122. 王道
白木香在侯府倍受尊敬, 一切供應都上上等。先時被帶走的徐梁兩位師傅重新被派做白木香的助手, 指導兵工坊的兵樣司製作第一批新弩樣品。
第一批新弩樣品被送來時,白木香親自拿起一張古黃色被打磨出淡淡雅光的弩.弓, 先打開弩機察看構件, 整張弩.弓被從弩身一直到弓弦都查看過, 白木香把手中弩.弓遞給先時保護過她的淩侍衛, 「試試看。」
淩侍衛雙手接過,行至三百五十步的印綫後,自箭囊中抽出一支□□, 曲臂拉滿弓弦, 伴著箭矢的破空聲,一道殘影尚停留在空氣中, 那道鐵鎧已被淩侍衛一箭釘入,鎧片啪的一聲嘣開墜落,□□直接釘入鐵鎧內的木偶人型,箭羽在餘波中嗡嗡晃動。
「好!」唐知府先跳了起來, 擊掌稱贊,「好霸道的一箭!」
陸侯如淵似海的雙眸似在黑夜裡被點亮的燈盞,他緩緩起身, 吩咐淩侍衛, 「繼續。」
白木香提醒一句, 「再後退二十步。」
淩侍衛後退到三百七十步的標綫, 白木香微微點頭,再射, 依舊能透甲而入。及至退至四百步,箭矢有所不逮,最終,白木香將新弩射程定在三百七十步。
唐知府笑對陸侯道,「可列爲我朝神兵前五。」
陸侯不吝贊賞,「□□類,以此弩爲首。」
唐知府給裴如玉使個眼色,裴如玉淡淡道,「多謝侯爺對內子的贊賞。」
陸侯亦淡淡,「這是事實。」
唐知府哈哈笑的仿佛彌勒佛活躍著氣氛,「今天是個好日子,白大人制此神兵,咱們朝中又添一護國利器,咱們北疆的安寧太平也多了一重保障。侯爺,你可不能吝惜好酒啊。」
陸侯看得出是尋常不動喜怒之人,今日.情不自禁的露出幾分歡喜,「白大人居首功,我這裡好酒管够。」
白木香聽到不停提她的名字,笑道,「吃飯啊,得等一下,我得交待給徐師傅梁師傅記錄數據,這弩制的急,許多數據還沒測試,測試完才知道有沒有需要改動的地方。」
「已是如此神兵,還要改?」唐知府完全文官,在他看來,這樣的强弩簡直是神兵中的神兵,他平生從未見過這樣輕盈單人能開還有這樣巨大威力的弩.弓。便是以唐知府的眼力也知道,此弩一出,以往三人合作用脚開的蹶張弩從此就要减少使用了。
如陸侯所言,□□類,以此弩爲首。
唐知府委實看不出還需要改動哪裡。
白木香交待清楚,與唐知府道,「弩的使用次數還不知道大概數字,另外,使用過程中有沒有哪裡不稱手的地方?都需要測試。」
「白大人委實細緻。」
「不敢不細緻,希望能把兵器做到最好,打仗時可以少死幾個人。」
唐知府拈須笑道,「有這樣的神兵,有侯爺這樣的名將,任何人要對我朝發動戰事都要三思而行。」
白木香,「您過獎,不值一提。」
「哪裡,是白大人太謙虛。」
白木香輕輕搖頭,她還真不是謙虛,再如何鋒銳的兵器都有被取代的一天,新弩也有一天會成舊弩。何况,倘不是當時吳侍郎讓她研製新弩,她的興趣真不在□□上。
侯府親自設宴,豐盛自不必提。陸侯居上首,唐知府將白木香讓在陸侯右首,文人以左右貴,軍中則以右爲尊,各有各的講究。既在侯府,自然是以右爲上,白木香與唐知府推拒了一番,唐知府必要禮讓白木香,笑道,「待請功摺子一到帝都,我就要稱白大人爲上官。」
「您委實客氣,新弩這麽快製成,少不得侯爺與大人您對我的無私支持。雖說被你們詐我一回,先前要工有工要料有料,還有我身邊這些人,沒有大家的幫忙,不會有現在的新弩。」白木香坐右上首,裴如玉便挨著媳婦坐。許司馬打橫坐下首,實在有點委屈許司馬,論官職他比裴如玉還略高些,只是也不能他去挨著白大人,許司馬的相貌是受到過白大人無情抨擊的。
陸侯舉杯,「今日有新弩之喜,我們同幹一杯。」
大家一起吃杯酒,說話也隨意了些。唐知府道,「白大人你有空教教我怎麽開那匣子,簡直嚇死個人,裴縣尊說了,不能亂開,開錯了有機關的是吧?」
「嗯,其實沒事,穿上鎧甲再開就沒事了。第一層機關裡放的是牛毛細針,有一百多根吧。第二層機關是柳葉飛刀,一二十把。不是大機關。」
唐知府平時一吃酒就臉泛桃花,雖然是朵胖桃花,也頗有幾分肥嘟嘟的姿色。這回直接成梨花了,雪白雪白的,都是叫白木香嚇的。唐知府手捏酒盞直哆嗦,拿眼看向裴如玉,「小裴啊,你先時不是說就幾根針一兩把飛刀,一點不危險的麽?」
「沒事,送給大人的那個是做著玩兒的。真的不大傷人。」裴如玉能跟白木香做夫妻,起碼說明一件事,他是能包涵白木香那大條神經的。能包涵白木香這種寬闊心腸的女人的男人,想也知絕對也不是一般的男人啊!
「不不不,一會兒我就派人把盒子拿回來還給白大人,你家這東西可忒嚇人了。」唐知府道。
許司馬凑趣,「那不如大人送給我,我倒是挺喜歡。」
白木香說,「這個匣子真的不錯,裡頭有暗格,暗格里放的是烈性硝水。倘要放什麽密信機要,可把細針飛刀全部淬毒,一旦開錯,機關啓動的同時硝水立刻傾入盒內便可摧毀匣中信件。」
唐知府想了想,對許司馬改口,「那我不送了。」
許司馬笑噴,「這還能改口的。」
「怎麽不能,我還沒送哪。」唐知府感慨,「白大人你在機關術上實在精通。」
「以前我也不大懂這個,相公給我看了好些藏書,都是看書學的。」
「看的啥書,方便說不?」
白木香道,「《九章算術》《算經》《墨子》《魯班全書》,還有令祖上所著《天機算術》,關於牽星術那一節,當真神仙手段。」
唐知府震驚,「白大人你看得懂?」
「有點難,但也不是看不懂。」白木香來了興致,「令祖以算術爲基礎,測算星辰曆法,以星辰爲參照,開創海上測定方位之法。如今海上遠航的那些人,都當感謝令祖之才。」
唐知府遙敬白木香一杯酒,「家祖這本書因內容艱澀,很少有人看了。」
許司馬道,「還有人說,誰讀懂這神仙書就能一道成仙去了。」
「這就是人們的誤解了,看過書的都知道,這是一本純正的算術書。書中的天機二字是說算術是解密一切奧秘的基礎。譬如,曆法是變動的,過幾十年,就要重新測算。再譬如,天上星辰的運轉,其實也是有規律的。而這一切的規律,都可用算術來計算解釋。所以,才用天機二字命名。」白木香說。
許司馬問,「如大人所制弩.弓,也要用到算術麽?」
「自然。這張弩需要多大的勁力,弩機要達到什麽效果,弓身的韌性要達到什麽程度,弓弦要用什麽材料,都需要計算。包括弩.弓需要做多大,都是經過計算的。」白木香侃侃而談,抿了一口杯中果酒,「懂一點算術,對平時過日子會很有幫助。」
「你這可不是懂一點。」唐知府打趣的看向裴如玉,「小裴,我看在算術上你也不及白大人。」
裴如玉頜首,給媳婦續滿酒,笑道,「不及內子多矣。」
「我只是在算術上有些天分,我相公可不一樣,他除了算術略不及我,樣樣比我强,人尤其聰明。要不是他指點著我多讀幾本書,我也不懂這些啦。」白木香望著裴如玉俊美的笑容也咧嘴一笑,二人舉杯小碰,眼神融融,心照不宣的一笑,各飲了杯中酒。
唐知府好懸被塞一大口狗糧,險沒噎死,倒是與許司馬心有靈犀起來,二人都在想:長得好就是沾光啊!智慧如白大人都免不了被裴狀元的美色所迷啊!
還有你堂堂裴狀元,好好的不靠學識全靠臉,簡直不給人留活路啊!
唐知府摸摸自己的肉腮幫,就聽陸侯問,「接下來白大人有沒有什麽研製計劃?」
白木香實在怕了陸侯,連忙道,「沒有沒有。我可得歇一歇,我娘快生了,還是龍鳳胎。我家阿秀也還小,等阿秀大些,我們得準備著要老二了,過些時日再說吧。」
許司馬險沒噴了酒,想說白大人你這成天男人孩子熱炕頭的,官兒還能蹭蹭的往上升,氣死個人有沒有?怎麽這麽不上進啊,還不趕緊趁這熱乎勁再研究幾件軍中利器出來!
陸侯沒再多說,只是道,「依舊把梁師傅徐師傅給你派過去,一切護衛仍如從前。」
「不用了。我以後不打算研究弓.弩了。」
「爲何?」陸侯輕輕拈轉著手中玉盞,眸中閃過一道敏銳追光。
白木香原不想說,可陸侯都問到了,她道,「弓.弩至此,已是極致。將來能勝過我這勁弩的,不是勁弩,必是火器。」
「火器?」
「對,我想研究火器,這東西短時間見不著成效,原就沒打算與侯爺說。徐師傅梁師傅都是制弓.弩的好手,他們在我那裡也幫不上什麽忙了,沒的白耽擱他們。」白木香說。
陸侯將玉盞放下,「這你不用擔心,他們跟著你,除了平時的工錢,還額外有一份補貼,比其他弓.弩師都豐厚。何况,按你所言,若真有火器取代鐵器那一日,相信他們也更願意去研究火器,起碼能保住飯碗。你身邊總需要打下手的人,零零碎碎的活,他們比民間匠人熟練。」
不待白木香婉拒,陸侯又道,「琉璜硝石都是非官府允許的禁售之物,虧你提了,不然怕你研究的材料都找不齊。我這裡撥你一些。」
白木香一聽能免費得東西,立刻改口,「那都聽您的。」
「原是份內之責。」陸侯道,「裴大人那裡還要不要軍戶,我這裡倒能再撥五百到月灣縣。」
裴如玉不客氣的收下,「侯爺有多少儘管打到我卑下縣中,盛的下。」
許知府原也想趁機跟陸侯給別的縣要一些軍戶,就聽陸侯道,「他們的親事也一幷托給裴大人了。」
「下官必當盡心。」裴如玉應答。
唐知府夾筷子香噴噴的燉肉放嘴裡,想著什麽時候便宜跟裴如玉打聽打聽,這給老兵找媳婦可有訣竅。倘他也能給老兵張羅媳婦,估計陸侯不介意再多放些軍戶到新伊府所轄縣內。
這批樣品大致試過,白木香略多待兩日,就收拾行禮跟丈夫回月灣縣去了。
帶著陸侯新派的劉千戶與五百軍戶,白木香騎在馬上吹著日漸清凉的小風,用她那能讀懂神仙巨著《天機算術》的腦袋在計算這回新弩之功能升到幾品。
哎,看陸侯的威風就知道,官場之中,升官才是王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