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敢騙紅梅姐!
朝廷做事極其迅速, 起碼在驛站事情上如此。
如月灣縣的驛站, 隨聖旨一起來的驛丞驛卒驛馬,以及修驛站的銀兩, 一分不差都一幷撥下。白木香說, 「可真俐落。」又說一句, 「咱們驛站得明年才能建了, 倒不必這麽早把人馬都派下來。」
裴如玉笑笑,繼續畫南城建設圖。白木香挑了一塊地建作坊,不出裴如玉所料, 白木香挑的是緊挨西城的地段, 南城這裡其實原是月灣有錢人住的地方,當年離西蠻王庭近, 月灣是一位西蠻的王族住所,那位王族的宮殿就修建在南城。後來,王庭被朝廷大軍所破,這位王族不知是戰死還是隨西蠻殘兵逃遁, 王宮裡財物被收繳,剩下這麽個空蕩蕩的地方,也沒人敢住。再加上戰事之後, 月灣縣人口减少, 城南也沒人再來起新屋, 就此漸漸荒凉破敗。
白木香的作坊隻建了四分之一, 天氣轉寒,水土上凍, 不得不停工,明年開春繼續建。裴如玉打算把驛站挨著城東來建,另外南城其他地方悉數有計劃在胸。
白木香看裴如玉寫寫畫畫,盯了一時說,「我的作坊挨著城西,驛站挨著城東,中間空出還有一大片地,是要做什麽?」
裴如玉道,「中間建座財神廟,周圍建坊市。你的染料鋪還沒正式開起來,都是給新伊那邊兒供貨,給你在坊市留下好鋪面兒,還有靴子鋪、地毯鋪,前三年免租,餘太太家的布鋪也給她家留一間。」
白木香眼珠轉了轉,「也給我留間布鋪的。」
「成。」裴如玉收起白木香的商稅不手軟,該照顧自家人的地方也絕對會照顧。
白木香看了看坊市的位置,指著驛站旁的一排房屋問,「這裡建什麽。」
「建食鋪、客棧、點心鋪、茶館、戲園子。」
白木香嘖嘖兩聲,「裴如玉,你可真精啊。咱們來的路上,我看那些大驛站每天接待的人很不少,要是咱們驛站也這許多人來,肯定熱鬧。那些有錢的大人們,我看他們願意花錢吃些好的。」
白木香拿胳膊肘撞裴如玉一下,凑近了問,「這食鋪客棧點心鋪的,還有地方不?要是有,我也開一座去。」
「這個你就別想了。」裴如玉鐵面無私的說,「明年咱們裴秀就出生了,哪裡還有空折騰食鋪客捨,再說,你把生意都做了,別人還做什麽?就這織布、染料的事經營起來,也是不小的生意了。別貪多。」
白木香哼一聲,捧著圓滾滾的肚子就倒炕上了。裴如玉看媳婦伸著兩條棉褲腿,一個圓肚子的模樣,忍不住伸手過去摸了摸,說,「怎麽咱們裴秀沒動啊?」
「今天裴秀不高興!」白木香不加掩飾的大白眼瞪裴如玉,裴如玉笑,「咱們裴秀像我,肯定自小明白事理。」
「你說我不明事理!」白木香蹭的坐起來,嚇得裴如玉一頭冷汗,連忙丟了筆去扶媳婦,連聲道,「慢著點慢著點,別閃著。」
白木香嘟囔,「誰做官不爲自家人謀些好處啊,裴如玉,你別忒大公無私了啊。」
「免費給你建作坊,開好幾個鋪子,不是好處?」
「呸!當我不明白你的鬼心眼兒哪!!我不建作坊,城南那塊地你也是閒著,我這作坊帶過多少人氣去。還免費給我開鋪子,你要客似雲來的,能免費給我開鋪子?」白木香一面說一面拿大白眼瞪裴如玉,裴如玉只得投降,「行行,咱們這也算兩全其美麽。」
「還想多給咱們裴秀攢點媳婦錢哪。」
「攢什麽媳婦錢,要裴秀跟我似的有本事,娶個會賺錢的媳婦就行了。」裴如玉摸摸媳婦的肚子,「辛苦你了,裴秀他娘。」
白木香學著裴如玉平時那矜持樣兒,「好說好說。」然後,喜笑顔開的找補前事,「你先前還特瞧不起我哪,是不是?」
「天地良心,哪裡的事?都是你成天駡我酸秀才、就一張臉、還有字寫的不好、畫也一般,少在你跟前充大頭蒜,這些話,是不是你說的?」裴如玉記憶力驚人,立刻把白木香當年說的話都翻出記憶。
「那也是你叫我生氣,我才說的氣話。」
「都是我的不是。」裴如玉從善如流的承認錯誤,絕不在小事上跟媳婦爭長道短。
白木香凑近裴如玉問,「裴如玉,你以前有沒有想過要娶什麽樣的媳婦?」
這題要答不好,估計得送了命。裴如玉立刻回答,「就是你這樣的。」
「不許騙人,說真心話。」白木香緊盯著裴如玉的眼睛,不許他打花腔。
裴如玉沉吟半晌,認爲白木香就是他理想中的媳婦,裴如玉遂坦坦蕩蕩的說,「聰明就行了。」
白木香的臉却是登時拉得老長,「你喜歡才女!」
「想哪兒去了。」裴如玉哭笑不得,摟著媳婦的腰說,「像董兄說的話,懂些琴棋書畫就是才女了?十幾歲的小姑娘,也不過是陶治情操罷了,才女多是噱頭,誰還當真不成。不說別的,就拿書法一事,是她們閒時寫幾筆的書法好,還是我們每天苦讀作文的書法好?琴棋書畫不過怡情小道,懂或不懂都無妨,你這改制織機,教人織布才是有利民生的大事業。木香,你怎麽從來不說自己是才女啊?你改織機、合染料的本事,尋常人可沒有。」
「還是世人的偏見,說起才女就是能詩會畫的那一類,把我們這種都排除在外了!」白木香撅嘴哼一聲,「尤其帝都人,那等淺薄勢利就甭提了,特會挑旁人的不是,也不多瞅瞅自己。」
裴如玉笑著彈她鼻尖,「你還不是嫁給我這個帝都人了。」問她,「你以前有沒有想過要嫁什麽樣的男人?」
「反正不是你這樣的。」白木香彆彆扭扭的別開臉,忍不住拿眼角餘光瞥裴如玉,她可不能告訴裴如玉當初她一眼就相中裴如玉了,不然,裴如玉還不知要驕傲臭美成啥樣哪!
「真不是?」裴如玉含笑,眼眸似天幕明星,「我聽祖父說,你先時不情願咱們的親事,後來見我一面,就樂意了。木香,你當初是不是一眼就相中我生的俊了?」
「我可不是那樣淺薄的人,我還考慮到了你好歹也是個狀元,祖父爲人也很重信義,他可願意我做孫媳婦了,我瞧你也不差,就答應了唄。」
裴如玉笑的雙肩聳動,白木香斜他眼,「笑什麽笑,咱們裴秀一定比你好看。」
「那是,青出於藍麽。」裴如玉補充一句,「其實,男子相貌在其次,重要的是懂事明理。」
「咱家裴秀能不懂事明理?」
「懂事明理懂事明理。」自從白木香有孕,簡直聽不得裴秀一句不是,便是裴如玉說的也不行。
裴如玉還有事要跟媳婦說,「新來的驛丞驛卒,一樣每人兩雙羊毛靴,領靴子的牌子我發給他們了,到時讓他們去你靴鋪裡領,賬一起記在縣衙就行。」
「那今年縣衙在我鋪子裡定的年貨,我也一幷添上他們的份例。」
裴如玉點頭,「就是這個意思,以後驛站一應事務,都與縣衙一個規矩。」
*
小夫妻倆有商有量的過著日子,倒是李紅梅近來有些傷情,裴七叔的日子也不大好過。
以往裴七叔愛吃的辣鶏丁、辣兔頭、辣牛肉、豆腐餡兒的辣餃子,辣包子,統統在餐桌上消失不見了。裴七叔吃不到往日合口的吃食,心情有些抑鬱。
裴如玉覺出不對,問媳婦,「岳母和七叔怎麽了,先時不挺好的,昨兒七叔穿的還是岳母給他做的新袍子。」
「別提了。」白木香倒碗磚紅色熱騰騰的奶茶給他,嘆道,「就是先時倆人好,我娘想著,她與七叔都年紀不小,若彼此願意,這事倒不必拖著。我娘就問七叔成不成,七叔尋思好幾天,仍是怕克著我娘。我娘說,那就把倆人的八字合一合,看八字是不是合適。」
「嗯,岳母這法子好,我怎麽先時沒想到。」裴如玉拍一記自己的腦門兒,見媳婦邊喝奶茶邊嘆氣,不禁問,「算出來不好?」
「大凶。」白木香長聲一嘆,「我娘打昨兒就沒精打彩的,她現在瞧著七叔就心煩,哪裡還會給七叔做好吃的。」
「誰給算的?」裴如玉問,「岳母屬猴,七叔屬狗,兩人都是生在八月,從屬相上看,猪牛幷不犯衝。岳母是什麽時辰生人?」
白木香說了,裴如玉知道裴七叔的生日時辰,因爲好幾回他娘他祖母都想給七叔說個續弦,七叔的大紅帖子現在還在他祖母屋裡的小抽屜裡鎖著哪,一直沒用武之地。
裴如玉掐指算了算,有些疑惑,「不能啊,從八字上看,幷未有不合。七叔命裡缺火,岳母正是灶中火命,兩人起碼是個中吉命相,怎麽會不合?」
裴如玉說完這話就醒了悶兒,倒吸一口凉氣看向媳婦,白木香兩眼瞪著裴如玉,重重的一撂奶茶碗,「你再好好算算!七叔這可忒不地道了!不願意直說就行了,這不是耍人麽!」
裴如玉深恨自己嘴快,如今媳婦在邊兒上盯著,裴如玉正經又算了一回,這回算出的結果更好,「你看,按易經八卦,生辰八字算,岳母還真是兩女一兒的命。七叔也不是孤獨命,命中當一子一女送終。他倆命格也沒有不合,都是中年有坎兒,晚年子孫滿堂的好命,說中吉不准,上上大吉才是。」
白木香咬著牙,揉著手絹兒琢磨一回,先叮囑裴如玉,「這事不許說出去!誰都別說,尤其七叔,一點風聲都不准你透。我娘那裡你也不准說,知道不?」
裴如玉賊兮兮的問,「你要怎麽整治七叔?」
「不是我,是我娘。」
白木香見天勸她娘,「這也法子的事,七叔這相貌這人品這才學這身家,再想找這樣一個人是難了,可命裡不合適也沒法子,娘你就看開些吧。要是覺著不舒坦,就別去鋪子了,在家躺一躺。」
紅梅姐對七叔是動了真情的,閨女越勸她,她越鬱悶,白木香一天三趟的跟著她娘唉聲嘆氣,成功把她娘嘆炕上起不來了。要說病也沒甚大病,就是鬱結於心,可若不開解心懷,怕是會釀成大病。
裴如玉挺擔心丈母娘,責怪的看妻子一眼,白木香只管急著問七叔她娘病的如何。晚上才跟裴如玉說,「看七叔這三天的表現,他要是一點良心都沒有,正好趁這機會讓我娘跟他斷了!」
裴七叔幷不是沒良心的人。
白木香是孝女,哪兒也不去就要在她娘身邊兒侍疾盡孝,可李紅梅不讓,她閨女懷著外孫哪,萬一把病氣過給閨女如何是好!
再不允的!
女婿也是孝順女婿,可女婿每天得忙縣裡公務。
裴七叔約摸是做了虧心事,藥堂也不去了,就在家裡伺候紅梅姐的病,非但要叮著紅梅姐吃藥,還讓厨下變著花樣的給紅梅姐煲湯燒菜,紅梅姐拭泪哽咽,「你快離我遠點吧,我一見著你,心裡就更悶了。」
「便是不做夫妻,做姐弟也一樣的啊。」
「一樣什麽啊!我缺個跟我一個炕頭兒說話一個炕頭兒睡覺得老頭子,我又不缺弟弟!」紅梅姐傷心的嚎啕大哭,拉著七叔的手,披頭散髮的說,「我就特想找個老頭子來疼他,每天給他做好吃的飯食,做體面的衣裳。倆人閒了說說話,大事小情一起商量,我疼他,他也疼我,倆人一起高高興興的活到老,他七叔,你不想要這麽個人嗎?」
裴七叔給紅梅姐哭的眼睛也不禁酸楚脹澀,他何德何能,得紅梅姐這般深情。七叔喉嚨裡像哽著個硬塊兒,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是連連點頭。
他也想。
他當然也想。
紅梅姐現在的形象委實說不上好,病中頭髮散亂,臉色臘黃,哭的臉都腫起來了,可七叔就瞧著紅梅姐無一不好,七叔咽下一口酸澀,哽咽的說,「紅梅,咱倆成親吧。」
紅梅姐抽抽嗒嗒地吸了口氣,「你不是說咱倆命格不合麽,是大凶的兆頭麽。」
「我是怕自己克了你,咱倆命挺合的,是上上大吉的合。」裴七叔還在感動於紅梅姐對他的深情,沒注意紅梅姐聽到這話眼泪瞬間在眼眶中凝固,繼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裴七叔耳朵一痛就被紅梅姐拎了起來,紅梅姐雷霆萬鈞的怒吼,險把裴七叔的耳朵震聾:
「好你個裴七,你敢騙你紅梅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