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傻姑娘
風依舊是凜冽的三九寒風, 太陽依舊是無精打採的太陽, 甚至,連空氣中刮起的冰渣子雪沫子也無二致, 但是, 似乎就是有什麽不一樣了。
儘管大家說不上來, 可縣尊大人和縣尊太太眼角眉梢之間流淌出的那樣一種克制都不能出的蜜糖一樣的感覺。小財都覺著, 加了鹽的酥油茶怎麽甜甜的。好在,她是無甚心事的姑娘,每天睡眠充足, 幹活勤快, 完全不瞭解自己晚上瞬間熟睡後帳內發生的種種。
其實也沒發生啥。
裴如玉簡直是一晚上一晚上的煎熬,畢竟帳子中睡的是三個人, 小財雖是他家木香的貼身丫環,裴如玉却是個自持端方的性子,他連自己的貼身大丫環都沒碰過一根手指,更做不出陪嫁丫環在一畔, 他和妻子有什麽逾越之舉。
何况,白木香也不答應。
白木香既害羞又彆扭又刁蠻的性情立刻在兩人的相處中表現的淋漓盡致,睡覺時絕對是兩個被窩, 白木香闔眼睡覺前還要板著臉再三警告裴如玉不准對她無禮, 敢碰她一下就叫裴如玉好看雲雲。但若是你把這話當真, 那才真是要好看了。
裴如玉一定要等白木香入睡後才能作賊一般悄悄摸摸的把白木香擁入懷裡, 而且,第二天一早要接受白木香諸如此類的詢問, 「不是說把我當妹妹麽?裴如玉,你就直說吧,偷偷仰慕我多久了?那什麽書的事,你不會忘了吧?」
此類問題,裴如玉除了用親吻堵住白木香的嘴,簡直沒有第二種選擇。
似乎天公也感受到了小兩口的蜜糖氣息,一連好幾天都是晴天,三天就到了新伊城,一行人在驛站下榻,小財也有自己的屋子。裴如玉先著司書去知府衙門遞帖子,白木香安排晚飯,晚上就吃熱鍋子,不要羊牛肉做湯底,路上吃了一路的牛羊肉,白木香讓驛站燉了幾隻肥母鶏做底,生切出幾盤子鮮嫩的肥羊肉肥牛肉的肉片,然後白蘿蔔、胡蘿蔔、大白菜的預備上,這些在北疆冬天也算常見的菜蔬。
興許是白木香出手大方,白木香讓多備幾樣素菜的時候,那服侍的驛卒主動介紹,「咱們這裡到底不如外頭大館子東西齊備。城裡的大館子可是有許多咱們這兒沒有的精緻鮮菜,花洞子裡熏培出的青嫩嫩的小豌豆尖兒,關內來的鮮藕、冬笋,那都是裹著棉被趟著風雪千里迢迢運來的。還有玉蘭片、銀耳、竹蓀、幹金針等各類名貴乾貨,都是好東西,大奶奶要是有意,小的替您跑一趟。」
白木香眼眸微眯,倒不急。她雖想讓裴如玉吃些可口的,却不是那等冤大頭,她撫撫身上的皮裙子,端起奶茶喝兩口,精明的問,「什麽價?你也知道,我們縣裡來的,身上銀錢有限,要是太貴,雖不說吃不起,可那不是咱們過日子的過法,便是吃得起也不能吃。」
一畔的裴如玉視綫依舊落在書上,翻過一頁書,一幅大老爺派頭很適時的的淡淡說一句,「不可奢靡浪費。」
「老爺太太儘管放心,小的家裡世代在驛站服侍,可不是坑一人過一年那類無賴子。」驛卒說著從袖子裡取出一張價目清單雙手奉給白木香。小財先接過,轉交給自家姑娘。白木香眼睛略略一掃,她在家也常收些乾貨,但多是本地的貨,跟這上頭的自是不同。
這上頭價錢自是比關內要貴的,好在也幷未多離譜。白木香便與驛卒每樣都要了些,同驛卒道,「挑好的來,尤其這些乾貨,給我看看成色,你家既是世代在這裡做事,倘有價錢合適,東西也好的乾貨,我要採買些帶回家去。你放心,虧不了你。」
驛卒躬著身子笑應一聲「是」,連忙跑腿去了。
驛卒走後,裴如玉將手一合,過來抽走白木香手裡的單子,白木香問,「看得懂麽?」
「倒也不比帝都的貴。」裴如玉一目十行掠過後說了這樣一句。
白木香吃驚不小,「你連帝都的菜賣什麽價都知道?」
「現在的不知道,以前有一回到母親那裡去,正好聽到採買過去報帳,我聽了一耳朵。豌豆尖兒應該是在暖房裡催種出來的,冬笋鮮藕是關內來的,這兩樣都好存儲。玉蘭片、銀耳等乾貨無非就是貨商運來的東西,所以即便貴些,也不會離了格。」裴如玉說,「在帝都,冬天的嫩黃瓜、水蘿蔔、茄子、雲豆、香椿,這類鮮菜才真是稀貴。」
白木香想到什麽,忽然揚起兩道長眉,奇怪的問,「我怎麽冬天在你家沒吃過這些鮮菜啊?」
「平常也只有祖母那裡一月吃個一兩遭,家常誰捨得常吃這個,什麽樣的家底子也禁不起。」裴如玉當然沒說,老夫人每次有這樣的鮮菜都是把他叫去一起用的。那時,白木香跟家裡人關係較差,也就沒吃過了。
白木香沒多尋思,先是司書回來禀過知府衙門那裡讓大爺大奶奶明天上午過去,裴如玉便讓司書歇著去了。那・驛卒後脚帶了數樣鮮菜鮮果及許多乾貨來,白木香一一看過成色,水果乾貨都定了許多,同驛卒道,「這事兒你給我辦好了,除了那邊給你的抽頭,我這裡還有一份潤手錢。」
驛卒歡喜不迭,「小的先把這些果菜拿下去收拾乾淨再呈上來,水果乾貨,我看大奶奶定的量不少,明兒我就去跟店家說,讓他們一準兒按實誠價給您,多算您一分小的都不能答應。」
「好,去吧。」
當晚的熱鍋子,邊兒上除了一盤子羊肉片一盤子牛肉片,俱是生嫩的豌豆尖兒、新鮮的豆芽菜、發的雪白晶瑩的玉蘭片與銀耳,還有切的方方正正的老豆腐,邊兒上還燙著一壺北疆人常喝的奶酒。裴如玉打發了小財,讓小財自去吃飯,不必服侍。小財走後,裴如玉握住白木香的手,輕拈人家姑娘的掌心,「木香,你上炕上去坐著,咱倆挨的近些。」平常倆人吃飯是小炕桌居中一人坐炕沿一側。
白木香脫開手道,「這也不遠。」
「上去坐著舒坦。」裴如玉一定要白木香炕上坐,白木香也就脫鞋上炕了。裴如玉拽過一床小毯子給她裹住脚。裴如玉做事細緻,紅泥砂鍋咕嘟咕嘟的鶏湯泛溢著熱騰騰的香氣裡,裴如玉垂眸把最後一個毯子角掖了進去,「寒從脚底生,別冷了脚。」
「要吃飯了,手多髒啊,隨便蓋一下就行了。」
「髒什麽,又不是給別人裹。」裴如玉盤腿坐在炕沿一側,很自然的說。端起碗給白木香盛了一碗黃澄澄香噴噴的鶏湯,「先喝湯,暖一暖。」
「你也喝。」
裴如玉主要喝湯,白木香則是湯肉一起吃,鶏燉的有些時候,肉都脫了骨,很有滋味兒。裴如玉幾乎都沒吃什麽肉,就著涮出來的菜和白木香一起喝幾口小酒。
「這麽愛吃素,不知上輩子是不是個和尚。」
「上輩子如何不知道,這輩子肯定不是。」燭光下熱鍋子裡翻滾的蒸氣裡,裴如玉眼神幽深,意有所指的視綫仿佛帶著無數小鈎子一般,白木香臉頰微微發燙,長睫閃了閃,瞥裴如玉一眼,忍不住羞窘,「趕緊吃你的吧。」
裴如玉唇角勾出笑意,夾個鶏腿放到白木香碗裡,倆人小聲說著話,待用過晚飯,洗漱後,裴如玉先把小炕桌兒搬地上去了。白木香瞅一眼地上的小炕桌,也沒說什麽。早早的熄了燈,裴如玉把人抄抱在懷裡,輕聲耳語,「木香,咱們回家後就做了真夫妻吧。」
「現在是假的?」
「現在也是真的。」裴如玉摟著白木香,只覺姑娘家身上有一種說不出的香氣,他輕輕的嗅了又嗅,手就有些不老實。白木香立刻把他的手打出去,很嚴肅的說裴如玉,「老實點兒。別忘了你給我寫的那啥書的事,你忘了,我可沒忘。」
「都是我的不是,木香。」裴如玉熾熱的掌心很規矩的貼在白木香的腰側,清晰的感覺到白木香腰側肌膚溫熱的血肉起伏,流連的輕輕摩挲著。他低聲道歉,「木香,對不起,以前是我不好。」
「光你一個人道歉可不够,不只你待我不好,你娘你妹妹你祖母都挑我的眼。我在你家受的委屈大了。」白木香原想强橫的講出來,可不知爲何,兩人在一處時,她的聲音便不自覺得發軟,一點兒不威風,倒是柔軟綿長的尾音真似帶上三分委屈。
「她們的錯,我替她們道歉也不合適,以後讓她們給你賠不是好不好?」裴如玉低低的說著,唇落在木香的唇際,既輕且軟,珍惜又溫柔,可箍住她身體的手臂又是那樣結實有用,讓她一點兒都動彈不得。
「別這樣死抱著我,當心傷著孩子。」
裴如玉聽傻了,「孩子?」
「是啊。咱們這幾天都在一處,萬一有孩子了呢。以前我常聽村裡有年紀的婦人說,這有了孩子,可一定得當心。」白木香往外推了推仿佛被雷霹過待若木鶏的裴如玉,握住裴如玉的手輕柔的放在自己肚子上,眼眸中隱約可見憧憬期望的光,「裴如玉,你想先要個閨女還是先要個兒子,我有點兒拿不定主意,要不你先給孩子取倆名兒吧。閨女取一個,兒子取一個,先備用著?」
低沉的笑聲從白木香頸窩間溢出,裴如玉抱著白木香笑的身子直打顫,白木香直覺裴如玉在笑自己,不滿,「笑什麽?」
「想到閨女兒子,高興。」裴如玉一手攬著木香柔軟的細腰,在木香唇上輕琢,彼此呼吸交織纏繞,「傻姑娘,我的傻姑娘。」還什麽都不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