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但笑不語
清晨。
一縷晨曦穿破天幕, 新換的黑漆城門在四個衙役的合力下咯吱咯吱的拉開, 城門口排隊的農人、商旅、匠人們聽到這厚重的聲音後皆露出喜悅,農人將地上的籃筐提了起來, 順手整理著籃筐內的新鮮的菜蔬, 商旅安撫著自己的驢馬駱駝, 時不時看一眼牲口身上負帶的貨物, 匠人踮起脚眯著眼睛向前望去,跟著緩緩孺動的隊伍向前走去。
單身一人入城不需花費,有駝馬的商隊則需交上幾個大錢的入城錢, 提籃負筐的農人倘是進城做生意, 一人一個銅板,便宜的很。
馮雙是個老商旅了, 他十幾歲跟著父輩來往於北疆與關內之間,這條商路走了二十幾年,月灣幷非必經之路,相對於月灣縣, 他更願意在與月灣相距不遠的鶴縣停留,那裡的縣城更大,也更繁華, 有更多的商旅, 吃食寢居都方便。
這次是一個鏢行的老朋友說起月灣, 直說今非昔比, 尤其幾樣吃食甚好。馮雙走南闖北多年,練就一雙利眼, 路上行商多要謹慎留神,故,馮雙入城後,幷未看那些支出的酒幌食幌,也未聽從在門口揚著一把清脆嗓音招攬生意的店家小二,馮雙的目光在月灣縣熱氣騰騰的路邊逡巡而過,終於脚步一頓,停留在一處熱鬧的早點攤子旁。
立刻有店家過來招呼,這店家是北疆當地人,漢話說的有些拗口,却也很清楚,先是劈裡啪啦報了一通早點名兒,「有我們月灣縣的芝麻燒餅、月灣羊肉烤包子、月灣豆腐腦、月灣炸油鬼、月灣稻米粥。」
馮雙帶著一幫兄弟們,路上吃食從不會委屈大家,十來條大漢就坐,馮雙問過價錢,店家笑道,「我們縣因來往的朋友多,凡我們縣特産吃食都明碼標價,大人您請看,我們當地人過來吃也是一樣的價錢。」
馮雙看過價單,令每樣都上些。
看得出這是一家人經營的食攤子,他們一坐下,立刻有個中年婦人帶著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過來送上早點吃食。他們昨晚沒來得及進城,在城外投宿的人家,一大早上起來,都還沒吃飯,此刻都狼吞虎咽、風捲殘雲的吃起來。馮雙肚子填個半飽方道,「你這裡的吃食果真不錯。前年我來過月灣縣,你們這裡還沒這樣熱鬧。」
「上一個李縣尊只知貪大傢伙兒的錢,被皇帝老爺判罪帶走了。我們裴縣尊是去年來的,自從裴縣尊一來,我們的日子就好過了。這些吃食都是縣尊太太教我們做的,不然,我們也不會做這樣好的吃食。」店家一面忙碌的炸著油鬼,他的兒子管著兩個半人高圓筒狀的泥灶,一個烤包子一個烤燒餅,忙個不同。
馮雙是生意人,問的直接,「免費教你們麽。」
店家呵呵笑著,「不免費,要交束。先前家裡沒錢,就先欠著了。後來賣吃食賺了錢才交的。」
「還能賒欠?」
「就咱們縣的能,吃食也就咱們縣的能學。要實在沒錢還,也能做工抵束。」店家呵呵笑著,黑燦燦的臉上露出自豪。
馮雙正想再打聽兩句,就見遠處路來一個七八歲的小子,大聲說,「尼大叔,縣尊太太那裡又招人了,招挑羊毛的,月月姐要不要去做工?可多人去了!」
「去!去!」店家尼大叔臉上驚喜又激動的喊閨女,「別幹了,快去洗洗手,到縣衙後街縣尊太太的作坊去,肯定是在那兒招人。去了就說咱吃苦能幹,知道不?」
店家閨女也不含糊,立刻一摘腰上防油污的裹裙,隨手卷了卷往她娘手裡一塞,說,「爹娘,那我去了!」
店家媳婦喊,「拐個彎兒去你三姨家叫著你花花姐一起!」
「我知道!」北疆姑娘活潑,撒腿就跑沒影兒了。
攤子上的本地食店已經七嘴八舌的議論起縣尊太太招工的事,還有些立刻起身結帳回家通知自家人的。店家隨手拿了兩個新出鍋的糖油餅,用洗的乾乾淨淨的油綠大葉子一卷,又從錢匣子裡摸出兩個銅板,一幷塞到過來報信兒的那孩子手裡,笑道,「好小子,以後再有這事兒也過來跟大叔說一聲。」
「大叔您放心,我先過來給您報的信。」那孩子熟練的將銅板往袖子裡一塞,糖油餅却是沒吃,抱著跑遠了。
馮雙問邊上另一桌的食客說,「縣尊太太這是招人乾活,大家搶著去啊。」
「搶都不一定能搶得上。」
馮雙的一位兄弟馮九說,「這是有什麽好處?」不給錢的事,能這麽踴躍?老家要抽丁抽庸的,大家誰不是能逃就逃啊。
「能去做工還不是好處?你們外來人,哪裡知道縣尊太太的作坊多好。且不說每月得的工錢比縣衙的衙役們都多,就說一日三餐,一肉一素,平常還有茶喝,都是管飽管够,咱們自己家吃也捨不得每天這樣吃啊。誰不願意叫自家閨女過去做活啊!」
原來人家不是免費用,人家待遇好,怪不得大家搶著去。
馮雙心裡就大概齊知道月灣縣的狀况了,想著這地百姓也算有福,遇到好的父母官。馮雙難免隨口多問幾句,當天,馮雙幷沒有急著趕路,而是去了縣尊太太的布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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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尊太太招人的事十分順利,哪怕挑羊毛的活計沒有織布高,大家依舊很樂意能過來做工。縣尊太太打聽了不少人,重新伊城請來的一位精通羊毛地毯的高手,縣尊太太請這位懂行的高手教大家怎麽分羊毛,縣尊太太自己則和木匠一起研究起織地毯的織機來。
北疆是有地毯織機的,不過比較簡單。
主要是地毯織起來也不複雜,這種織機白木香看一眼就能明白,白木香需要的是羊毛更爲精細的挑選,羊毛要漂洗曬乾才能紡成綫,而太粗的羊毛紡成的羊毛綫也是非常硬挺粗糙的綫,這種綫要是織布做衣裳,估計比麻都要扎人,也只能做粗地毯一類的東西。
白木香看好的是極細的貼著羊身在粗毛下的那一層軟細的絨毛,這些絨毛細而軟,應該能紡出柔軟的羊毛綫。
白木香著人買十好幾頭羊,研究羊毛,鬧的一身羊味兒,李紅梅連學習北疆舞蹈的心情都沒了,跟裴七叔抱怨,「你說說我這丫頭,哪裡像個姑娘家,虧得是嫁了人,要不得把我愁死,成天跟羊混在一起,誰肯娶喲。」又說,「我真對不起我女婿。」絮絮叨叨的尋料子,打算給女婿做新衣裳,關懷女婿。
裴七叔說,「木香挺好的,我看他倆恩愛的不得了。」誒,我那湖藍袍子剛做一半,你是給我做好再給如玉做啊。再說,那小子又不缺衣裳穿。
李紅梅一徑沉浸在對閨女婚姻的擔憂中,撫著心口感慨,「我真是操不完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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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木香成天一身羊味兒,裴如玉每天晚上給她洗澡,不洗澡不讓白木香上炕,就是洗過澡,搽完香膏,裴如玉都說,感覺不是摟著媳婦,像摟著隻小羊。
氣得白木香直拿拳頭捶裴如玉這個乾淨過頭的,還放出狠話,要是裴如玉再敢嫌她,她就吃臭鶏蛋後親裴如玉,叫裴如玉好看。
裴如玉惹不起媳婦,也不知裴如玉從哪兒弄來的香料方,他合了一種沐浴用的香膏給媳婦,奇香無比,白木香用後芳香馥鬱,一直香到第二天早上。
非但羊味兒的事情解决,夫妻倆的生活也更加和諧啦。
白木香問裴如玉,「這是什麽香?」
「原是叫百日香,其實這香幷不能駐留百日,不過,香還是很香的,原是桃花香,我換成你慣用的木香和我用的沉香,有沒有聞出來。」
「這能聞不出來。不用放沉香,那東西怪貴的,放我慣用的木香花香就可以。」白木香輕嗅裴如玉頸間,在他耳際吐氣如蘭,「我要是想聞沉香,聞一聞你就是了。」
熾熱的氣息輕軟若羽毛,透過肌膚,直搔人心。裴如玉側眸望白木香,白木香杏眼帶著那麽一絲勾人的意味,視綫淡淡一匯,繼而膠著錯開,她俯在他耳際,伸出一點肉色舌尖,重重的舔了一下。裴如玉翻身將人壓在身下,白木香一陣咯咯輕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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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弄一身羊味兒,羊財也沒發上,白木香倒是另有偏財,她讓裴如玉多制了幾種百日香的香膏,這種木香沉香味兒的是她私有自用,又制了幾種牡丹玫瑰茉莉蘋果月桂杏桃花的香膏,另取名爲天山雪蓮神女珍珠膏,裝這仙膏的盒子都是用天山玉石所制,反正,弄的特別玄乎,拿到新伊讓白文去試賣,一試之下,竟然大火,比木香布都賺錢,更甭提一直在投資尚未見回報的羊毛事業了。
白木香不禁感慨,「我都不懂這吊詭的世道了。」
好在,因爲收購羊毛而略爲緊張的資金鏈,總算能暫緩一口氣了。白木香剛喘過一口氣,裴如玉就狀似無意的提醒她,「咱們的商稅半年一繳的啊。」
白木香狐疑的盯著裴如玉,百思不得其解的問,「你怎麽知道我剛有一筆錢回來啊!」
裴如玉狐狸一般,但笑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