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做題和打賭
自從裴如玉將一本半舊的《九章算術》遞給白木香時起, 就爲白木香打開了一扇通往另一個瑰麗世界的大門, 雖然這個時代幷不如何注重算術,要做官考的是科舉文章, 但, 據白木香所言, 算術可比那些之乎者也有用多了。
讓裴如玉鬱悶的是, 白木香自從看了《九章算術》,時不時就要裴如玉跟她一起做算術題,裴如玉是學過《九章算術》的, 還能應付。待到白木香開始讀《孫子算經》, 折騰鶏兔同籠,裴如玉就沒有白木香算的快了, 被白木香評價爲「笨,腦子不靈活」,等白木香找來《墨經》研究一中同長時,裴如玉明確拒絕再同白木香研究算術問題。不然, 他就要白木香寫文章給他。
白木香得意兮兮地,「沒想到,狀元郎也是尺有所短, 寸有所長啊。」連續數日在裴如玉面前昂首闊步, 翹著尾巴以下巴指揮裴如玉。
天可憐見, 白木香不知如何從算術中獲得的靈感, 開始改造織機,現在沒辦法做出實物, 她先畫圖紙。據白木香說,這次是極大的改動,誰都別來煩她。
裴如玉鬆口氣,終於不用每天看白木香翹尾巴了。
白天趕路,傍晚到驛館後,白木香都是一個人在屋裡用,晚上她也不爭床鋪,讓裴如玉到屋裡床上睡,她睡外間榻上,方便晚上畫圖紙做計算。
裴如玉幷不攔著白木香,他比任何人都更加明白這種專心致志的狀態多難得,只是令窈窈燉些滋補湯水給白木香補身子。
縫縫補補洗洗涮涮的活兒難不住窈窈,這可真難住窈窈了,她自小被裴家買了去。因少時生得靈巧,先是在老太太屋裡做小丫環,待年紀大些,就被老太太指給大爺做了二等丫環。她就是做小丫環的時候,也不過是給大丫環做些跑腿之類的活計,粗活做的都不多,灶上的事更是不通。
小財倒是會燒飯,可那手藝,跟這小驛站的厨子差不離。
倘不是驛站厨子不中用,裴如玉不會把這事分派給窈窈。窈窈也就是煮個杏仁茶,潑碗油茶之類的還成。裴如玉吩咐窈窈,「去厨房瞧瞧,讓他們準備一隻乾淨砂鍋,另則一隻三黃鶏,倘三黃鶏沒有,便要隻嫩些的小母鶏,一隻猪蹄,猪蹄順著骨縫切塊,二兩五花肉,切薄片。葱薑備一些,葱要小葱,別弄成魯地大葱,姜也切成薄片。還有飴糖、秋油,上等黃酒,都備上一些。」
「大爺是這要做神仙鶏麽。」
裴如玉點點頭,窈窈給大爺奉上凉茶,「我就擔心這裡的厨子做不好。」
「備好跟我說一聲,我告訴他們怎麽燒。」
這也不必勞煩驛站的厨子,小財就三下五除二便將食材準備好了。窈窈知道裴如玉愛乾淨,給了些賞錢,令厨子把厨房都收拾了一遍,裴如玉過去,指點著小財用葱片打底,一層五花肉一層猪蹄塊,鶏肚子裡塞小葱薑片放到最上層,外頭再放一綹小葱。最後告訴小財如何煮湯汁,澆上湯汁後再淋些黃酒,提鮮去腥。蓋上砂鍋蓋子,兩個時辰既可起鍋。
這事兒可是把在大樹底下乘凉的衆人給鎮住了,消息是福兒傳過去的。如裴家大戶人家,哪怕下人愛傳話,其實也都是私下說,斷不敢大張旗鼓的吆喝。白家一土鱉,剛過上有丫環的日子沒幾年,所以,丫環也乍乍呼呼的不穩重。
福兒跑去說,「太太,咱們姑爺到厨下給咱們姑娘燉鶏吃哪。」
李紅梅手裡正舉著塊寒瓜,說,「這不剛吃過飯麽,怎麽又燉鶏啊。」然後,李紅梅反應過來,一下子就從板凳上跳起來,「啥,女婿去厨下燒飯了?」寒瓜塞給福兒,嗖嗖嗖跑厨下去了。
裴如玉從厨房出來遇到的岳母,李紅梅那叫一個感動心疼,拉住女婿的手就說開了,「哎,我說女婿,這事兒讓她們小丫頭來就是了,怎麽你親自幹上了。你這手,是拿筆做文章的手,可不是握鍋鏟的手啊!」說著還重重的往女婿手上拍了兩下子。
裴如玉擔心李紅梅到正房吵著白木香,就去了岳母大人那裡,他幷不以爲意,說,「這驛站小了些,我看厨子只會做些家常便飯。木香這幾天都要忙到深夜,都瘦了,我就是指點著小財做,幷沒有自己做。」
「那也是啊,真叫我心疼。」李紅梅欣慰的揩去眼角的小泪花,「我們木香這是積哪輩子德,才能嫁給你這樣的好女婿哪。」別說她閨女嫁的是大戶,就是小戶人家的男人,有幾個能這麽心疼媳婦的。不在大戶小戶,她女婿人品好。
「這都是應當的。木香待我也好。」
*
丈母娘的關注自然是女婿心疼閨女上,旁人的關注則在於,狀元郎竟然會燒飯?
而且那神仙鶏香的,簡直香飄十里,如小九叔、白文還悄悄繞道厨房瞄了一眼,他倆倒不是嘴饞,就是好奇裴如玉給白木香做什麽好吃的。狀元郎指點的菜,肯定不一樣啊!
他們去的時候,已經燉了一個時辰,香味兒咕嘟咕嘟的往外冒。白文悄悄問小九叔,「小九叔你不是說木香姐和裴姐夫不大好麽,我看裴姐夫待木香姐很好。」
「是挺好。」小九叔心裡直抱怨白木香,這丫頭是不是腦子有問題啊,哪個男人會給女人燒飯啊!何况人家裴如玉還是狀元,這要還處不好,那什麽是好啊!
便是董大人聽聞後也覺著,裴如玉夫妻感情是真的很好。唯一淡定的就是裴七叔,裴七叔沒覺如何,不就是去厨下指點著燒了個鶏麽,白木香這幾天忙的厲害,既是夫妻,自然應該彼此關心。
至於裴如玉是狀元的事,狀元難道就不能燒菜了?
沒聽說有這個規矩啊!
*
第二天一早,白木香被她娘拉著問昨晚的燉鶏好不好吃,白木香點下頭,「挺好吃的,尤其是猪脚,糯的不得了。」
「以後別在我跟前抱怨女婿了,女婿待你多好。知道這小地方厨子沒手藝,親自到厨下給你燉的鶏。」
「不是小財燉的麽。」
「小財手藝略比我强些,也就是女婿指點著她,不然她會這樣的好菜。」
白木香現在的心都在圖紙上面,也沒多想,她多忙啊,裴如玉給她燉個鶏也沒啥吧。如果裴如玉很忙,她也會關心裴如玉的。
一直到了長安城,白木香的圖紙才畫好,聽著裴如玉講長安城的一些歷史典故。當天他們就歇在了長安驛站,晚上吃的是水盆羊肉、紅燜羊肉、烤羊腿、白吉饃。倘不是窈窈安排著要了些蔬菜,就是一桌子羊肉啊。
白木香捧著碗喝完最後一滴羊肉湯,帕子一抹嘴兒,吃的巨爽,大加贊賞,「跟老爺子說的一樣啊,果然陝甘的羊極鮮極嫩,一丁點兒的腥膻都沒有。」
裴如玉嘎吱嘎吱的啃著夏末最後的小青瓜,對白木香的贊嘆不發一言。小九叔他們也都覺這裡的羊肉味兒美,在老家,也就這幾年捨得吃羊肉,以往都是吃猪肉,羊肉貴,哪家捨得。便是猪肉,也隻逢年過節才有的吃。如今到長安城,羊肉大碗大碗的上,一衆人都覺吃的爽快。
裴如玉提醒小九叔,不妨買些茶磚茶餅的帶著,到北疆是極好出手的。白木香說,「我也在書上也看到說北疆人愛飲茶的記載,聽說他們那裡的茶還是加奶加鹽的,跟咱們喝的茶不大一樣。」
「是啊,北疆那裡蔬菜少、肉食多,肉吃多了,茶可消食解膩。他們是極愛茶的。」
「那是喜歡什麽品種的茶。」
「還講什麽品種,你以爲像帝都一樣還講雨前雨後哪。加鹽加奶一煮,發酵茶就很好。」
裴如玉這樣說,小九叔就去置了兩車茶磚,因裴如玉是外任知縣,這些算是他的行禮,故進城過關都不收取費用。所以,一般出門在外,商人都喜歡跟著官員的車隊,哪怕路上孝敬些,也是情願的。譬如小九叔他們帶著的兩車布匹,因這是自家作坊産的,路上無非就花個脚程費用。便是在長安城採購茶葉,沒有路上其他關卡克扣,一出手也有的賺。
除了茶磚,小九叔還置了一車乾菜,這也是裴如玉的交待。
白木香見後直說,「我也不知道,弄這些菜幹子做什麽,還不够車錢呢,哪裡買不到。還不如收拾一車臘羊肉帶著,那個魁德居的臘羊肉可好吃了,你不也誇味兒好麽。」
「後頭包你有吃不完的肉。」裴如玉從沒見過白木香這樣喜歡吃肉的女孩子,裴如玉琢磨著,大概是腦子轉的比較快的緣故。裴如玉笑,「總有一天,你得哭著喊著想吃些鮮菜。」
「絕不可能!」白木香一向自信,如今畫完新的織機圖紙,她無事又開始翻《墨經》,隨口道,「裴如玉,我們來……」
「不如打個賭。」裴如玉堅决不跟白木香做數學題,打斷白木香的話。
「賭什麽?」白木香隨手握著《墨經》,興致昂揚的挑了挑眉梢。
「你要是能堅持十天隻吃肉,不吃菜,也不吃瓜果,我就服侍你一天,鋪床叠被、端茶倒水隨你使喚。你要是受不了吃了瓜菜,就你見你服侍我,如何?」
「那就說定了!」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兩人三擊掌爲誓。
這個賭,白木香倒是沒輸,但是她堅决不再吃一口肉,她這十天吃肉吃的腮幫子都酸了。哎喲,陝北人吃肉吃的猛啊,那肉燉的是真好,既能清煮又能醬燜,問或又炸又烤,各式風味兒,人家是行家,好吃也真好吃,可誰也架不住十天都吃肉啊!
白木香先時一頓能吃一碗燉肉,到第十天的時候,一頓也就生無可戀的動上兩筷子,吃完還猛灌濃茶水。待她勝了裴如玉,大早起床,頭不梳臉不洗,先使喚裴如玉去給她找兩根嘎吱脆的小青瓜來啃。裴如玉出去片刻,只有兩條粗粗笨笨的秋黃瓜,白木香也不嫌,坐在臺階兒上嘎吱嘎吱的吃的那叫一個香甜。
裴如玉淺淺的勾了勾唇角,就聽白木香一副地主婆的腔調子喊他,「裴如玉,洗臉水給我端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