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教訓之一
雖然和離書是裴如玉當時深思熟慮後寫給白木香的, 裴如玉亦認爲, 既寫了和離書,就當與白木香保持距離。這不僅是對白木香的尊重, 也是身爲君子的品格。
所以, 如今種種, 皆出自朋友兄妹之情。
他瞭解白木香, 哪怕與白木香成親的時間不長,兩人還時常拌嘴,裴如玉對白木香的瞭解仍是在白木香對他的瞭解之上。
白木香礙於出身, 幷非才女, 可白木香識字,生性好强, 自打到了裴家,他入翰林後住翰林院的時間更長些,可不論他什麽時候回家,都會看到白木香拿著書在讀。何况, 白木香自尊心强,平生最恨別人看不起她。尤其這姑娘狡黠聰明,願意多知道些事。
所以, 身爲兄長與朋友, 裴如玉認爲對白木香有教導指點的責任。至於七叔那裡, 七叔是個好清淨的人, 總不好讓木香去打擾七叔的。
所以,一事不勞二主, 他就親自來教吧。
反正路上也沒什麽事。
裴如玉有心教導,沿路經過的那些州府城鎮,他竟然都能說出一二典故,歷史來源,譬如城中有何物産有何名品,裴如玉竟比他們這些經商的人還要知道的多一些。白木香好奇的要命,問裴如玉,「考狀元要知道這許多事啊?」
「狀元倒是不考這些,平時偶有讀些歷史游記,也就知道了。」裴如玉輕描淡寫。
「我就不知道。」
「我也不會改造織機。」
白木香一笑,繼續與裴如玉打聽,「你都看過哪些歷史游記,還記得書名不?」
「記得,一會兒我寫下來給你。大部分都在咱們的箱子裡,等到了北疆,我找出來你慢慢讀,我手邊兒有幾本講北疆風物的書,你要不要看?」
「還嗦什麽,趕緊拿來。」白木香時常看裴如玉到驛站後手不釋卷,她每天趕路,因都是新鮮地方,再加上她這性子跳脫,就愛到處走走看看,所以路上也就沒了讀書的心。
裴如玉找出來給白木香,白木香當晚便沒在驛站閒逛,沐浴後和裴如玉一人一卷書看了會兒,直待時辰不早,裴如玉說休息,白木香依依不捨的握著書卷,想到裡間接著讀,却是被裴如玉把燭臺和書都收繳到外間,白木香只得不情不願的睡下,沒忘嘀咕裴如玉,「我覺著你不如以前在家時用功了。」
裴如玉不理這話,熄燈上榻睡覺。
如此不到十日,白木香就恢復了以往的閒散,天氣實在熱,如今到驛站後她也不大喜歡在驛站裡逛了,可天熱的她也不想讀書,就愛到院子裡乘凉,同她娘、裴七叔、小九叔、白文、小財、窈窈等,再加上這驛館上前巴結的驛卒一起說說笑笑。
待天氣凉爽回屋時,看到裴如玉燈下讀書的側臉,白木香不覺有些心虛,立刻放輕脚步,給裴如玉添杯凉蜜水,關心的問侯著,「還看書哪,這麽熱,大家都在外頭聊天,你怎麽不去呢。」
「都聊了些什麽?」裴如玉的視綫依舊停留在書頁上,隨口回一句。
白木香坐在榻桌另一畔,裴如玉手中書卷上寫的幷非漢字,倒像是外族字迹,「隨便聊聊唄,切了個井水裡湃的寒瓜,可甜了。你這是看的什麽書?我讓小財送回的寒瓜,你吃著如何?」裴如玉很喜歡吃瓜果的,尤其是甜的瓜果。切寒瓜時,白木香特意挑了最好的兩塊令小財送來給裴如玉吃。
「很甜。」裴如玉將臉從書中抬起來,合上書對白木香一笑,「天色不早,別總唧呱這個了,收拾收拾該睡了。」
白木香點點頭,很聽話的收拾收拾就睡了。
如此連續五天,白木香晚上都不再讀書,待第六天,裴如玉忍不住說了她一句,「要是累了,歇一歇倒也無妨,總這樣有時間就用在閒聊說笑上,豈不浪費了大好時光,到頭來碌碌無爲,怪誰去?」
白木香說,「這麽熱,哪裡看得下書去。」瞥裴如玉一眼,「你不是正常人。」
裴如玉笑的意味深長,「原來我不是正常人。」
如果白木香再細緻些,就能發現,裴如玉唇角上翹的臉上,眼中却沒有半點笑意。自此,裴如玉不提一字讓白木香讀書的話。
直待一天,白木香回屋,見窈窈嘴裡嘰哩咕嚕說著叫人聽不懂的話,白木香問,「窈窈你說什麽呢?」
「是北疆話,大爺說北疆那裡不只是咱們漢人,還有些當的地异族人,這些人說的是北疆話,讓我先學些簡單的。」窈窈說著把燉好的凉羹給裴如玉放一畔,也有白木香的一盅,自從一起離開帝都,窈窈雖說心是偏著自家大爺的,可也一樣用心侍奉白木香。
放好凉羹,窈窈道,「大爺喝過凉羹,奴婢再過來。」福身退下。
裴如玉頜首,窈窈一走,白木香抱怨,「裴如玉,你怎麽不教我啊,我也想學。」
裴如玉眼神淺淡的看白木香一眼,端起灰白瓷盅,垂眸認真的吃起凉羹,好似根本沒聽到白木香的話。白木香凑近了他些,軟語央求裴如玉,「你就也教教我吧,我真想學。」
「不教。」裴如玉直截了當的回絕,神色疏淡,沒有半點玩笑的意思。
白木香有些生氣,瞪裴如玉,「你爲什麽教窈窈,不教我!」明明她近來同裴如玉關係很好的。
裴如玉依舊是渾不在意的口氣,「我自己學的北疆話,我願意教誰就教誰,不想教你就不教!」
啪的一聲,白木香把手裡凉羹重重的撂桌上。凉羹盛的幷不滿,却也有大半碗,白木香帶著氣手便重,潑灑些出來,流溢到桌間。裴如玉用帕子拂了去,隨手將髒污的帕子一扔,聲音轉冷,「我自己學的北疆話,我願意教誰就教誰,不想教你就不教!」
裴如玉眼眸中不假掩飾的輕蔑徹底激怒白木香,白木香梗著脖子站起身,怒道,「不就是會幾句破北疆語,你少看不起人!」
「我就看不起你了,怎麽了?」白木香火冒三丈,裴如玉愈發氣定神閒,優雅的撣了撣衣袍,反問白木香,「你有哪裡特別值得我看得起麽?你會經商,也不過是個小買賣人家,借了裴家的勢,才把店鋪開到帝都。裴家容你借勢,難道是看你的面子,那是看你祖父的面子,是他老人家給你積的德!你說要讀書,我沒教你,是你自己三天打漁兩天曬網,我爲什麽要教你?你又哪裡值得我看得起?」
白木香張嘴欲駁,却是被裴如玉冷聲打斷,「別總拿出身說事,多少人寒門出身,一樣通過自己努力,文成武就,這樣的人,才讓人看得起,才讓人敬佩。恕我直言,你不是這樣的人,我就看不起你了,怎麽著?」
白木香如同臉上被人重重摑了一掌,當下脹的通紅,仇視的瞪著裴如玉,氣喘如烈焰騰騰,渾身直哆嗦,突然,她一拳就朝裴如玉揮了去。裴如玉劈手扣住白木香的拳頭,帶著嘲弄的聲音在白木香耳際響起,「你當我真打不過你。」將人手臂向後一擰,輕輕鬆鬆的便把白木香壓在榻桌上。白木香生來悍性,一臂被鉗制反壓在榻桌上,當下用另一手抄起眼前的凉羹就向後裴如玉摔去。
裴如玉側頭避過,却是難免被凉羹淋了一身,鉗住白木香胳膊的手微一用力,白木香一聲慘呼徹底趴在榻幾上,裴如玉被淋半身桂花凉羹,聲音中蘊釀著風暴,「道歉!」
白木香怒吼,「裴如玉,你他娘的――」狠話沒放完,屁股就挨了重重的一下,白木香只覺一陣火辣辣的疼痛從臀尖兒漫延開來,白木香性子悍,却也一向機靈,她立刻理智回魂,認時務爲俊杰,「裴如玉,我錯了,對不起,我錯了,我真知道錯了,你就原諒我這一回吧。」
裴如玉面無表情的打足七下,才放開白木香。
白木香被鉗制的手臂一鬆,立刻整個人跳了起來,就聽房門砰的被人撞開,她娘衝了進來,裴如玉施施然起身,帶著半身凉羹,溫文爾雅的迎接岳母大人,「岳母你怎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