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放開我!」程時照低聲對周曉曉呵斥。
周曉曉猶豫了一下。
不會一解開他就抓我去砍頭了吧。
「快解開!孤王且不和你計較!真的想被行知看到嗎?」
周曉曉當即抽刀割斷繩索。
程時照撐著炕沿勉力起身。
方才將將套上外袍之時。
砰的一聲房門被踹開,俞行知面色鐵青大跨步進來。
只見屋內一片淩亂,炕桌掀翻在地上,程時照和周曉曉二人衣冠不整,雙雙吃驚地看著他。
俞行知額角青筋暴出,雙目赤紅,眼中聚集著狂風驟雨。
他一把拽住程時照,揮拳欲打。
跟隨而至的九皇子程時琪從後死死抱住他:「打不得,打不得。」
俞行知一腳踹開他:「你今日百般絆著我,為的就是便利他行如此齷齪敗德之事!」
「打啊,讓你打。老九,別攔他!」程時照陰陽怪氣地說,「從小你就沒有和我動過手,今天就讓你一償所願!」
「你!」俞行知怒不可遏。
側邊伸一隻白皙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這隻手雖然小巧,但卻十分有力。
「別打了,我已經打過了,再打就打死了。」周曉曉說。
俞行知轉過頭,兩眼通紅地看著她。
「你看看我,我沒事。」周曉曉伸另外一隻手,輕輕順著俞行知的後背,「你看,我一點事都沒有呀。」
她張開雙手,轉了小圈。
俞行知眨了眨眼,他這才發現了情況的不對勁。
周曉曉衣冠完整,舉止爽利,只是頭髮有些微亂。反倒是程時照披頭散髮,鼻青臉腫,嘴角沁血,衣物淩亂,行動生澀。
跟著進來的王府護衛大驚,嘩啦一聲抽出腰刀,齊齊指向周曉曉。
程時照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羞憤異常。他既為聽到俞行知因他而遭受了的酷刑折磨感到憤恨異常,又因自己居然被一個女人打得毫無防守之力而惱羞成怒。
怒喝一聲:「住手,還嫌不夠丟人現眼,都跟我走!」
說完一瘸一拐地在侍衛長郭素人的攙扶下徑直離開。
府衛們面面相覷,茫然收起兵刃,跟隨而出。
郭素人心中暗道苦也,他想起之前自己撞到的那一幕,原來王爺那時候是「被欺負了」。我卻誤以為是王爺的某種嗜好。
自己沒看到便罷。眼睜睜看著卻居然不上前救駕,回頭王爺想起,秋後算帳可怎生是好。
屋內隨著他們的離去安靜下來。
俞行知的伴當俞桐從後面探出頭來,小心翼翼地問:「我的小姑奶奶呀,您真把燕王殿下給揍了?」
周曉曉的眼神飄突了一下:「那……那揍都揍了,現在怎麼辦?我現在是不是該收拾行李跑路?」
俞行知雙目通紅,凝望著周曉曉。他伸手輕輕摸了一下周曉曉的腦袋,終於忍不住把她一把摟進懷裡。
他的聲音低啞:「對不起,皆是我的錯,讓你受了這麼多苦。」
周曉曉感覺不對勁:「行知,你身體怎麼這麼燙?」
緊摟著她的人慢慢倒了下去,周曉曉一把接住俞行知,伸手一摸,只見他面色潮紅,額頭滾燙。
周曉曉急忙扶住著他,轉身問隨侍的俞桐:「怎麼回事?他怎麼突然病得這麼厲害?」
俞桐愁眉苦臉地道:「姑娘您是不知道,五爺自打回京以後,這一身傷病就沒好利索過。前些時候因拒不肯同長孫家結親,忤逆了太太,被國公爺下死手打了一頓板子。可憐我家五爺打小金尊玉貴,何曾受過這番罪。之後又收到姑奶奶您那封信,當場吐了血,不顧傷勢未愈,掙扎著就要過來。幸得燕王殿下死命攔著,一路跟隨勸阻,不讓趕路,乘車緩行。這才留得性命,囫圇個兒的來見您。」
周曉曉皺眉,心中疑惑,既是如此卻因何寫信與我訣別。
然此刻卻不是細思之時。於是將俞行知安置在裡間廂房的床上,另遣俞桐去延請大夫。
因燕王鬧得這一出,家中上下皆驚,一片混亂,周曉曉出屋安撫眾人。方才回轉,大夫已至。
此大夫是個鬚髮皆白的老者,望診切脈之後,撚著鬍鬚不住地搖頭。
「爾等看上去也不是那貧困寒苦之人家,怎生讓病人如此失于調養?此人舊傷未愈,新傷負累。」大夫連連嗟歎,「兼失於攝養,思慮過度,勞傷心脾。因此如今是氣血兩傷,諸氣膹鬱,是以槁枯於外,重虛其陽,壅遏裡熱。若不是仗著年輕底子好,早就一命嗚呼了。」
大夫一面搖頭,一面開出藥方,絮叨絮叨交代諸多調理要意,方才離去。
周曉曉送走大夫,囑咐小梅前去煎藥。
卻把俞桐喚到小廳。
周曉曉坐在俞桐面前,指端敲著桌子道:「怎麼回事?何至於此?方才大夫診治之時,你也看到了,他的外傷豈止是失於攝養?簡直是放任不管!」
俞桐拍了自己一耳刮子:「都是奴才的錯。怎生知曉五爺竟不愛惜自己至此!自五爺在蜀地受了重傷回京之後,便多了個怪癖,不再允許小的們貼身照顧。更衣換藥,都自己動手,都從不肯假手他人。有一日小子失手打翻了茶水,撒了五爺一袖子,急著想替五爺收拾,方才碰了五爺的手,五爺一反常態,勃然大怒,發作了好一頓。此後小的們均不敢再逾越半點了。」
他露出疑惑的神色:「不止如此,小人察覺五爺近日來似極為排斥他人接觸。便是打小嫺熟的兄弟玩笑中無意碰觸一下,都能讓五爺很是不快。姑娘是五爺愛重之人,得空還請姑娘寬慰開導,或能解五爺心中之結。」
周曉曉聽了,甚感疑惑,心中漸有思量,暫且按下不表。
俞行知自昏昏沉沉中醒來,只見自己躺在一間廂房內的床上,床前一燈如豆,燈下坐著一個人,一個自己魂牽夢繞的人。
那人見他醒來,便倚到床沿,一手托著自己瑩白圓潤的臉龐,另一隻手在燈輝中緩緩伸出,摸上了自己的額頭。
俞行知感到胸中一片灼熱上湧,堵在嗓子眼出不來咽不下。
他輕輕向裡錯開頭去。
「你好狠的心呢。」一個軟糯糯的聲音在嗔怪他。
他立刻忍不住轉過頭來。只看到周曉曉白皙的雙手墊在床頭,小巧的下巴擱在手背上,如漆似墨的雙眸凝望著他,內裡搖碎了星星點點的燈光,引他癡迷其中。
是以他雖然知道周曉曉這樣嬌聲軟語說話的時候,必定是心內打起了什麼古怪的主意,但他也依舊移不開目光。
「你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裡,不要我了,也不當面和我說一聲。聽你二嫂說你要娶別的姑娘。我心裡好生的難受。」
「不,我沒有。」
「那你為什麼寫那封絕情斷意的信給我?我看了以後一個人躲在被子裡,哭了好幾個晚上呢。」
「我……」
「你若有什麼事,清楚地說與我知,可好?」周曉曉望著俞行知的眼睛,輕聲細語地勸道,「譬如你不喜歡我了,或者覺得我太粗蠻無理與你性情不合,又或者你迫於家族的壓力不能和我相守。只要你能坦誠地告訴我,我就不會胡思亂想,心裡也就不會那麼難受。」
周曉曉耐心等了許久,終於聽見俞行知低沉的聲音。
「我……」他拽緊了拳頭,面容慘澹,艱難地開口,「我已不能人道。」
周曉曉徹底愣住了,她想過各種答案,卻聽到一個匪夷所思的回答。
「這不可能,什麼時候的事?」她脫口而出。
俞行知滿面漲紅,他閉上眼,側過臉去。
「自落入那林賊手中,他二人對我那般折辱,許是落下病根。回京之後我只覺七情鬱結,夙夜難寐,氣血漸虧。更深惡他人親近,但有無意觸碰者,不計男女,皆令我焦躁難耐。那日……」
他頓了片刻,還是開口繼續。
「那日,母親為斬斷你我之情緣,授意家中一丫鬟乘夜……乘夜爬上我的床。我夜半驚醒,面對軟玉溫香,竟只覺得渾身寒毛倒立,噁心作嘔。沒忍住將那污穢之物吐了滿床,嚇得那丫鬟連滾帶爬地走了。此後我自查不殆,暗暗尋醫問藥,具……具無療效。是以雖同汝盟誓今生,卻只能愧顏相負。」
說到這裡,俞行知再也說不下去,他只能緊緊拽住雙拳,勒得自己指節生痛。
這樣的恥辱之事,本是誓死也不願在自己心上人面前說起。然而如今,只為了周曉曉心裡不難過,不至於誤會被無故拋棄,從而自憐自哀。他忍著羞辱毫無保留地說了出來。
此刻他只覺得一把利刃剖開了他身體,把裡面所有的醜陋不堪都舉在他人面前。心中只覺灰暗一片,了無生趣。
周曉曉冷靜了一下。她仔細回憶了一下逃亡那段日子,那段時間她照顧行動不便的俞行知,更衣換藥,便溺相援,並不避諱。她並沒發現俞行知「某些」方面不太正常,甚至有幾次,在俞行知尚不清醒的時刻,瞥見了一點男性的生理反應。
「那我碰到你的時候,你也覺得噁心難耐嗎?」
「你自然……於他人不同。」
俞行知沮喪地想道:你在我身邊的時候,我才睡得著,睡得穩。你可知至你我分別,我竟是從未得過一夜安眠。我只盼你能時刻在我身邊,和你一生相守。哪怕悖逆父母,被家族所棄,吾在所不惜。隻深恨此身已是無用之人,是以哪怕心如刀絞,也只能忍痛斷情,不能負累你一生。
然而此時此刻,這話已不能說出口,也不必說與她知了。
周曉曉卻在回憶種種細節。她不認同俞行知的說法。但她打算驗證一下,是以並不急於分辨。
「你也不必過於焦慮,你這應該是心理上的問題,未必就是生理的原因。」
「……」
俞行知感到聽不懂。但他此刻心如死灰,也卻懶怠多思多想。
作者有話要說:
① 參《醫方節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