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通靈玉本以為聽完它的話後, 她會另外尋求辦法, 但她似乎並沒有這個打算。
枝兮將它捧在手心,一邊往回走,一邊讓它開天眼看殷非的過往。等走回屋子, 她已經覽完他的全部人生經歷。
待她收回注意力,通靈玉望見她眸中熠熠生輝, 完全沒有一點受挫的樣子。
它不由地好奇問, 「主人,我覺得你好像已經成竹在胸了。」可剛才殷非明明連個眼神都沒拋給主人。
主人哪來的自信?
枝兮解下披風, 用舊衣折成一個小窩,將它放進去, 「你說這個男人沒心沒肺,可你看, 上輩子邱玉樓只是因為懷了他的孩子, 即使之後因為下藥的事被厭棄再沒被臨幸過,卻也成為了王后。」
這裡的世界, 因為兵荒馬亂的緣故,對子嗣並不看重,如果實在後繼無人, 便可用過繼的法子。大盛朝的歷代王上中, 有從宗族過繼的, 也有從諸侯裡過繼的。
她轉過身, 將銅鏡擦得鋥亮, 對鏡貼花黃, 甚是嬌媚:「不過是得到他的一點血脈,即可換來尊貴的後宮地位,若是得到這男人的心,你說他該用怎樣的榮寵供奉我?」
通靈玉微愣,隨即清醒過來。它才不會被主人洗腦,以殷非的人生經歷來看,這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暴君。
「那也得有命享受才行。」
枝兮拿起玉梳,一下下梳著如瀑烏絲,「擒賊先擒王,攻人先攻心。」
通靈玉:「可他沒有心。」
她回眸笑道:「會有的。」
第二天枝兮照常在梅林等。穿的依舊是夏日薄紗裙,就連假裝賞花的姿勢神態都沒有換過。
殷非走路一向疾步如飛,他之所以選擇從梅林過,一是因為梅花已開甚是好看,二是因為此地緊挨馴獸場,從繁忙的政務中抽身,看一場血淋淋的獅豹大戰,算是放鬆了。
殷非在宮裡行走,不喜歡帶侍衛,不是因為他想微服,而是因為他嫌麻煩。
他完全有這個能力對付刺客。當初六國派來的刺客,哪一個不是死在他的劍下。
多來幾個,他殺得也開心。
殷非站在長橋上,遠遠就望見梅林下站了個人。
看衣著打扮,是昨日的女子。
他對人向來不上心,人在他眼裡,隻分兩種,能殺的,不能殺的。
之所以能在看到枝兮的第一眼便能立刻想起她,除了她大冬天奇怪的裝扮外,還有她那張臉。
精緻的靈氣。
殷非往那邊瞅一眼,昨日眼巴巴盯著他的女子,今日卻只看了他一眼,隨即匆忙移開目光,繼續往遠處眺望。
殷非放慢腳步。
看這女子的穿著打扮,一看就知道是後宮姬妾。他納了很多姬妾,幾乎全是別人送的,可他通通都沒有興趣。
女子哪有野獸好玩,與其浪費時間在女人身上,不如想著怎麼多發動一場戰爭。
他最討厭不識好歹往他面前湊的女人。還好,殺過幾個姬妾後,後宮那群女人也就沒有膽子往他跟前獻醜了。
殷非本想著,如果這又是個不知死活的姬妾,就算長得再出眾,也照殺無誤。
他這樣想著,腳步慢下來,從枝兮身前路過時,她卻並未看他,踮起腳往長橋那邊望。
伸長脖子,像是在盼什麼救命稻草。
殷非瞪了她一眼,隨即匆匆離去。
連續七天,殷非自梅林而過,日日皆能望見她在雪裡等待。
每次都身著輕紗薄裙,凍得直哆嗦,卻還是不忘保持美麗妖嬈的儀態。
殷非不滿地想,給他送女人的諸侯群臣真是膽大,竟然連這種腦子有病的女子也敢塞過來。
這天他又從她身邊路過,一抬眸,驀地與她四目相對。
女子一雙眼眸似清澈泉水,眼神哀而不傷,眉間似蹙非蹙,兩瓣朱唇因寒冷而微微發顫,像被風拂過的紅梅。
她細軟扭動的腰肢,急促起伏的胸脯,天真地故作嫵媚,生出種討喜的媚態。
觸及他視線的一瞬間,她連忙將頭低下,竟是害羞了。
殷非回過神,已雙手負背,立在她跟前。
他神情倨傲,高昂頭顱,凝著眉,似在等她主動上前。
眼前的女子並未察覺他的心思,往後退一步,騰出路來,挪動小碎步,繼續往前張望。
她等的人,不是他。
殷非下意識一愣,話音出口的瞬間連他自己都驚訝了:「你在等誰?」
他何必搭理這個嘩眾取寵的女子。
枝兮被他的問話驚到,短暫的局促不安之後,她誠實回答:「我……我在等王上……」
殷非幹幹一笑,眉眼冷漠。
還算老實,沒有耍什麼花樣。
他問:「等王上做什麼?」
女子咬住朱唇,靈動跳脫的氣質瞬間化成溫婉害羞,她小聲說:「實不相瞞,我想和王上共赴巫山雲雨……」
殷非懵住。
雖然以前也有遇到大膽邀寵的女子,但像這樣直接說出口的,還真只有她一個。
簡直不知羞恥。
就在他皺眉準備訓斥的時候,女子卻又開口繼續道:「我許久不曾見母親,若是能得王上歡心,說不定他會准許我見見母親。」
殷非一愣,「母親?」
他緩緩看過去,女子點點頭,臉上滿是期盼,光影下她瓷白的面容細膩如剝殼雞蛋,說到母親兩字時,眼裡放出光彩:「請問這位公公,來時可有見到王上,王上何時才會從這裡經過?日後我若能得王上臨幸,定會回報公公。」
原來是將他當成太監了。
殷非似信非信地盯著她,「宮裡行走的,除了太監,還有侍衛,我哪點不像個男人了?」
女子顫巍巍地望著他,她神情怯弱,說出的話卻自信滿滿:「見到我這張臉的人,除非是個太監,否則沒有不動心的。你見我這麼多次,每次都目不斜視,可見,是個太監。」
殷非笑出聲,聲音如冷玉般寒冽:「就算我是個太監,你就不怕我聽了你的話,四處說與旁人聽?」
她不惱反笑,嬌嬌道:「那就拜託公公了,若是能傳到王上耳裡,那便再好不過,也省得我在這裡日日等待了。」
她說完話,猛然一陣咳嗽,一顫一顫的,纖細單薄的身子仿佛風一吹便會倒下。
殷非眼神深遠悠長地凝視她幾秒,而後踱步走開。
走出好幾步,忽地回頭望一眼,她禮貌地衝他笑了笑,白若雪霜的臉愈發顯眼。
殷非哼一聲,甩袖離去。
待殷非一離開,枝兮便立馬斂起神情,撿起掛在枝上的披風,往回走。
通靈玉從特製的荷包裡鑽出腦袋,吱吱笑:「主人,不容易啊,凍了這麼多天,終於引起殷非的注意了。」它檢查殷非的好感度,聲音悶下去,「主人,他對你的好感度有上漲。」
「漲多少了?」
「從空白的零分,漲到一分。」
通靈玉歎口氣,辛辛苦苦這麼幾天,才掙到一分,嘖嘖。
她看出它的想法,不以為然,「你那麼多任務者,說不定連掙一分的機會都沒有。」
通靈玉心頭猛地一紮。
主人說的對,大多數仗著宿主美貌就往前衝的任務者,連殷非的肉體都沒得到,就被他斬了。有運氣不好的,被他拿去喂猛獸了。
「這個人天生冷血,只有抓緊他心底唯一尚未僵硬的地方,才有上位的可能。他唯一剩下的柔軟,也就是對他已逝生母甯姬存的那點母子情。」
通靈玉:「所以主人剛剛才故意提到母親,是嗎?」
她笑臉盈盈:「是呀,總得讓他有個理由與我共赴巫山。」
通靈玉好像懂了,「主人是想讓殷非可憐你,對嗎?」
她毫不避諱:「是。」
像殷非這樣冷酷無情的暴君,一上來就想得到他的愛情,那是癡人說夢。
引起一個嗜血者的注意,有很多種方法,但要想在他的心裡留下痕跡,卻只有一種方法。
憐惜。
通靈玉歎口氣:「委屈主人了。」
她笑道:「這有什麼好委屈的,你真是矯情。在殷非眼裡,我是他送上門的獵物,但是在我眼裡,他卻是被我看中的獵物。誰是捕獵者,還真不好說。」
主僕倆說著話,轉眼已回到枝兮的下塌處。
恰逢不壽匆匆趕來,抱著一小袋銀炭,剛從內務監換來的。
他一進屋,便將火盆烤暖,蹲在地上,喃喃念叨:「我早說過,王上鐵石心腸,他不會被美色所迷的。」
她坐在榻邊,將被雪浸透的鞋脫掉,不壽連忙將鞋接過去,伺候她烤腳。
她雙腳凍得跟冰棍似的,不壽用手心又捂又搓,「你別著急,待日後有合適的機會,你定能引起王上的注意。」他想到什麼,聲音甕聲甕氣:「或者你再熬熬,熬到我往上晉升,日後掌管內侍監,有我給你當靠山,你也能在後宮活得好好的。」
枝兮蜷縮腳趾,不壽以為她要將腳收回去,急忙道:「我再給你捂捂,凍壞了小心留下毛病,我是太監,你怕什麼。」
話音落,她一雙腳已經伸到他懷裡,語氣懶洋洋,像一隻小奶貓,「那就麻煩你了。」
她沒有要躲他的意思。
不壽鬆口氣,認真替她活絡腳上穴位。他專門練過如何伺候人,面面俱到,一邊給她按腳一邊笑起來:「我這手絕活,本來是留著伺候王上的,王上沒享受到,反而被你先享受了。」
她坐在床邊,仔細看不壽。
他生了一雙溫暖的眼,長睫如扇,笑起來眉目彎彎,朦朧笑意衝淡他淩厲五官透出的涼薄。
當太監當久了的人,舉手抬足間皆有股陰冷的矯揉,不壽沒有,他做太監沒多長時間,還保留著少年的那點子爽朗氣。
枝兮知道,日後,他臉上這點柔和都將消失殆盡,只留冷冽入骨的神情。
大盛朝毀在他手上的時候,他並無半點愧疚,起義軍攻進王城那日,不壽將邱玉樓與她的兒子抹了脖子,而後將自己掛在埋葬枝兮的那棵桃花樹上,一席白綾勒斷氣。
她看到過他死前的神情,就像現在蹲在她面前這樣,朝氣蓬勃。
枝兮忍不住伸出手,指腹柔柔觸碰不壽的眉峰。
不壽觸電一般渾身一顫,抬眸望她,她笑起來,同他道:「不壽,日後我還要繼續去梅林等王上。」
不壽蹙眉,「嗯。」
腳暖得差不多了,她作勢要收回來,不壽自然而然拿起旁邊的白襪替她穿上,問:「枝兮,你這次是真的下定決心了嗎?」
她以前在別處受欺負回來,偶爾會一臉憤憤然地對他說:「不壽,以後我要做夫人,日日讓她們伺候我。」
她說的是氣話,說完也就拋到腦後了。
他有時候希望她能做夫人,有時候又不希望。
如今她真想著要做夫人了,他倒有些不知所措。
不壽抬起眸子,望見枝兮一張臉靈動美豔,她對上他的目光,語氣堅定:「我要做王后。」
她從來沒說過這話。
王后。
她是真的有野心了。
後宮這個地方,會滋生出很多不該有的東西將人纏繞,沒有人逃得過去。
終於也輪到枝兮了。
他凝視她,她眼中火光盈盈,似有欲望熊熊燃燒。
不壽深呼一口氣,「枝兮,你放心,我會幫你。」
他果然說到做到,第二日便捎了香料給她。用了所有積蓄,換來一小顆迷情香。用水沾濕,塗於脖頸間,男子近身聞到,便會情不自禁。
他埋頭輕聲道:「若有朝一日你有幸侍寢,可以用上這個,但是你少用點,免得藥效發作起來,受不住。」
她高興地收下,謝謝他:「不壽,你真好。」
不壽嘴角勾起一抹苦澀的笑意:「願你心想事成。」
得了不壽迷情香的這天,枝兮並未像往常那樣,繼續在梅林等人。
她一連三天都沒有出去。
通靈玉著急地問:「主人,再不去,就要功虧一簣了。」
它時時刻刻看著殷非少的可憐的一分好感度,生怕一沒盯住,就重新歸零。
枝兮不急不慌,讓它開天眼。這幾天她沒去梅林等待,殷非停留梅林的時間卻比之前要多。
他今日甚至左顧右盼,低下高傲的頭顱,在梅林樹下找了一圈。
就在通靈玉以為枝兮要繼續歇工的時候,她卻忽然開始恢復以前的等待。
殷非從長橋而來,視野裡晃過一個嬌柔的身影,他眼角一跳,果然是她。
他板著臉走到她跟前,心想,真是個沒恒心的小侍妾,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就她這樣的,能等來魚水之歡才怪。
他望見她蒼白的面容,忽地起了捉弄她的心,斂起神色冷冰冰道:「這幾日王上都有從這裡經過,可惜,你沒這個命。」
話音落,對面的女子低聲啜泣,淚花晶瑩,哭得梨花帶雨:「多謝公公提醒……這幾日我……我病了……早知王上會經過……我就是爬也得爬過來……」
殷非對於眼淚這種東西,向來沒有任何感覺,有時候,他看見人哭,反而會起更加強烈的殺心。
今天不知怎地,他望著她哭泣,竟然沒有殺人的衝動,而是想要讓她別哭。
話出口,便成了兩個字:「閉嘴。」
就算安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