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霍靈羽哭得眼睛都快瞎了, 連著在床上躺了半個月,期間德音未曾來瞧過她一次。
她問大夫,是否有將自己的病情告訴王妃。
大夫說:「有去稟報,但是王妃好像不是很關心,吩咐人出來說用藥抓藥找周媽媽就行,別再拿這種小事到屋裡去煩她。」
靈羽聽了,又是一陣痛哭。
那之後靈羽再如何鬧麼蛾子,南姒一律不管,待著無聊了偶爾讓通靈玉開天眼, 見得靈羽在屋裡紮小人,將她身邊周媽媽一干人等的名字全都寫上去, 每日裡哭完就紮, 紮完接著哭。
通靈玉納悶:「她怎麼這麼愛哭啊?」
南姒哼一聲,懶懶道:「讓她哭,眼淚嘩嘩地流幹才好。懶得管。我又不是霍德音, 被人害死了還要捧出顆心去疼人。」
這日天朗氣清,花叢叢地湊一堆開得熱鬧, 仿佛要將先前萎靡的花期全都補回來,爭先恐後地盛放。
南姒在花園曬太陽, 身後跟著家僕變著花樣地逗樂。
周媽媽看在眼裡, 很是欣慰,難得大小姐高興, 肯出來逛逛園子。
大小姐自嫁入王府, 每日裡心心念念的都是王爺, 偏偏王爺從來不肯多看她一眼,百般冷落不說,兩人連圓房都不曾有。虧得大小姐在外面為王爺掩飾,外人還以為他們是一對恩愛夫妻。只有府內的人才知道,小姐活得有多憋屈。
周媽媽道:「這幾日城裡來了個唱昆曲的戲班子,小姐不是愛聽昆曲嗎,明日我就去請戲班的花旦來教府裡的小戲子。」
她剛說完,德音就道:「不是我愛聽昆曲,是王爺愛聽。」
周媽媽連忙稱是,「等府裡的小丫頭學會腔調,正好可以請王爺過來陪著王妃一起聽。」
德音不以為然,嫌棄道:「誰稀罕和他一起聽。」
說曹操曹操就到。
樹叢陰影裡走出個人,寬衫大袖,褒衣博帶,風神秀逸。
陽光斑駁,自疊疊樹葉間透下,落在他身後,襯出白璧無瑕的一張俊臉,似陽春白雪又似高寒之山,讓人不由地想起周敦頤《愛蓮說》所作——「香遠益清,亭亭淨植,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他走上前,接過她手裡的花剪,屏退左右,四周無人,這才開口道:「你又想怎樣?」
猶若林籟泉韻的聲音,說出的話卻是這般傷人。
德音重新搶過他手裡的花剪,懶得瞧他,「王爺說什麼胡話?」
崔清和一愣。
平日霍德音從不會用這樣的語氣和他說話。她向來是卑微小心的,同他說一個字都要在舌尖打轉千百回,百般討好的態度,隻他一個眼神,她就能低到塵埃裡。
他不喜歡這樣的愛慕。
難受得呼不過氣來。
「我是指靈羽的事,她生病了你知不知道?你的妹妹你自己照顧,別拿來煩我。」
在外清貴端方的代王,對自己的妻子卻騰不出一絲耐心。他連看她一眼都嫌多,又怎肯悉心奉出自己的感情。
崔清和不喜歡這樣的自己,尤其是在霍德音面前的自己。
他總是忍不住發火。
她沒有回應,大概又是像過去那樣焦急措辭,等著他的問責之後,擔心受怕地說出他想聽的話。
對不起。
我錯了。
你別生氣。
橫豎都是這三句,再沒有別的了。
崔清和想起靈羽讓人來請他,他才剛從外面回來,忙了一個月的差事,腳還沒落地就又被捲進她們姐妹之間的小打小鬧。
有一個霍德音不夠,還要捎上她的妹妹霍靈羽。
崔清和想到這裡不由地皺起眉頭。轉眸望見對面人正舉著花剪修剪枝葉,興致頗高地摘下幾朵帶莖葉的花,眉眼帶笑,根本沒在聽他說話。
崔清和一愣,這才注意到她今日的不同。
她額間貼了花鈿,唇上點了胭脂,素日高高盤起做婦人髮髻的青絲此刻垂垂地散在肩後,粉綢緞帶束髮,鬢間只一支花枝步搖,似笑非笑,嫵媚含春。
一如他當年初見時的驚豔。
他忍不住停留,目光愣愣地盯著她,不由地想,當初他應該也是喜歡她的容貌,只是為何後來就看厭了?
大概是她卑躬屈膝,日日往他跟前奉承。再好看的模樣,也經不住她自己糟蹋。
她注意到他的視線,回過頭眼角彎彎:「王爺,你說完了嗎?」
崔清和忙地移開,看地上雖風晃動的花影,來不及細嚼她話裡的冷漠,微張薄唇,聲音裡透出幾分柔和連他自己都覺得驚訝:「你有空就去看看她。」
她直截了當:「我知道了。」
他停頓數秒,不習慣她疏離的態度,主動揀話往外問:「還有什麼話嗎?我替你捎給她,姊妹間鬧矛盾很正常,你向來疼愛她,不要拖久了生嫌隙。」
他難得的好意,卻並未引起她的歡喜。
「不用你管。」說完,德音提起花籃往前走。滿滿鋪了一籃的花,馥鬱芬香。
風勢漸大,不知是花的氣息,還是她身上熏香的氣息,那一襲紗袍罩衣暖暖湊著陽光半騰空中,挨著他的廣袖寬袍輕盈飄過,他聞見香甜清冽的香氣。
等他回過神,手已經撈住她的衣袖,「明日進宮,你想一起去嗎?」
她抬眸看他,眼裡沒有狂熱的愛慕,靜得像銀鏡,眼裡裝的東西是什麼樣,照出來就是什麼樣,不帶半點情感塗抹。
「去。」
連說出來的話都簡單利落,不捨得多吐一個字。
崔清和愣在原地。
他離開王府一個月,霍德音好像換了個人似的。
成親兩年,她竟也有惱他的時候。
是因為她妹妹的事?他又沒碰,兜著不說也是顧及她的面子和感受。她這是要找他撒氣?
崔清和往回走,走了兩步下意識往回看,以為她會從前那樣躲在暗處瞧他,視線掃了一圈,什麼都沒找到。
霍德音這回是真生氣了。
崔清和剛回書房,門口就有人來報:「靈羽姑娘身旁的侍女來請王爺。」
崔清和蹙眉,回道:「同她說本王忙得很,沒有時間去她那,讓她好好養病,別再折騰。」
這話兜回靈羽耳裡,她當即關上門來,一巴掌扇過去,「沒用的廢物,連個人都請不來!」
回話的侍女被打得嗚嗚哭。
靈羽心頭不痛快,往侍女身上掐,恨道:「那人也是個沒用的廢物,肯定是在姐姐那裡碰釘子才不敢來見我,虧他平時占得姐姐那麼多的愛,關鍵時候一點用處都派不上!」
她掩面坐下,哭得比侍女還要大聲,「完了,以後我可怎麼辦。」她一抽一抽地,紅著眼問地上的侍女:「瞧你素日機靈,這會子怎麼屁都不放一個,你倒是說說呀。」
侍女捂著紅腫的臉,又驚又怕,弱弱說道:「王妃對小姐這樣態度,肯定事出有因,小姐不妨想想,哪裡得罪了王妃。好好地磕個頭賠個罪,興許還能挽回。」
靈羽眨著眼睛想了許久。
這時候回過神猛地一下站起來。
姐姐肯定知道了自己的打算,不然怎會連王爺都勸不動她。
她想著忽地覺得悲傷。
不就是個男人嗎?代王哪裡比得過她們這麼多年的姐妹情誼?
她想到自己的另一個打算,現在大概是無法實現了,姐姐已經收回她執掌後院的權力,整個王府都在姐姐的掌握中,她不可能再在吃食中做手腳。
她眼神一黯。
不行,不能這樣下去。
她必須重新獲得姐姐的信任。
聽著屋外傳來的哭聲,南姒很是頭疼。
三更半夜的,硬是將人鬧起來,外面那麼大的雨聲都沒能將她的哭聲蓋過去。
周媽媽急急披衣進來,道:「二小姐跪在雨裡不肯起來。」
她譏笑:「這個時辰,哭天搶地的,不知道還以為王府辦喪事呢。」
周媽媽輕聲道:「用過晚膳就來跪了,我攔在外面沒讓進,哪想她一跪就是幾個鐘頭,大概是看門的婆子打盹睡死過去,這才讓她得了機會跑進內院來哭。王妃您看,該怎麼辦?」
榻上的人翻個身,「尋棉花來讓我塞耳朵,至於外面那個,她愛哭就哭,愛跪就跪,別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