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俘虜
軍刀冷冽寒光逼在喉間,黃琦淳再不敢輕舉妄動,乖乖讓人捆綁了雙手。
他心中萬分惱恨,常年玩鷹,末了居然被鷹啄了眼睛,敗在游酒這個比他差了一輩的小子手裡。
其實他確實太過小看了游酒,聯盟軍隊的功能主要是維持地下城秩序、捉拿罪犯、維護治安,很少進行有針對性的陣地戰訓練;相比之下,特種兵學院教授學員的都是各種極端處境下的應對方式,以及培養他們多項合一的靈活身手。
游酒能萬里挑一的從特種兵學院畢業,年輕輕輕晉陞了上尉,靠的並不全然是他那死去老爹的名聲。
就看那特種兵上尉把玩著黃琦淳的匕首,靈巧手指轉動自如,刀尖似有若無的在大校眼前打轉,距離微妙到他呼吸哪怕重一點,都極有可能被戳瞎眼睛的程度。
黃琦淳大氣不敢出,整個人繃得筆直,聽游酒問他:「你的人都死光了,想活命的話,告訴我,誰派你來的?」
大校很有骨氣的一聲不吭。
游酒嘆了口氣,「這時候裝硬漢有什麼用?你第一次同施言來地面接我時,沒能把我弄死;第二次半路設陷阱,也讓我逃了;這第三次同樣損兵折將,一事無成。你覺得你哪怕回去了聯盟軍裡,一連敗上三次的人,別人還會信任你嗎?」
他說話口吻很平淡,甚至毫無威脅之意,黃琦淳心頭卻是重重一跳,被他戳中了軟肋。
然而他還抱著一線希望,飛行器那邊還有一隊士兵,只要不至於全軍覆沒,這個時候緊咬牙關死不鬆口還是很有必要的。
隨後他就看見了哪怕是在漆黑的夜幕中,也清晰可見的一大團紅色特效煙霧,就在他們來時的方向裊裊升起。
黃琦淳:「……」
游酒似乎沒注意到身後那道報平安的信號彈,他聳聳肩,轉過頭去,對同伴道:「他不肯說,把他送去跟他手下待一塊吧。」
「送去跟手下待一塊」,意思就是,送到那些被喪屍包圍啃噬的聯盟士兵中間。
黃琦淳立刻大聲喊了出來:「我說!我說!是聯盟會議派我來的,他們現在以居安派佔據了主要席位,手中握有大把資源,不希望人類重返地面!!」
「人類重返地面,同我有什麼干係?」游酒逼問,「追殺我的,跟害死我爹的,是不是同一撥人?」
黃琦淳猶豫了一下,風中傳來喪屍咆哮嘶吼的聲音,他打了個哆嗦,趕忙道:「是、是一撥人,他們擔心你復仇……但是……但是最主要的……好像……」
他雖然是大校,但在積極派和居安派、中立派三派的勢力鬥爭中,其實一直處於較低層次,只是被動執行最上層聯盟會議的任務,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偶爾幾次在隱隱約約聽到上司會談時,多次提起過某個關係重大的人物,與游酒關係匪淺。
黃琦淳曾經一度以為那個關係重大的人物,是已經死在C-23A上的遊學正;但從一些隻言片語中聽到的,那個人仍然在世,那麼顯然就不會是少將了。
「好像什麼?」
領子被游酒拎了起來,游上尉終於失去了虛與委蛇的耐心,搖晃著聯盟大校的領子,似乎想把情報從他腦子裡搖落出來:「追殺我的最主要原因是什麼?!」
——就為了追殺他一個,死了那麼多人;狙擊計劃46最後自相殘殺的文宵,迎接他的特種兵小隊,皇甫財團私人武裝的成員……
他就像一個天煞孤星,走到哪裡,連累到哪裡,而自己恍然不知。
黃琦淳給他拎著領子搖晃得差點窒息,雙手被捆縛又無法反抗,翻著白眼,從喉嚨裡擠出幾個字:
「好像是因為一個,一個……和你有關係的瑞典女人……咳,是個科學家,姓名不詳……我只知道這麼多……」
揪著他領子的手忽然鬆開了。
黃琦淳抓緊機會,大口呼吸空氣。
他抽空看了看游酒的臉色,這個年輕俊朗的特種兵上尉,此時面上竟然流露出了一種神思游離的表情。那種表情介乎震驚和困惑之間,就像聽見了一個史前生物重現大地,或者幼時童話書裡讀過的黑魔法,當真在眼前施展了出來。
他面上神情如此古怪恍惚,破綻百出,黃琦淳剛才說的那些彷彿不是普通字句,更像是一把尖刀當胸捅了進去。
施言原本抱著雙臂,靜靜的站在一旁冷眼觀望游酒逼供;及至那個聯盟大校說出「和你有關係的瑞典女人」四個字後,他發現游酒的身形明顯一僵,不自覺鬆開抓扯對方衣領的手指,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來。
那一閃而過的神情絕對來不及作假,一向律己甚嚴的游酒,居然出現了防備上的短暫失神,分明是心中聯想到了某個特定的人,一瞬間忘記了所有偽裝。
施言腦海中,陡然,快得來不及反應的掠過了一個清晰念頭:
——瑞典女性?
和游酒有……特殊關係?
同樣猝不及防躥上他心頭的,還有一股奇怪而又陌生的情緒。
像是一個隱藏得最深最安全的角落裡,忽然鑽進了一根細不可見的刺,有點刺痛,有點麻癢,想要將它拔除,它卻如水滴入海,遍尋不著。
這感覺太過生澀異樣,施言愣神在那裡,一時竟然有些喘不上氣。
黃琦淳也看出了游酒的異常,慶幸自己提供了一些有價值的情報之餘,又不免擔心起該問的問完,會不會直接給弄死了事。
他趁游酒還沒動歪念頭,緊趕慢趕又補充了一句:「你留著我,只要我的生物信息數據沒斷,他們就不會另派第二支追殺隊伍來,這是出發前他們向我保證的!」
「……」
游酒盯著他看了半天,看得黃琦淳心下發毛,那目光像是想將他千刀萬剮,但其中憎惡的意味似乎又並不是針對他本人。
大校犯起了嘀咕,那個女人怕不是游酒的老相好吧??
彷彿熬過了許久許久,游酒才一揮手,冷冷道:「帶他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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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酒找到荀策時,後者正靠在飛行器尾部一個背風的地方抽煙。
煙當然是從被擊斃的飛行員口袋裡摸出來的,煙盒上還沾著血,煙絲被壓得變了形。
荀策也不嫌寒磣,隨手撈出一根就叼在嘴裡,點上火發呆。
游酒走過來,看見那煙已經快燒到煙屁股,荀策腳底落了一大截煙灰,顯然連抽了好幾根。
他記得他是沒有煙癮的。
「抓了個活的,問出來確實是聯盟會議背後作梗。」
他道,朝荀策伸出手去。
荀策給他發了一根,兩個人一齊背靠著飛行器,望著茫茫夜空。
地面微涼的風從身側刮過,把其他人忙碌著搭簡易營地的聲音吹散。
「他們現在以居安派馬首是瞻,曾經的積極派元老不是被打壓就是被流放,早就遠離了地下城權力中心。追殺我,大概也是不想有朝一日我打著老爹的旗號,收兵買馬,捲土重來。」
荀策嘲笑道:「官兒不大,考慮的倒是挺遠。有這個費盡功夫追殺你的空兒,不如多花點心思解決阿修羅的問題,看這滿天飛著的輻射塵濃度,沒幾年地下城也保不住了;到時候待在地下還是地面,哪處都沒差別。」
「所以他們才要進行人體實驗,寄望於改造人體數據來防止感染屍化——」游酒忽然道,「你還記得我同你說過,我十歲那年,母親離家出走,從此消無聲息嗎。」
游酒從不主動提起他那個拋夫棄子的母親,僅有的一次,是荀策看見他房間裡擺著的一家三口照片,問起他母親的情況時,他才淡淡說過一句「我娘離開我爹走了」。
那好像是他的傷疤或者童年陰影,荀策非常有自覺的很少追問。
這個時候,這個場景,無論如何不是突然懷念母親的好時機。
荀策訝異的偏過頭,看見好友的煙頭也叼在嘴裡,青煙裊裊卻沒有吸入一口。
「你那個臉孔漂亮身段火辣的瑞典母親?我當然記得。」
煙灰掉下來,燙到了手背,游酒像突然回過神來一般一縮,愣了半天神,才道:「我過去一直以為,她離開我爹和我,是回了斯德哥爾摩;也許重新開始了一段婚姻,組建了新的家庭。她當時說我父親一心撲在工作上,家不成家……」
他紅髮的好友安靜的聽著。
「父親告誡我不可打擾她的生活,因此不論我多麼思念她,也從來沒有試圖去找過她……」
被母親牽著手在草原上漫步的畫面,小孩子們歡喜的嬉笑聲,帶著藥香的白大褂,那些在軍用膠囊副作用爆發時全盤湧入夢境裡的回憶。
夢境裡閃現的蜷縮在蠶蛹般繭體裡的孩子,和遊學正用性命保護的密匙資料裡,那一排排冷凍艙體裡被吸乾精氣的二十來歲的年輕人類;遊學正說「對從前支持過NHP深表遺憾」,眼底浮起的陰霾與短暫的欲言又止;時間線、散落的記憶碎片、追殺他的人提到的女性瑞典科學家……
纏成一團雜亂無章的線繩,冥冥中像是終於有隻手,清理出來了最初的那個線頭。
游酒茫然道:「但我現在……可能知道她真正去哪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