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鏡像如你
施言捏著分配給他的那支藍色試管,垂著眸,眼角餘光不由自主向游酒那邊飄。
游酒說他和蔡宇不要淨化藥後,他就注意到,那個面容瘦削,從09號城逃出來的男人,蹭得離游酒很近,幾乎要貼著他耳廓的地方同他說話。
游酒雖然一臉嫌棄,卻忍著沒有避開,甚至也壓低了聲音同他回應。從施言這個角度,聽不見他們交談的內容。
這個男人一路上膩歪在游酒身邊,須臾不離。
不論是趕路,進食,哪怕是紮營,也要跟游酒擠在鄰近。若說他是怕死,施言還能理解,游酒是那種嘴硬心軟,往往自己還沒意識到就出手救人的性格,跟在游酒身邊,生命確實比較有保障。
可是這個蔡宇,言談舉止又不像是那麼回事。從跟上這群異能者後,他至少有兩到三次機會,趁單獨行動時溜掉。逃開這群麻煩人物顯然是一本萬利,不摻合入更麻煩事情中的最佳選擇,他完全沒有必要繼續屁顛屁顛跟在游酒身邊。
他不僅不逃,還變本加厲,黏游酒黏得更緊。施言每每忍不住向游酒看去時,總能迎面撞上蔡宇帶著笑意的意味深長目光。
這算什麼,他在衝他挑釁?
不等施言回應,那含意莫名的目光又會若無其事般收回去,他只能眼睜睜看著他繼續同遊酒仿若耳鬢廝磨的親密交談。
這讓教授心裡莫名的不舒服,甚至隱隱有點想鬧脾氣。
但是施言作為一個優秀的科研人才,天才科學家,冷靜,睿智,沉著,他自然不可能當真為著那點毫無頭緒的小懊惱和小煩躁,就同「素不相識」的游酒發火。實際上游酒很可能會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明白他的一腔悶火從何而來。
教授為心頭縈繞的一團悶火糾纏,不自覺的指尖用力,捏得藍色試管裡頭液體晃蕩不止,玻璃壁搖搖欲裂。
一邊皇甫謐提心吊膽,不得不出聲提醒:「咳,你當心點,這可是救命藥。」
他一連喊了兩聲,施言才從煩躁的思緒裡驚回神來,抬頭看見游酒和蔡宇已經跟著06號一線城的人走遠了。
施言略微鬆了點掌心力度,怔怔看著他倆背影,悵然若失。
皇甫謐道:「他們把房間安排好了,你和我一間……這一路上風塵僕僕,也沒機會好好洗個澡,待會我可以先用浴室嗎。」
雖然是徵求的口吻,但謐總顯然已經自作主張的當做施言同意了。
抵達給他們安排好的簡陋房間時,他將沾滿塵灰的外套脫下,迫不及待鑽進了浴室,花灑的熱氣頓時噴灑了出來。
對於養尊處優的皇甫公子來說,被當成人質或曰俘虜的這幾日,已然接近他忍耐極限,兩天不洗澡都能把他逼瘋。
施言坐在靠床邊的一張木椅上,環視了一圈。
這裡就像陳設最簡單的三流賓館,白色床鋪,木色桌椅,牆面上一大塊橫亙東西的鏡子權作裝飾,一根晃悠的電線掛著吊燈,從天花板懸垂下來,昏黃但勉強能看清的鵝黃色燈光充溢了不到二十平米的房屋。
這就是一線城居民的標配,據說一般平民是六至八人,擠在一間這樣的陋室裡面。
所以對他們幾個還算看在異能者的面上,特別優待了一回。
他把那支握得發熱的試管緩緩放下,心想,那麼游酒,是和蔡宇一間?
——想也是,他跟蔡宇是在09城一道被平絳和崔禾發現的,自然將他倆認作同伴,放在一起。
白乎乎的熱氣順著浴室關不嚴實的門縫,朝臥室裡滲透,皇甫謐在浴室裡同施言說了什麼話,但是隔著嘩啦啦的水聲,施言又滿腹心事,一個字也聽不見。
皇甫謐等了好久,沒聽見施言的回應,想了想,謐總冒著走光的風險,探出一個濕漉漉的打滿了泡沫的腦袋。
「我說,方纔我是演戲給他們聽的,那藥你暫時別用。」
淡淡的皂角香跟皇甫謐的聲音一同飄過來,「等晚上他們不在,我找機會去問荀策取血,先前我同他做了暗示。……施言?施教授?你聽清了沒。」
施言如夢初醒,對上皇甫謐奇怪的眼神:「你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走什麼神啊。」
「……我當然知道不要用。」施言抬手去抓那試管,頓了頓,「我拿它另有用場。」
「隨便你做什麼古怪研究。」謐總把腦袋縮了回去。
施言心神不寧,他看著正對自己的牆面長鏡,總覺得鏡中人恍惚得厲害。
從棚屋分別開始,他有多久,沒和游酒單獨相處過了呢?
準確說來,他好像還沒有嚴格意義上,跟游酒以「戀人的方式」單獨待在一起過。
施言垂下眸,他想起從NHP中心逃出,好不容易找了個地方安頓下來後的某一天。
那天其實不算是個特別的日子,他同遊酒在直升機上搬運所需物資,把皇甫謐和荀策單獨留在棚屋裡。他倆拿了東西回棚屋後,也沒留意那兩人在房間裡做什麼,而是自顧自的在外間忙碌,游酒這裡敲敲,那裡釘釘,忙得甚是熱鬧,喧囂聲一度非常吵雜。
直到他倆都忙完了手裡的活,倒了壺熱茶,兩個人安安心心對面坐下來,準備喝茶小憩一下的時候,忽然安靜下來的空氣裡,傳來了皇甫謐極低的、彷彿被什麼東西頂撞發出的嗚咽,只一兩聲,卻帶著喘,和短促的泣音。
他用那種黏/膩得讓人發慌的聲音開始喊荀策的名字,非常委屈,非常溫柔,非常……叫聽者嗓子發緊。
施言起初沒明白過來。但突然間,他就像被一道破開天際的驚雷劈中,整個人呆滯在了原地。
手邊傾斜的茶壺,惶惶然流了一桌熱水。
他下意識看向對面坐著的男人,誰知游酒也正在看他。
男人的眼神亮得驚人,穩穩的,如燃著漫天星火,熾熱的看著他。他分明沒有說一個字,他臉上的表情,他眼底的溫柔,卻說明了他所想的一切。
施言拿著茶壺的手開始發抖,他發覺自己承受不住這樣灼然的眼神,這眼神讓他覺得那火似乎從游酒身上過電般傳遞到了自己身上,週身體溫不受控制的節節攀高,幾乎要將他焚燒殆盡。
教授猛然扔下已然倒空的茶壺,狼狽不堪的說:「我出去一下。」
然後他帶著滾燙通紅的臉,一頭紮進了屋外冰涼的空氣。直到深夜,才被在外頭尋了他一夜的大丹咬著褲腳,磨磨蹭蹭的拖回來。
施言那個時候,才真正意識到,戀人之間常見的「相處」方式。
他其實並不是不諳世事的毛頭小子,只是事情發展得太過迅速,就像過速的一列火車,猝不及防甩到了他臉上。他根本來不及做任何思想準備。
施言接連半個月不敢看游酒的臉,所幸游酒似乎並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他還是神色如常,同他談笑,同他商討棚屋的修繕擴建事宜、養雞種菜,游酒從未提出要求他跟他同住一間房,甚至沒有一絲半點要談論皇甫謐和荀策之間進展到哪步的意思——就像那天聽見那令人面紅耳赤聲音的人只是施言自己。
而且不幸中的萬幸是,他們此後也再沒撞見荀策摁著皇甫謐求偶的行為。
施言至今沒有鼓起勇氣去問,游酒是真的不想,還是為了尊重他的心理障礙,而強行壓抑了自己。
他實在是個太過溫柔的人——
施言忽然摁著桌角站了起來,他痴痴凝望著鏡面上臉色蒼白的映像,伸出手指,緩緩劃過臉頰位置。
「游酒……」施言看著自己恍神的表情,喃喃喚道,「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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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進那間粗鄙的三流賓館般的房間,游酒一腳就踢關了門,隨即將身前的蔡宇一把摜到牆上。
蔡宇踉蹌了幾步,沒有任何反抗的,任由他把他壓制住。
暫時遠離了那幾名異能者,不用裝腔作勢的演戲,游酒直接用肘彎抵住了他脖頸,防止對方有絲毫逃脫空間。
直視著他雙眼,冷冷逼問:「你到底是什麼人?」
蔡宇被他猛然壓迫在牆壁,呼吸受制,喉口發堵,仍然還能笑出來。
面上一派輕鬆的道:「靠武力取勝,可不是個好習慣吶。」
他輕鬆的笑著,週身忽而泛起猶如白霧般的濛濛水汽,那白氣像是從頭頂冒出,猶如山巒清晨浮起的晨霧般,從頭頂一直慢慢向下蔓延,擴充,將他整個人云遮霧罩的籠於其中。
游酒仍然能夠感覺到肘彎壓制下的實體,卻被那些不知從何而來的漸漸濃郁的水汽迷濛了雙眼,眼前的男人面目逐漸模糊、隱沒在水汽裡。
游酒警覺的將人制得更緊,他雖然逐漸看不清這個「蔡宇」的容貌,卻也下定了決心,決不能讓人就此從他手中溜走。
在一片雲霧繚繞中——房間裡就像開啟了過多蒸汽的桑拿房,一瞬間什麼都看不清了——游酒忽然聽見一個無比熟悉的聲音,清冷,鎮定,帶著一點點孤傲,在他肘彎壓制下響起:「……你想要我是什麼人,我就是什麼人。」
游酒驀然睜大雙眼,心跳狠狠亂了一拍,看見雲霧散去後,施言俊雅而清冷的面容微微仰著,出現在他面前。
教授輕而易舉掙脫了他的桎梏,反客為主的張開雙臂,圈攬上他脖頸。
他輕輕的在他唇邊呼出熱氣,眸中瀲灩波光,似喃似誘。
「想要我很久了是不是,游酒?」
男人渾身僵硬的釘在了當場,而施言湊近他唇瓣,伸出舌尖,輕輕舔吻。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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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小酒:不是,施言你聽我解釋,真是他先動的手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