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英雄
游酒表情鎮定,只把已經喝空的茶杯又湊到唇邊,喝了一口空氣。
隨著施言說出「從地面過去」五個字,他腦海中頃刻隨著這幾個字浮現出滿坑滿谷的喪屍。
猙獰腐爛得看不出原本面目的活死人搖擺著走來,渾身上下散發惡臭撲鼻的氣息,還有在混雜喪屍群中尖聲嘶叫、無助的朝他伸出手的狙擊計劃46成員。
有過這種經歷,怕是任何人都終生難忘。
「不是我看不起教授,」游酒道,「我只是無法想像教授從喪屍堆中跋涉而過的場景。」
他覺得施言壓根不該出現在與喪屍有關的想像中。
他年輕,有天賦,他的聰明才智應該是留在地底為人類科研發光發熱;而不是一身泥汗腥臭的,同他們在嗜血啖肉的活死人裡打滾。
施言欲笑不笑的望著他,他能夠清楚的從這個高個子特種兵眼底看見對自己的不信任。
——早在你還沒接觸到喪屍的時候,我實驗室就豢養著一隻,朝夕相處。他冷冷想。
但施言沒有打算跟他和盤托出,練家子通常對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懷有一種發自本能的憐憫,就讓游酒繼續對他持有這種觀點好了。或許以後有機會利用得上。
「我們當然不是一直步行。」施言溫和道,「我們會乘坐交通工具,縮短與目的地的距離;到了附近再想辦法潛伏進去。」
「七天時間或許……」
「十五天。」施言道,「多虧了從你身上提取的那些關鍵數據,我重新整合調配了抗輻射塵的藥劑。不僅能夠讓正常人逗留地面的時間延長兩倍,甚至……」
他想起關在基地的喪屍鵝,在同時注入從實驗室提取的感染病毒和抗輻射塵藥劑後,那隻大白鵝撐了足足24小時,才出現了異變傾向。
換而言之,那種藥劑已經不僅僅是起到了預防的作用,經過改良後甚至具有了一定的阻隔病毒能力……雖然只有24小時,尚不能作為治療感染的疫苗使用,但有時候,人的性命哪怕多搶救30分鐘,也能產生巨大效力。
游酒注意到了施言沒有說完的「甚至」,他沉吟了起來。
「其實如果教授信任我,也不必親身去往那個研究中心。」游酒沉思著,道,「你依舊可以通過埋在我體內的監控芯片,瞭解到前方所有信息。那塊芯片你至今不肯給我取出來不是嗎?在我能力範圍內,我可以帶回與救治大丹有關的藥物……」
施言打斷了他:「能力範圍內,和豁出一切去做,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意思。」他順便補充了一句,「以及沒錯,我不打算給你取出來,至少在我成功抵達NHP培育中心前。」
「……咳。」夾帶私貨的埋怨被直截了當揭穿且拒絕,游酒摸了摸鼻子,嘆了口氣。
他確實不想帶著施言這個累贅去往那種看起來就很詭異且危險的地方,但他也清楚自己沒有說服他的可能。
「我只有一個要求。」男人終於做了讓步,他倆正襟危坐的談論這些事已經過去了一個多小時,他喝下的那點大紅袍已經到達提神醒腦的極限,「上到地面以後,你不能擅自行動,一切都要聽從我的命令。如果可以做到這點,我就答應帶你進去。」
「好。」施言毫不猶豫應承了他,同時推開桌子站起身來。
他小心的抱起旁邊已經昏昏睡去的大丹,往自己裡側的房間走去。大丹很沉,游酒一度想伸出手去幫他,但施言咬著牙拒絕了他。
他只好站在原地,目送著教授步履蹣跚,艱難的把黃金獵犬一點點挪進陰暗的角落,自己也未察覺的輕輕皺起了眉峰。
——潛入NHP研究中心,或許真的是大丹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但如果潛入進去後,發現人類基因和生物性狀並不能用於挽救大丹的病情發展,施言又會變成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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褪下橙色囚服,重新換上特種兵淺褐色制服,游酒一身軍裝筆挺,貼著腰線臀線剪裁適體的衣料很好的襯託了男人頎長身段,把從前寬大粗糙的囚服沒能展現出來的英氣逼人全數釋放出來。
果然是人要衣裝吶。
施言雙手插在白大褂的衣兜裡,注視著站在白色建築物門口同旁人閒閒交談的游酒。
他原本刻意偽裝的低落陰沉氣場一掃而光,身上的傷處和軍用膠囊遺留的副作用也消散得七七八八,如今精神煥發,面貌全新。
一頭利落黑短髮也長了出來,右肩隨意挎著一個包,裡面放著他的一些隨身物品和研究所提供的部分後續藥物。
研究所那些從前拿「實驗室小白鼠」目光看他的年輕助手們,如今一層層圈圍在他身邊,用不加掩飾的看英雄的目光七嘴八舌的問他問題。
「上尉,你回了地下城之後,有時間再回來看我們啊。」
「下回再同我們細說力戰喪屍群的故事。」
「上尉,可不可以留個聯繫方式什麼的?」
曲少校感慨萬分的同施言站在一起,今日人造光線非常適中,明亮而晴朗,是聯盟會議約定來接游酒的日子。
他也眺望著游酒被眾星拱月圍在中間的場景,完全可以腦補他回去地下城後,同樣被媒體燈光追逐的模樣。
「真是料想不到啊,」曲少校回想一個多月前,游酒和其他死刑犯被俄羅斯陸軍63501卡車當生活垃圾一樣運送過來時的場面,恍如隔世,「游少將的兒子冒名頂替成了死刑犯,一路混進我們這裡。要不是他吉人自有天相,有驚無險的從地面返回,我還真不知道將來到了地府,見到游少將該如何交代……」
他想想又覺得游酒還是太過年輕率性,又小小埋怨一句,「話又說回來,他也真是,有什麼想法不能同軍方報告嗎?他作為少將遺屬,又是特種兵一員,必然會受到特殊照顧。再不濟,聯盟軍裡還有一部分少將曾經的同僚和擁護者,他們肯定也願意為了少將公子出人出力。何必親身冒險,把我們也置於這麼被動的局面……」
施言等他喋喋不休抱怨完,才安撫性質的對他笑了笑。
和氣的道:「游酒平安歸來,又帶來軍方苦心追索了5年的密匙,帶回我們要的重要數據,所做的已經足夠抵償他隱瞞的。——而且我聽說,少校因為此次狙擊計劃大獲成功,已被軍方推薦到了連升兩級的授勳名單上吧?」
曲少校臉龐一紅,不自在的輕咳了兩聲:「咳,托游公子的福。」
兩輛經過改裝的加長吉普,一前一後從狹窄的關隘擠了過來,領頭的那輛吉普上坐著清一色特種兵軍服的年輕男子,吉普還沒在鐵絲網包圍的大門前停穩,幾名特種兵就迫不及待的跳下車來。
沖站在台階上的游酒遙遙的叫了聲:「上尉!!」
游酒循聲望過去,就看見那幾名特種兵刷的一下立正,齊齊整整在門口給他行了個軍禮。
他就笑了起來,抬起手,回了個標準軍禮。
曲少校剛讓大門警衛把門打開,就看見那幾名年輕的特種兵一窩蜂湧上台階,把研究所的人擠到一旁。
他們團團圍住游酒,捏他手臂,拍他肩膀,個別不老實的還去摟他的腰。游酒似乎也並不在意,由得他們沒大沒小的跟自己起鬨,男人眼底笑意藏都藏不住。
「上尉,你休病假這陣子,可把我們悶壞了。」
「——你竟然一個人來參加這麼帶勁的行動,也不帶上我們幾個,有我們在你能省多少事啊……」
曲少校悄聲對施言道:「特種部隊派來的都是游酒帶的兵,隸屬他那個支隊。」
——恐怕也是在打感情牌,怕游酒抵抗跟他們回去。施言暗想。
後面那台吉普慢慢悠悠開進前坪,車停穩後,上面下來的兵士穿著聯盟軍制服,一字排開在車邊,面容肅靜等候指示。同前面那台吉普跳脫歡樂的氣氛不同,這輛車上下來的彷彿是押送重刑犯的獄卒們。
為首的人邁著沉實的步伐朝曲少校走來,果不其然是黃琦淳。
他同曲少校握了握手,言簡意賅道:「這段時日勞煩基地照料游上尉,今天我們就護送他回地下城了。」
他說著話,眼風帶刀的剮了他旁邊的施言一眼。
曲少校對他莫名懷有的敵意一頭霧水,只好握著他的手客套道:「應該的,應該的。不知道游上尉回去後,將來有沒有可能抽空重返基地,替基地特訓一段時日?我們有意向按照游上尉的路徑,再接著派一些隊員上地面搜索情報。」
「再說吧。」黃大校冷冷的道。
——好不容易把游酒搞到了手,還會把他放出來?
跟曲少校辦了簡單的交接後,他大步走向游酒,還未走到近前,就聽見那些特種兵圍著他嘰嘰咋咋一片快活,彷彿早春提前放學的一幫孩童。
他不耐煩的拔高了聲音:「游上尉,時間不早了,我們要儘早趕回地下城。」
游酒隔著人群朝他投來一眼。
他在飛機來接他時,只記得施言下到地面,將他接在了懷裡;其後就一直失去意識,並未同黃琦淳直接打過照面。這次同這位聯盟大校的見面,尚屬面對面的第一次。
眼前這個身著聯盟軍服的男人頭髮有些花白,戴著規整的軍帽,頤指氣使的語氣裡有著壓抑的不耐。看他的表情,似乎對於自己紆尊降貴來這裡接一個軍銜明顯低於自己的毛頭小子,非常之不快。
我又沒求著你來接我回去。游酒心裡這麼想,面上還是不露痕跡,衝他笑了笑:「遵命,大校。」
他在自己隊裡人的簇擁下上了第一台吉普,施言拎著自己的包裹,也跟著上了車,旁若無人的坐到了他旁邊。
黃琦淳:「……施言教授也要跟去?」
曲少校道:「是啊,教授關於輻射塵的研究有了新進展,正好也要回研究所去做下一步安排。就麻煩大校你們捎帶他一程了。」
黃琦淳面上飛快掠過一絲不悅,似乎想說什麼,最終還是忍了回去。
他淡淡道:「地下城最近局勢一直不大安穩,我們對教授只能夠做到捎帶,而非絕對確保他平安。如果他想人身有所保障,最好還是由專人負責接送。」
施言從吉普車窗邊探出個頭,對黃琦淳微微一笑:「這麼多聯盟軍和特種部隊的精銳在此,施言不能更安心了。還請大校下令上路吧。」
游酒就同他並肩坐在一排,黃琦淳透過車窗也能看見游酒低聲同旁邊特種兵交談的側影。
——你自己要尋死,就怪不得我沒提醒過你。
他陰測測的想,揮手下令:「返程!」
兩台吉普倒好車,後面那輛變成了當前位置,緩緩朝著來時的關隘駛離。
片刻後逐漸加速,塵沙飛揚中把死亡峽谷基地後面一干目送的人群遠遠拋到了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