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請君入甕
舜欽的手心已經按上了鐵門的鎖眼,靜待其中反應,隨時預備著若再無回答便要破門而入。就在他要強行闖入的一瞬,裡面終於傳來了一點聲音,不偏不倚正是皇甫瑞本人:「進來。」
鐵門卡噠一聲,自動朝後彈開了。
游酒和舜欽對視一眼,在門彈開的同時,銀髮男人的五官在發生飛快的改變,輪廓在三秒內由模糊混沌再變得清晰,他邁著腳步進屋去時,儼然已換為那名私人武裝小組長的容貌。
游酒跟著他身後,閃進了門內。
一進房間,就聞到一股淡淡的皂角香味,還有從房間內側的浴室裡飄出的淡淡水汽。看來皇甫瑞方才遲遲沒有應門,是在浴室裡沐浴的關係。
這傢伙還真的是個過度講究的臭德行,別人都打殺上門來了,他還要不慌不忙收拾自己的儀表整潔。
房間裡只開了一個壁角燈,隱隱綽綽照出背朝著他們的一條長沙發的影子,沙發扶手上搭著皇甫瑞的手。他正靠在沙發上,看著正對著他的牆面上一張巨大投影,屏幕上的藍光輕微晃動著,隨著門一開一闔而顯出一會兒明亮一會兒模糊的波紋。
投影的畫面切換時,短暫的黑屏裡倒映出凝神注視著屏幕的皇甫財團董事長的臉。
「董事長。」
舜欽道,他繞著沙發,慢慢的走到皇甫瑞身邊。他邊走,邊飛快的環視了一下房內,確認除了皇甫瑞,再沒有第二個人。
皇甫瑞沒有留意他,他的全副注意力都仍然放在面前的投影上,游酒忍不住也抬頭,看了那投影內容一眼。
只看一眼就覺得眼熟,因為皇甫瑞在看的是NHP中心,瑞貝卡一手炸掉的新人類研究計劃基地之前的樣子。畫面裡有十二個淺褐色的艙體,整整齊齊,像流水線上生產的作品,從這一頭排到那一頭,艙體裡浸滿了青色的液體,和容貌、年歲不一的小孩子。
那些小孩子蜷縮其中的艙體和荀策所躺的看上去樣式接近,只是前者似乎更加精密複雜,裡面的孩童也始終處於深度昏迷狀態,從外面看起來甚至很難覺察到他們的呼吸。
舜欽也順著皇甫瑞的目光,瞟了一眼自己身側投影。他不知道想起來什麼,眸色微微閃動了一下,唇角也細不可聞的抿了抿。
但他並未就投影的內容做出任何詢問,而是道:「董事長,這裡不安全,請跟我們離開。」
皇甫瑞仍然不緊不慢,他抬起握著遙控器的手,悠悠指向投影裡的孩子。
他道:「你看,這些剿滅者,當初就是這樣乖巧可人的躺在裡面。我用十一座地下城的資源供養他們,用最高端的技術改造他們。」
投影的藍光在皇甫瑞保養良好而依舊風度翩翩的面容上閃爍,他的口吻聽起來非常懷念,幾乎像在追憶,彷彿躺在艙體裡的都是他骨肉至親、珍惜備至的後代:「我想將最好的給他們,允許他們屹立在普通的、舊時代人類的層級之上。可是沒想到啊,兒子大了,終究是要反抗老子,他們竟然反過頭來想要對抗我。」
游酒從沙發後面,緩緩逼近皇甫瑞。
他的心臟跳得很快,無端的有種憋悶感壓在心頭,沉甸甸的難以排遣。
一直以來,他從來沒有真正與皇甫瑞正面交鋒過。
他知道他是條老狐狸,是個運籌帷幄、心狠手辣的幕後黑手,也知道是他的算計導致了父親和C-23A的罹難,把母親從一個溫暖的家庭裡騙去做天理不容的人類活體實驗。這些他都知道,在心裡發狠了無數遍要他付出代價,可他從來沒有真正與這個居於皇甫財團之首的男人面對面遭遇過。
這讓他血管裡的血液開始沸騰,如同野獸察覺到了不共戴天的獵手的存在,興奮而警惕的伸出了自己的爪尖,弓起了腰背,做出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孤注一擲拚命姿態。
游酒捏著軍刀的手,燙得發疼。
舜欽微微垂著首,從游酒的角度,看見他做出恭敬的姿態,對皇甫瑞道:「——但他們羽翼未豐,這個時候反抗董事長,無疑是最不明智的選擇。」
皇甫瑞拖長了音調,長長道:「哦?」
他終於把目光從投影,移到了舜欽面上,與此同時游酒的軍刀也將將要挨到他的頸項:「他們不是來反抗我,那是來做什麼的?」
他瞥見耳畔刀光一閃,隨即,舜欽抬起眼,銳利的眼神掃向他身側咫尺之遙的游酒。
舜欽道:「來再次表達忠誠。」
話音落,游酒只覺得手臂一痛,已被欺身而上的銀髮男人攥住手臂,用力一卸,右邊肩膊頓時被強力控到脫臼。男人大腦一空,還未全然回過神,膝彎處又被狠狠撞了一記,身不由己向前踉蹌著跪了下來。
軍刀從失去控制的手臂中跌落,在跪下的一瞬,游酒本能的換左手去抓跌落的軍刀,卻被一雙精巧而帶軟釘的馬靴,緊緊踩住了手背。
皇甫瑞就端坐在他面前柔軟寬大的長沙發上,他的靴跟落在游酒左手背上,低著頭,冷然的目光盯著游酒易容後的臉。
舜欽也順勢在游酒身側,單膝跪了下來,長長銀髮披散在身後,像飛瀑銀河那般耀眼奪目。他的聲音恢復了原本的音調:「遊學正的兒子,游酒,就是舜欽獻上的最好的禮物。」
皇甫瑞長聲大笑起來。
游酒被舜欽的異能和皇甫瑞的大力壓制在原地,動彈不得,脫臼的手臂鑽心的疼,後背像扛著一座大山,直不起腰來;但這些都比不上心頭一擁而上的又驚、又怒和幾乎要將他全盤淹沒的巨大懊惱與憤恨。
「游酒,年輕而孤勇的游上尉。」游酒感覺到皇甫瑞朝他傾身過來,兩根手指抬起了他下巴,皇甫財團董事長愉悅的眼神落進他幾欲噴火的眼底,「我們終於正兒八經見到面了。」
舜欽伸手過來,游酒面上又是一陣熟悉的刺痛,他知曉自己的真實容貌已經全然暴露在了皇甫瑞眼前。
皇甫瑞道:
「看看你落到這般狼狽的境地,早知今日,當初何不在死亡峽谷基地特訓時就死掉,或者在搜尋C-23A情報和你父親身亡真相時,被喪屍感染?為了不被人察覺的除掉你,我也是花費了不少心機和人馬啊。」
游酒想往後縮,被對方死死扣住下巴,難以掙脫。
「瑞貝卡博士非常難得,但她終究還是個女人。女人就逃脫不了情感拖累。但你看,哪怕賠上了NHP中心,你最後還是同你父親一樣,栽進了同一個人手裡。」
「——是不是很不甘心?」
游酒的手指骨節攥得咯咯作響,牙關緊咬,幾欲噬人的凶獸。他幾度想站起身,旁邊舜欽的威壓卻罩得他死死,左手徒勞的在皇甫瑞腳底張開又收攏,搆不著就在毫釐之間的那把軍刀。
——幸好,施言已經離開了一線城,也阻止了荀策跟來。
他咬著牙,唯有這個念頭慶幸的浮上了腦際。
「幹得好。」皇甫瑞把目光轉向舜欽,讚許的道。
舜欽乖順得像國王面前一心想討好的嬪妃,皇甫瑞讚揚的話語一出,他便膝行著前進了一點,順勢將頭靠在皇甫瑞膝蓋上。
房間裡的皂香味更濃郁了些,如此接近,游酒能夠嗅見皇甫瑞穿得整潔筆挺的西裝上傳來的皂角氣息,遮掩住了他原本慣用的香水。但是皇甫瑞的頭髮沒有一點沾濕的跡象,哪怕是發尾也乾燥順滑,他面上浮起意味深長的笑意。
就在皇甫瑞像主人獎勵忠犬般拍了拍舜欽腦袋,重新將視線放迴游酒身上的一瞬,依靠在他膝蓋上,低眉順眼的男人忽然暴起,兩隻修長的手掌快如閃電,一個眨眼的功夫就掐住了皇甫瑞脖頸,同時右腿狠狠頂上皇甫瑞小腹。
猝不及防的董事長,被這突如其來兇猛的襲擊撞得身體往後猛然一倒,連帶著舜欽一起陷入柔軟的沙發中,瞪大了雙眼,因為脖頸被扼住而發出一陣嘶啞的喘息。
舜欽冷道:「把藥交出來。」
一直壓制在游酒身上的那股異能,隨著舜欽的再度反水而全數散去,游酒一躍而起,他右臂還在劇痛,左手卻已抄起了跌落的軍刀。顧不上去想舜欽的前後判若兩人的舉動,一手扶住脫臼的肩胛骨,眉目一凜,生生的把移位的骨節又接了回去,瞬間疼得一頭大汗。
待喘息微平後,才道:「什麼藥?」
舜欽扼住皇甫瑞的手收得更緊,眼看那張中年男人優雅矜貴的臉由於窒息,而漸漸憋脹得通紅,顯出瀕死的氣色來,銀髮男人一改以往漫不經心調笑的態度,眼神裡的凜冽伴隨著強烈的殺機:「上次用來殺我們另外五個人的藥呢!拿出來!!」
游酒忽然覺得那股皂香味道更濃了,何止濃,幾乎就是同這個房間的氣體混雜在了一起,強烈得讓人產生生理性的反胃。
他出於本能的屏住呼吸,壓抑心跳而盡力減少吸入這股帶著水汽的皂香氣味,卻看見舜欽扼著皇甫瑞的手開始發抖。
從輕微的、難以察覺的指尖輕顫,到越來越抓不住皇甫瑞就在他掌下的脖頸,他抖得那麼厲害,從手指一直抖到了手臂、上身,繼而全身都開始像患了瘧疾般強烈痙攣。
舜欽抵在皇甫瑞小腹上的腿也無力滑脫下來,他踉蹌著後退一步,腳底像灌入了硫酸般又痛又軟,他驚怒的盯著重新坐直身子的皇甫瑞:「你,你……」
皇甫瑞抬手摸了摸自己被勒出了一圈紅印的脖頸,嘖了聲,「想讀我的腦識,發現讀不出來是嗎?」
「你——」
「誰告訴你,那種消融菌只能摻雜在膠囊裡吞服下去?」董事長從沙發上站起身,從他眼底最深處,慢慢浮上來一層猶如活死人般的青色,攤開的五指骨節發出伸展的咯咯聲響。
他邁前一步,一手忽然收攏,這次換他死死掐住了銀髮男人微仰的脖頸,他笑了起來,「這房間,到處都是針對異能者的擺設,那些消融菌塗抹在了你肉眼可見的每一個傢俱裝飾上,哪怕什麼都不碰、什麼都不吃,又如何逃得過,嗯?」
刀風一閃,游酒的軍刀已經逼至眼前,皇甫瑞看也沒看,另一隻空著的手直接抬起。手背與刀刃相接,鏗然一響,游酒感覺自己像是砍在了一面堅硬的盾牌之上,險些被這股反彈的大力彈飛幾步。
他勉強穩住倒退的身體,剛仰頭,就覺得自己也被一股鉗子般的巨大力道扼住了咽喉,皇甫瑞一手一個,抓小雞仔般,把他和舜欽牢牢鎖在了自己掌心裡。
「無知小兒。」
作者有話要說: 皇甫瑞:surpri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