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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唐言》第14章
第14章慫恿

  又是一年過去,俊英已經十七歲,她的十七歲生日是跟張怡嘉一起渡過。

  俊英的人生目前爲止,一直都處在熱熱鬧鬧的人聲之下,不需要許多人撑起這種熱鬧,她在哪裡,她都能成爲某種另類的中心。

  張怡嘉原本是個性情柔弱的女孩兒,剛進聖約翰女校的時候,同俊英一般大的年紀。

  二人住在同一間十幾平方的校捨,她們對床,張怡嘉剛來受到很多驅使和不公正待遇。家裡是做裁縫的,也不是手藝精工到許多人上門求取,就是在深巷裡普普通通的紅木門之後的,做一些便宜棉麻布料的衣服。這種家世背景放在聖約翰,當真就非常的格格不入。張怡嘉自尊心極其敏感,年紀又小,受不住同齡人也許非故意的那種輕蔑,常常躲在被褥裡面哭泣。

  被排擠、孤立,別人讓做什麽就做什麽,憋到一定程度後,她的內心起了很大的變化,一張臉永遠藏起來躲在後面,誰也看不清表情。

  俊英表面上是風雲人物,她受不來填鴨式的應試教育,受不了之乎者也的大道理,沒想到在她最抗拒的聖約翰女子學校,却頗得教員和美籍校長的喜愛。馬術、繪畫、常規的槍支機械操作,外文包括英文學、俄文學、法文學,竟然也能輕鬆投入融會貫通。副校長仍舊對她不冷不熱,氣質類似修女媽媽的嚴肅加樸素。俊英不知道的是,副校長每月定期與宋振騏通電話,與其溝通俊英的在校表現。

  宋俊英,這三個字拿出來,在聖約翰私下的交流圈裡,享受著流言的頭等待遇,不爲別的,就因爲這個她的氣質,只能用一個字描繪——「迷」。在學校,她仍舊不拘以前的那一套,畢竟頭頂的大山已經移除,俊英來了興致,便會穿著男裝現世。

  她可男可女,穿男裝時便當真像是驕矜的富家少公子,穿女裝時,又自有一種明朗的清麗。

  女同學裡,是有人暗戀她的。

  俊英很有點風流,不過她的風流也有限度,比如敲定一位伴侶,這位伴侶長得不錯,且處得來,那就沒必要再換一個。

  情欲開發了一半,斷沒有在這個年紀就中止的道理。

  倆者相結合,對床的張怡嘉,簡直就像是走了狗屎運一樣,得到了宋俊英的護駕。

  張怡嘉的姿色,清秀而已。俊英荒唐,一開始是純粹充當了護花使者的角色,可能是入戲太深,又有私欲,不知不覺地就吻上了張怡嘉。吻得多了,便就上床,張怡嘉在肉體上的接觸和開發多半要感謝宋俊英。

  張怡嘉臉上的笑容愈多,笑多了像是帶著尖銳的勾子,以一種獨占者的姿態圍在俊英左右,她背後是如何暗示其他女同學,當面又是如何作出上位者自信的姿態,這些俊英考慮不到。

  俊英說聰明,可以很聰明,說愚蠢,也可以非常愚蠢。

  她看人,不求對方品格高尚,單求對方是一位純粹的伴侶,偷鶏摸狗的親吻做愛,加上課業的充實愉快,她已經十分快活滿足。

  張怡嘉這個人也很有特色,安靜如鶏的時候大家想欺負她,當她發現亮出武器便可以站得挺直時,絕對不吝嗇擁有武器的優勢。

  原本是六人間的學生公寓,慢慢的變成只有三個人。沒有被趕走的那位,是因爲無論如何張怡嘉都趕不走。

  這位女同學姓黃,却不是張怡嘉這種小角色,黃芷璇出身大家,家中哥哥姐姐無數,却個個都有響噹噹的名氣。

  一個孩子出色,那就是天意禀賦,一群孩子都出色,那必定是淵源家教使然。

  耳濡目染之下,黃芷璇的教養和聰慧,讓她非常清楚張怡嘉的問題。

  黃芷璇回家時,會同大姐討論對張同學的疑問,當然更多的是,描述宋俊英的日常言行。

  黃姐姐聽了她的抱怨和訴說,通常會十分溫柔地撫摸她的頭髮:「先不說張同學了,她不值得你這樣挂礙,我看你很喜歡宋俊英嘛。」

  黃芷璇會思春,但還沒蠢到跟大姐說自己暗戀一個女人,一張臉熱得通紅:「我...我只是想跟她做朋友。」

  「那你就去試試嘛,芷璇,你這麽優秀可愛,她會喜歡跟你做朋友的。」

  黃芷璇不敢,不是沒有勇氣,她的性格便是溫吞若菊,心裡可以門門清,却沒有攻擊性。

  她賴在那間學生公寓裡不走,多多少少還是想替俊英看著張怡嘉一些。

  在聖約翰,俊英從初中念到高中,漸漸的這裡也成了她的第二個家。

  第一個家麽,自從大哥帶著軍隊流轉各個党國根據地,似乎忘了自己還有這麽一個家後,俊英就鮮少回去。

  於是過年過節的,俊英就往二哥三哥家裡凑,但這成爲不了她的第二個家。

  哥哥們,還是一如既往,愛玩瀟灑的繼續,熱愛政務事業的也繼續熱愛。對小妹,親昵足够體貼不足。

  這時候,伴隨著後方慘烈的炮火,上海南京等地,正是新青年新文化新潮流瘋狂涌動之時。

  所有的人,都被淹沒在時代洪流之下。

  張怡嘉有了自己的秘密事業,霸占一個宋俊英已經不能滿足她的信仰和野心。

  她因爲宋俊英變得生機勃勃,對未來充滿了信心,又因爲寬闊的理想事業,嫌弃宋俊英的狹隘淺薄,覺得她看似優秀實則一腦袋的草垛。

  俊英對她的事業和狂熱不能理解。

  張怡嘉又拿了些傳單,對她旁敲側擊,企圖耳濡目染的影響她改變她。

  「我們在學校裡都能幹什麽?每天裝得跟貴族一樣,這是資産階級不良作風!我們應該出去!離開這裡,去前綫!爲祖國貢獻我們的力量!」

  俊英承認她的眼睛亮得很漂亮,但對於張怡嘉無私的想法感到無奈和頭痛。

  這個時候,她才發現自己和這個「伴侶」之間有很大的溝通問題。

  「這....我們是學生,在學校裡有什麽不對嗎?」

  資産階級不良作風?那是什麽?我原本就是這樣的呀,因爲我的出生好所以我要爲自己和生養我的家族感到羞耻?

  張怡嘉的牙齒咬得咯吱響:「俊英!你這樣的想法很不對!我們這麽年輕,更應該擔起國家未來的擔子!中央政府軍隊連連敗退,你知道現在東三省是什麽樣子嗎?你知道北平天津是什麽局勢嗎?你知道現在有多少僞政府嗎?那因爲什麽?都是因爲國黨只會搞外交政治,搞內部分化政治,別人都打到門口了,他們還想著怎麽跟新黨爭地盤!」

  俊英久久看著她,只能以沉默來表達自己的「懵懂無知」。

  「你想要我做什麽?」

  張怡嘉以爲自己的話起了作用,熱切地拉起俊英的手:「走吧,跟我一起走,我們去延安!你覺得延安太遠,我們還可以去重慶!」

  俊英尊重張怡嘉,首先因爲她是她如今最親密的人,再是尊重她一心爲國奉獻的崇高,這是她做不到的。炮火離她很遠,清淨和安心却是觸手可得。她沒有道理要跟她一起走。

  外面的世界是外面,她的世界才是她的。

  再說,她的大哥哥還沒回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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