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秋禾瞧見周文衍就知道事情不好。
誰能知道他打的什麽主意,當初是想著能避開這瘟神便好,根本就沒有多想,司衣司的宮女時常給各宮主子送衣物,隨口就報了司衣司的名頭,想來他也不可能真的去查她這小小宮女。
內廷這般大,他一個皇子與自己這個宮女更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起初還想著要報一球之仇,之後却是把這件事給拋到了腦後,不想今日就這般倒黴的給撞上了。
她腦子轉的飛快,就跪下垂著腦袋這麽一會,已經想了不少的法子。
等到開口時聲音已經就勢發著顫,單薄的脊背更是配合著輕微抖動,瞧著越發讓人憐惜,「奴婢當日一時情急欺瞞了殿下,都是奴婢的錯,不管殿下如何責罰都是奴婢咎由自取。
可殿下乃日月星輝不能讓奴婢這樣的人髒了的眼,奴婢這便自行去姑姑處領罰。」
說著就真的一步步往後頭挪,周文衍不自覺得便勾了勾嘴角,這丫頭不僅長得好看膽子也肥,就連嘴兒也比旁人的巧。
之前被這小丫頭糊弄之後,他著實是氣不順好些日子,後來又覺得自己真是閒得沒事幹,與個小宮女計較這麽久,故而小冬子問是否要在宮內找尋,他也未放在心上,時間一長也就將這件事擱下了。
今日是碰巧有事路過永和宮,沒想到就遇上了這小丫頭片子。
起初遠遠地只能瞧見她的背影,原本他是要岔著往西面去,可不知爲何瞧著那固執消瘦的背影出奇的覺得眼熟,便下意識的朝著這邊過來了。
就在秋禾慢慢的挪出幾步的地方,周文衍才挑了挑眉,隨性慵懶道:「我有說要罰你了嗎?抬起頭來說話。」
秋禾咬了咬下唇,心裡暗駡了一聲登徒子,恨不得敲開他的腦殼瞧瞧裡頭是不是裝滿了漿糊,可緩緩抬頭却是滿臉的泪痕,「奴婢粗鄙不堪,恐污了殿下的眼。」
周文衍薄唇輕抿露了個輕笑,這小宮女還真是睜著眼睛說瞎話,若是連她都是粗鄙之姿,那恐怕父皇的這些寵妃們都該遮面禁足不敢見人了。
待到她真的抬起頭,周文衍又忍不住的皺了皺眉,白玉一般的小臉上橫七竪八的淌著眼泪鼻涕,這會寒風跟刀子似的刮過,便留下了滿面的泪痕。
宮內人人都道他周文衍是貌若潘安,玉樹之姿,他何時這般凶神惡煞了?連一句重話都不曾有過,至於每回一瞧見他便哭嗎?
旁邊的小冬子也跟著爲難的皺眉,他最近好像有些摸不准四皇子的喜好了,以前不是最愛清純小美人嗎?「殿下,這等丫頭還是讓她離的遠些,免得沾了您一身晦氣。」
秋禾內心極其贊同的跟著附和,這狗東西總算是說了一句人話!
周文衍總算是找到了源頭了,有這狗東西在旁邊摻和,難怪小美人一瞧見他便怕,然後便看到周文衍抬脚在小冬子的屁股上一踹,「狗東西,讓你說話了嗎?給我滾一邊去。」
踹的幷沒用幾分氣力,小冬子佯裝的摔在一邊揉了揉屁股,訕笑著爬到了一邊,眼觀鼻鼻觀心的不敢再往這邊瞧。
秋禾:……
「說吧,哪個宮的?那日爲何騙我。」
秋禾五味雜陳,醞釀了一下張口便道:「奴婢有位交情好的妹妹在司膳司,她臨時身子不爽落,奴婢碰巧遇上便替她去送了,正巧碰上殿下,又恐此事被發現牽累了她受責罰,這才慌稱是司衣司的宮女,矇騙了殿下罪該萬死,只求殿下不要牽累他人,這都是奴婢一個人的錯。」
話語句句真情實感,周文衍幷未從中聽出有一絲的破綻和停頓,就像是真實發生的一般。
便不疑有他,「沒想到你這小丫頭倒是重情義,罷了,我本就沒打算責罰你,之前也是要去給你送傷藥,這才知道你不是司衣司的宮女。起來吧,以後別動不動的就是跪地請罪,我沒這般的不明事理。」
「多謝殿下,殿下真是個極好的人。」秋禾露了小虎牙傻兮兮的笑了聲,襯著一臉的泪痕更顯得她憨態可笑,逗得周文衍也跟著心情愉悅的笑了起來。
秋禾話是這般說的,可却沒有去擦臉上挂著的泪痕,低垂著眼眸,乖巧的讓人生不起氣來,「奴婢宮內還有活要幹,方才便是上回司膳司的妹妹,來探望奴婢,這會奴婢該回去幹活了,若是殿下無事奴婢便告退了。」
待到周文衍不甚在意的揚了揚眉,秋禾才一步步往後退,等到她轉身之時,周文衍才懶洋洋的開口,「等等。」
秋禾暗暗攥緊了拳頭,舌尖抵著牙齒,控制著自己的情緒,「殿下可是還有吩咐。」
「你還未回答我,哪個宮的?上回頭上的傷可是好些了。」
秋禾吸了吸鼻子,面露嬌憨道:「多謝殿下關心,奴婢這樣的粗人睡一覺便好了,奴婢景陽宮的宮女彩珠。」
周文衍望著她的眼睛,確定她沒有在說謊,才揮了揮手,「彩珠?倒是襯你,行了,諒你也不敢再欺瞞我,你要當差便去吧。」
這回秋禾恭敬的行了禮後,小步子快速的往後退開了,生怕又被喊住,好在一直到離開了周文衍的視綫都沒再出現意外。
等到秋禾離開後,小冬子才諂笑著圍了過來,「殿下若是喜歡,奴才這就讓內務府把這丫頭弄來。」只是這丫頭瞧著也不是個上檯面的,真不知殿下喜歡她什麽!
「不必了,我只是覺得有些意思,弄過來豈不是沒了趣味,走吧,該去給母后請安了。」周文衍收起玩世不恭的笑,眼眸流轉暗暗透著些許陰鷙。
*
秋禾回到屋內才鬆了口氣,打了熱水把臉洗淨對著鏡子擦面脂,珍珠般圓圓小小的一罐,這是當初她瞧著好看姑姑給她的,她還記得姑姑摸著她的小臉調笑。
「我們家阿禾長得不比別家的姑娘差,小臉更該好好的護著。」她不在意臉蛋,從小也是野孩子慣了不愛塗這些東西,每回都會被姑姑追著她往她臉上抹。
如今却已是物是人非。
對著鏡子出了一會神,就聽到耳畔響起了熟悉的空靈聲,「這珍珠膏絕非等閒人家用得起,你這賤婢到底是誰,爲何會進宮做個小宮女,你的目的又是什麽?」
秋禾從鏡子中瞧見自己的床榻上,斜斜地倚著一美艶的女子,而她手中方才拿著的那一小顆珍珠膏已經到了她的手掌中。
秋禾默默的抬頭看了一眼窗外,確定這會是白日,扯了扯嘴角呵呵笑了一聲,這位娘娘如今真是越發隨性了!不僅把她的屋子當自己的寢宮,而且探望她也是不分晝夜!
真是榮幸呢……
「奴婢進宮前不過江南一茶女,去年大旱糟了荒,家中只剩下奴婢一人,便進京投奔遠方親戚,却不想無人願認奴婢這窮酸親戚,正巧宮內招宮女,便進了宮,奴婢這般低賤之人還能有什麽目的呢,不過是爲了活著。
這珍珠膏是初到京城時一貴人賞的,奴婢哪裡能用得起這個,娘娘若是不信內務府都有戶籍做不了慌的,不敢有半句欺瞞娘娘。」
「你當本宮是那傻小子,你這賤婢說什麽都信?你不願意說也無妨,早晚有一日本宮都會知道。」
傻小子是指周文衍?那可說的真是太對了!
秋禾試探的看著女鬼道:「娘娘怎麽知道奴婢見了四皇子?難道娘娘不僅白日能出現,也能離開這景陽宮?」不是說好了她是賤婢嘛,爲什麽還要這麽關心一個賤婢的生活……
「誰叫你夜裡還怒氣騰騰的喊著要打死周文衍那登徒子,不然以本宮的身份才沒興趣知道你見了誰。」女鬼傲慢的微仰著下頜,一副盛氣淩人的樣子。
「我……」秋禾的臉一紅就想辯解,大約這口惡氣憋在了心中氣不順才會夜有所思,結果解釋了一通她才發覺被人戲弄了,她好像根本就沒有說夢話的毛病吧!
這是這位娘娘有意避開離開景陽宮這個問題呢。
不過就算知道她故意打岔,秋禾也不敢挑明瞭和這位主子抬杠,她樂意如何都由著她了,畢竟第一次見面時,險些窒息的感覺秋禾再也不想經歷第二遍了。
秋禾討好的說盡了一筐好話,女鬼也沒把東西還給她,不過女鬼都能一眼瞧出這東西不是普通的面脂,在她的身上放著或許還比在自己身上安全。
在屋內和女鬼聊了會天,又知道了一些內廷秘史(以嘲諷皇后爲主),外頭便響起了稀稀拉拉的說話聲,這是到了幹活的時辰了,正打算起身她才發覺有些不對。
她怔怔的盯著鏡子看了一會,此刻鏡子裡的女鬼正斜靠在她的木床上。
其他宮女都是五六人一間的通鋪,唯獨她這間屋子最小但最亮堂,是方姑姑特意照顧她讓她和慧兒兩人住,她明明記得方才出去之前她把枕頭和被褥都叠好了,可如今枕頭上落了一小顆藍色的珠子。
鏡子裡她光潔的額頭齊整的髮髻,與一般的宮人一樣隻戴了發冠,整個景陽宮的宮女發冠都是藍色的,而尚宮局的宮女發冠便會稍有不同,之前她能瞞過周文衍那是因爲周文衍一個皇子,自然不會關注宮女的發冠。
可她的發冠上珠子齊整,沒有少一顆,有人碰過她的床褥,這個人是誰。
*
夜幕落下,整個內廷都陷入了一片寂靜,宮墻邊響起了幾聲鴉鳴,隨後便聽見了脚步聲。
「我已經照著你說的去瞧過了,她的東西收拾的很是齊整,我整個屋子都翻遍了,根本就沒有你說的食譜,你是不是記錯了。」
沉默了一會,就聽到那邊的聲音傳過來,「絕不可能,我見過一回巴掌大小小一本,是不是藏在衣服堆裡你沒仔細找。」
「那明日趁著她出去,我再去找找。不過我雖是沒找著你說的那食譜,倒是瞧見了別的東西。」
「是什麽?!」
「是一張手繪的內廷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