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馬車緩緩的在城門口停下, 秋禾掀開了簾子往外看去,高不可見的城墻堅不可摧,而她們歷時數月終於在冬至之前回到了京城。
從城門口回到宮內還需要一段不短的路, 但秋禾已經聽到馬車上其他人微微出氣的聲音, 所有人懸著的心終於落下了,她們已經回來了。
正巧馬蹄聲響起,秋禾回頭看去, 周文衍正手握繮繩端坐在馬上, 初冬的風就像是刀子一樣劃過皮膚, 今年的冬來的更是早。
周文衍外面披著一件銀白狐狸毛領口的大氅,在寒風中顯得格外蕭厲,她記得這件大氅,她的箱籠底下也有一件一樣顔色的斗篷, 毛領子也是白白的一圈。
只是秋禾不敢拿出來穿, 就一直小心的收在箱子裡,也算是兩人的小秘密。
突得周文衍身子前頭動了一下, 秋禾就看到周子墨鑽出了小腦袋,墨藍色的漂亮眼睛盯著她看, 嘴巴動了動, 秋禾看出來他喊得是秋禾姐姐。
就笑著也揮了揮手, 也不知是什麽原因, 上次周子墨看到成帝遇刺,突然就開口說話了。
後來也開始說簡單的字詞,而且他嘴上說最不喜歡周文衍, 却時常能看到他和周文衍待在一塊。
用他的話就是不會讓周文衍這麽容易就娶到秋禾,他要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還要變得强大,能保護秋禾。
秋禾聽了還笑,逗著周文衍說你多了個這麽小的競爭對手怕不怕,氣得周文衍把這小子帶著騎了幾日的馬,就想要嚇一嚇他。
沒想到周子墨不僅不害怕,還很喜歡騎馬,就賴上了周文衍,成帝看他們兄弟感情好,就越加的放心了。
周文衍看到秋禾對著周子墨笑,用力的在周子墨的腦袋上揉了揉,把他往下一按,不讓他和秋禾說話,然後向秋禾挑了挑眉就絕塵而去。
秋禾倒是覺得周子墨其實是裝的,這兩個人都不善於表達自己的情感,其實周子墨是很看重這個周文衍這個兄長的。
兩人能如此好,秋禾也很高興。
在放下簾子之前,秋禾看到了周子煜的黑馬疾馳而去,幷沒有多看她一眼。
周子煜之前摔傷了腿,成帝要他原地留下養傷,周子煜當時昏迷了一日,醒來知道隊伍已經啓程,咬著牙追了上來。
經過一個多月路上的調理,如今已經看不出傷勢了,只是從那之後周子煜變得越發的陰沉,除了在成帝面前,臉上鮮少能看到笑。
秋禾倒是多關注了他一些,不管箴言是真是假,這個人都是周文衍路上最大的絆脚石。
很快馬車又動了起來,終於在午時之前,御駕進了宮門,秋禾等人也陸續的回到了奉茶所。
出宮的時候院子裡還是鬱鬱葱葱,不過數月如今已是物是人非,當初覺得冰冷的屋子,如今竟然也生出了一些親切感來。
一切料理好,姑姑已經給秋禾的屋子都收拾出來了,梁女官過兩日就會出宮,她已經是新的女官了,自然住所都完全不同了。
走動間,看到秋禾的宮人都會停下步子,喊上一句秋禾女官,關係好的會叫聲姐姐,她如今便是後宮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女官了。
成帝剛一整頓好,二皇子就帶領留守的大臣們禀報這幾個月來京內的事宜,雖然成帝在外也每日都能收到文書,但到底不能詳盡知曉,這一回來就停不下脚步。
養心殿門一關,一直到月上柳梢頭,皇子大臣們才伴著星辰回去休息,第二日又照舊的繼續議政,一直如此兩日才算是敲定完了所有事宜,養心殿的殿門才重新打開。
按理來說升了女官不必再日日御前侍奉了,但成帝還是習慣秋禾在身邊伺候。
秋禾又和往常一樣給成帝奉茶,其餘時間用來教導新晋的學婢,倒也沒什麽空餘的時間。
這日秋禾像往常一樣進養心殿送茶,看到裡頭的孫氏還楞了一下,從回宮之後,她已經有好幾日沒見到孫氏了。
她怎麽會突然來了,秋禾耐著性子把茶碗送上,退到成帝身邊站好,就發覺成帝的臉色很差。
「人真的自縊了?」
「我也是聽說後覺得奇怪,這才來問問陛下,難道陛下不知嗎?」
秋禾不動聲色的打量了孫氏一眼,誰自縊了?
「一路上順嬪都正常的很,怎麽可能一回來反而自縊了。朕這幾日都忙於政務,順嬪回宮後就交給了皇后處置,朕還沒時間過問此時,福祿海怎麽回事?」
福祿海麻利的跪下,「回陛下的話,好像是昨日三公主鬧著要去見順嬪娘娘,被宮裡的嬤嬤給攔了,不小心磕了腦袋。」
孫氏倒是真的關心小孩,順口就問了一句,「那三公主如今沒事把?太醫瞧過了嗎?」
「回娘娘的話,太醫到的及時,瞧過了說是無大礙,也不會留疤,只是,沒過多久就聽說順嬪娘娘自縊了。」
秋禾的拳頭微微圈緊,皇后的心腸也太歹毒了些,順嬪好歹爲她效命了這麽多年,即便沒有感情也該有些憐憫。
定是皇后把這個消息傳給了順嬪知道,這是在拿三公主警告順嬪,這次還只是小小的磕碰,若是她不識抬舉三公主的將來那可就不好說了。
不管如何,這樣的手段實屬下乘,秋禾看到孫氏的眼神裡閃過一絲輕蔑。
孫氏大約是早就知道了吧,才會故意趕來看看成帝的反應。
成帝聽後沉默了許久,「朕記得順嬪的父親是禮部的吧,派大理寺去查一查,能教養出這樣的兒女,品行必定不會如何端正,將順嬪革去嬪位葬了。」
「陛下,那三公主呢?三公主今年十四,已經是知道事的年紀了。」
「當初朕就不該心軟,把三公主讓她撫養,她還是個孩子能明白什麽,朕記得她明年就該說親事了,你幫著瞧瞧。」
「三公主的婚事我哪裡懂啊,不是還有皇后娘娘在嗎?我這豈不是逾越了。」
成帝聽到皇后就有些不耐,「昨日朕才見過皇后,她說頭疼,這次順嬪的事也沒個結果就自縊了,她也脫不了關係,既然是病了就讓她好好的養病!」
孫氏應了聲,陪著成帝說了會話,陪著用了膳就回去了,等到孫氏走後。
成帝一個人坐在龍椅上沉思,過了良久,他讓福祿海召來了沈弘寧,兩人單獨說了許久的話。
秋禾直覺成帝會找沈家,當初姑姑在火中喪生,成帝沒有追查到真凶,草草結案,如今順嬪招供他必然要給沈家一個交代。
果然,等到沈弘寧出來的時候,雙眼還是通紅的。
秋禾默默的跟在沈弘寧身後,沈弘寧一直沒有說話,兄妹二人走到無人之處,沈弘寧才啞著嗓子道:「陛下說他對不起姑姑。」
秋禾的眼眶瞬間就紅了,如今說這些又有何用,人都已經沒了,難道一個悔過就能換回她的生命嗎?
「你打算何時回家。」
「二哥相信放火的人真的是順嬪嗎?傻子都知道,一個無權無勢的順嬪,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覺得在宮內放火,她的背後是皇后!」
沈弘寧滿眼通紅死死的捂住秋禾的嘴巴,「你瘋了!那可是皇后!」
沈弘寧確定她不會再亂說了,才鬆開了手,而秋禾只是面無表情的看著他。
「她是皇后就能草菅人命,就能無法無天嗎?她是皇后就能縱容所有人都滿足她的欲望嗎?」
「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將來陛下早晚要退位的,五位皇子之中誰人最有可能成爲太子?如今你與皇后爲敵,便是要與二皇子爲敵,你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麽嗎?」
秋禾的一雙眼,就像是星辰一般堅定有力,「我知道,別說如今陛下身强體壯,便是真的到了選太子那一日,鹿死誰手還沒有定論。」
沈弘寧剛想說既然知道,那就最好離周文衍遠一點,沒想到聽到了更大逆不道的話。
「你你你!是誰把你的膽子養得這麽大,敢於皇后對著幹就罷了,居然還妄圖插手皇嗣之爭,我就知道周文衍沒安好心,你別信他的話。」
「二哥,我們賭一把如何,我信他,只要他想做的沒有辦不到的事情。」
*
景仁宮內,鐘皇后正在抄著佛經,看到身邊的嬤嬤進來,才放下了手中的筆。
「處置好了?」
「都已經安排妥當了,順嬪的屍體也已經讓人推出去了,等到焚燒後,不會有任何痕迹留下來,娘娘放心。」
「你辦事,本宮一向放心,真是個蠢貨,還妄圖和孫氏一較高下,當然她最重要的錯就錯在傷害到了我的煜兒。」
鐘氏滿意的看了眼自己寫的字,準備一會幹了收起來,嬤嬤就猶豫的道:「主子,方才養心殿的人來說,陛下要讓貴妃做主三公主的婚事。」
鐘氏原本臉上挂著淡淡的笑意,這會笑容慢慢的僵持住,臉色沉了下來,「那妖婦懂什麽?陛下也真是被迷暈了頭。」
關於成帝發怒降責鐘氏的那些話語,嬤嬤就更是不敢說了,只能順著皇后的話往下說。
「也罷,原本本宮還想給三公主找個好婆家,既然陛下如此打算,那就讓那妖婦做主好了,本宮倒是想瞧瞧,她能編出什麽花來。」
「主子說的是,咱們就等著看笑話便是了,對了,方才殿下派人送來了好些東西,都是一路上瞧著好的,殿下可真是孝順。」
聽到誇周子煜的話,鐘氏的心情才好了一些。
養心殿內成帝擬好了聖旨,一份是賞的,一份是罰的,只是還沒做好决定何時動到這兩份聖旨,便讓福祿海給收了起來。
今日和沈弘寧憶起往昔,他也感慨萬分,惠妃蕙質蘭心他也很是喜歡,只是沒想到會出這樣的事情,終究是他對不起沈家。
成帝寫完摺子,就扶著椅背站了起來,起身的時候感覺到頭有些輕微的發暈,過了一會又好了。
「陛下可是不適,奴才這就讓人去傳太醫。」
成帝揮了揮手,幷沒有放在心上,「無妨,只是坐久了突然起來有些頭暈。」
說完就由福祿海扶著回了寢殿,自然不會知道熄滅了燭火的養心殿內,仍然還亮著微弱的柔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