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41 你們怕不怕

　　天花板中從裂開，石柱皸裂的傾倒，所有的玻璃器物全數炸開，水晶燈於空中搖搖欲墜，最後轟然落地。

　　顧城反應最快，一脚踹開了礙事的方桌，拖住眠風的肩膀縱深撲向玻璃窗。

　　他們撲到了路面上，手和脚都受了傷，身後是一片轟然倒地殘破建築物，赤焱的火舌和濃烟不住的往外團團的涌。

　　顧城繼續抱著眠風往外滾去，咖啡管旁邊的一排二樓房子，瞬間移爲平地。

　　很多人來不及跑，也來不及叫，具體的肉身就化成四濺的血污。

　　馬路上出現了連環的車禍，刺耳的鳴笛聲倒出都是。這個城市在短暫的轟炸造成的耳鳴之後，變成了地獄閻羅殿。

　　幾塊碎屍就在眠風的手邊，她急切地、恐懼地回頭張望，去看馬路上的人影。

　　幾輛汽車胡亂的扎堆著，車體已經扭曲損壞，有人滿臉是血地推開門，倒在地上，轉頭又去拉後車門，試圖把後面的妻子和孩子給挽救出來。

　　妻子臨死前抱住了稚兒，男人來不及管她了，拼著最後一點力氣去把孩子抱出來，孩子還小，就兩歲的樣子，太過脆弱也沒了氣息。男人摟住妻兒慟哭起來，最後沒有辦法，後面還有汽車失去了 方向，不斷地衝擊過來。他把孩子的屍體抱進臂彎，壓身倉皇逃開。

　　武志平撲倒了司令，他們從濃霧中爬了起來，殘存有序的衛兵跟著跑過來，保護長官。

　　眠風看到面前這隻鮮血淋淋的手掌，心痛地難以自已。

　　季仕康把人拽了起來，在敵軍突襲的這一刻起，他的嫉妒心、不甘和仇恨，同時隨著炮彈的炸開，灰飛烟滅。

　　季司令沾滿了灰塵和血痕的臉上，出現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莊嚴，莊嚴中帶著憤怒，這種憤怒是對於日軍如此踐踏自己的國土和國人才會産生的。

　　他的憤怒是極端的，所以絕不會像是控制不住脾氣而暴怒的男人。

　　相反，他很冷靜。

　　顧城的胳膊和膝關節受了點損傷，但也不足以傷到他的要害。

　　兩個男人在戰火中對視了一眼，心有靈犀著到了一種空前絕後的狀態。

　　季仕康把眠風交給顧城：「你看著她，我要趕回軍部。」

　　目光所到之處，都是血腥和哀嚎。

　　眠風有泪要流，可是幷沒有時間給她流泪，所以她必須把這個環節給聲調。

　　季仕康在衛兵的簇擁下離去，眠風盯一眼男人的背影，轉身跟顧城一起逃跑。

　　在陰天中盤旋的鐵鳥，不斷在上頭轉著圈，專門對著重要的街道和建築物投下炮彈。

　　大地震顫，硝烟四起，黑霧重重，所有的人的叫和哭都是沒有聲音的。

　　眠風隨手提起一個跌倒的孩子，把她塞回女人的懷抱。

　　然後她和顧城前脚離開，後面就炸出了一道大坑。

　　顧城用力地推了她一把，才把眠風推開爆炸的範圍，眠風滿眼都是光圈，一絲血痕出現在視網膜上。

　　她的心幾乎停止了心跳，肉體的疼痛處於麻木的狀態。

　　顧城滾到了墻角，蹣跚地爬了起來，朝著這邊厲吼一聲，眠風的視綫這才慢慢凝聚，旁邊的母女已經成了冒烟的焦炭，臨死前緊抱在一起。

　　眠風和顧城的手在火星之上重新握住了。

　　顧城用力地將人拽了起來，狠狠的抱住她，叫她振作。

　　日軍第二十六集團空軍，對著眼皮子底下的城市進行了長達一個小時的空襲。

　　兩個人摸索著奔逃，無數人流從家裡涌了出來，數以千萬記的普通人像潮水一樣尋找躲避的地方，幾處防空洞黑泱泱地塞滿了人。眠風兩個人短暫地躲避在鐵門之後，等流彈漸少，再度奔馳出來往回家的方向奔跑。

　　城市的震顫逐漸停歇下來，天上發著一望無際的灰色。

　　廖縉雲帶著玉容跳進了旁邊一個院子裡，院子剛好有一隻放番薯的地洞。

　　等轟炸停止之後，廖縉雲率先爬了出來，他確認空軍暫時已去，進到別人的家裡找出一條粗麻繩，把地窖裡的男女老幼一個個的拉上來。

　　玉容一臉的慘色，努力地大睜著雙眼，抖著嘴唇叫一句媽。

　　廖縉雲把兒子往回抱，吻他的額頭：「你放心，你媽就是個妖怪，當年懷你哥跳水，還被我毒打，都沒死。這個幾個破炸彈，也要不了她的命。」

　　他拿這話說服自己，然而他自己看不見自己的眼睛，裡頭已經赤紅一片。

　　他們回到院子裡，往常和悅的小院，已經炸平了一半。

　　眠風跨過一道火焰，看到父子二人，牙齒用盡全力緊要著。

　　她回過頭來，顧城的額角落著血，男人隨意的揩了一把，捧住她的臉頰，在眠風唇上吻了一下：「我該回去了。」

　　眠風痛徹著心扉看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處。

　　她大步地走到廖縉雲身邊，握住他的手：「縉雲哥，你看著玉容，我要去看看長虹。」

　　廖縉雲用力地拉住她：「不行，要去我們一起去。」

　　街上哀嚎遍野，他們一家三口奔走在人間地獄中，玉容被廖縉雲抱在懷裡，廖縉雲牽著眠風的手，於大半個小時後抵達了季宅。

　　好在季宅在被季仕康占領後，早以建好了地下室。

　　長虹蜷縮在墻角處，由大兵保護著。

　　他聽到外面乾爹的呼喚聲，豹子一樣跳了起來衝出去。

　　醫院裡人滿爲患，外面仍舊源源不斷地往裡送來病患。

　　很多人被醫生或者護士看了一眼，說沒希望了，只能在醫院外的大馬路上躺著等死。

　　顧城回到寂光院，空曠的地面上已經整整齊齊地碼好了一排的屍體，大多都是瘦矮的身影，幾個是成年的和尚。

　　住持批著一身黑袈裟，白鬍子已經燒掉了一大半，他盤坐在地上，給死去的亡靈超度。

　　小朱沒受什麽傷，帶著剩餘的七八個孩子，從角落地爬出來見乾爹。

　　顧城一眼望去，雙手背在身後，朝他們一點頭，沉靜而鏗鏘地問他們：「你們怕不怕。」

　　他的神情和話語很好的安撫了惶惶的徒子徒孫，他們齊齊地用著穿破天際的大嗓音喊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