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垃圾

　　尹藍的家如他所說，在垃圾處理池的後面，是一間狹窄的，不足三十平米的小屋。小屋外堆滿了空的礦泉水瓶與支離破碎的廢銅爛鐵，異味較小，但仍然存在。

　　這間屋子沒有臥室，沒有廚房，只單獨隔出了一間狹窄的廁所。

　　兩張床並排靠在牆角，一張很明顯是被人廢棄不用的沙發被放置在中間，正對著一台破舊的木桌，木桌上放著兩對油膩的碗筷，幾隻蒼蠅圍著嗡嗡個不停，讓葉維林不禁有些反胃。

　　但隨後，他的目光就落到了前方那道佝僂的身影上。

　　那道身影的主人是個年約八十歲的老婦人，她穿著一身灰撲撲的碎花襯衣，身材矮小，滿臉皺紋，手上端著一壺剛燒開的水，正顫巍巍地朝葉維林走來。

　　“奶奶，你身體不舒服幹嘛不躺著？！”尹藍一見這情形，立刻上前攙扶住她。

　　“這就是你說的那位葉老闆？”那位老婦人臉上的表情似乎有些訝異，仿佛在驚訝尹藍口中的“老闆”竟會如此年輕。

　　尹藍“嗯”了一聲，頗為強勢地將她手上的水壺拿走，隨後拿出一個豁了小口的杯子，倒滿水放在木桌上：“不好意思，也只有白開水可以招待了。”

　　“沒關係。”葉維林有些後悔，他沒想到對方家境比他以為的還要艱難些，這樣看來，貿貿然來到這，實在不是明智之舉，如果對方自尊心很強的話，心裡肯定很不自在。

　　尹藍倒完水，就攙扶著那老婦人在床上坐下，並從床頭拿出一瓶藥，催促她服下。

　　那老婦人眼睛一直看向葉維林，似是有什麼話想說，卻一直沒找到機會。

　　葉維林會意，便將尹藍叫過來，“我來時都忘了買點東西，兩手空空也不好，你拿著這點錢去買些奶奶愛吃的水果吧，我不太熟悉這邊的路，就不去了。”

　　“不用……”尹藍正想搖頭拒絕，一旁的老婦人卻立刻打斷道：“小藍，去吧，買點蘋果回來也好招待客人。”

　　他看了一眼葉維林與老婦人，也沒說什麼，順從地出門去了。

　　直到尹藍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門口，那老婦人才歎了口氣，看著葉維林說道：“老實說，我不想小藍這麼早就出社會賺錢，都怪我沒本事，每個月撿垃圾也賣不了多少錢，還要他照顧我這把老骨頭……”

　　從老人絮絮叨叨的話語中，葉維林得知了尹藍的身世，他從小被人遺棄，是這位靠撿垃圾為生的孤苦伶仃的老人將他養大，之前一直在附近的社區小學接受教育，直到初中入學，需要戶籍身份等證明時，學校才發現尹藍是黑戶，不僅上不了學，還面臨被罰款的風險，於是乾脆就輟學不讀了。

　　老人家年紀大了，身體就會出各種毛病，這兩天突然就頭疼腦熱地下不來床，昨天還送去醫院搶救了，沒事才又回到家，也怪不得尹藍會請假了。

　　“這傻小子，讀書都需要身份證明，打工的單位怎麼會不要？我就怕他想出歪主意，走上歧路，背著我幹些違法的事。”老人憂心忡忡地說完，還不忘問他一句：“葉老闆，你能告訴我，你們是做什麼的？小藍他才十四歲，給你們打工不違法吧？”

　　“您放心，不違法的，您看過電視吧，就是……”葉維林解釋了半天，可老人對於拍戲的事始終是一知半解，他只好說尹藍是他單位的臨時工，平時打打雜的那種。

　　“那你是他的領導吧？”老人眼睛一亮，頓時更加殷勤地誇讚起他如何地年輕有為。

　　葉維林尷尬的有些坐不住，便將話題又轉移到了尹藍身上：“那他的身份證明和戶籍都還沒辦好？”

　　說起這個，老人就是一臉無奈：“是啊，他們都說我收養尹藍時沒有辦手續，除非補交這些年的社會撫養費，否則戶籍辦不下來。”

　　“對了，那單位給辦不？”老人看著葉維林的眼神充滿著期翼。

　　葉維林沉默，這筆錢數額並不算龐大，要幫自然能幫上，但問題是，他有必要幫尹藍這麼多嗎？

　　說到底，他是有提攜尹藍的想法，可現在什麼回報都還沒有，戲還沒拍，人也沒相處幾天，誰知道他是未經雕琢的璞玉還是一塊頑石？已經墊出去一塊名表了，還要再墊點什麼的話，一直為微電影的啟動資金發愁的傅戚會殺了他的。

　　對方的神情在沉默中逐漸變得失落，她有些勉強地笑道：“也是我強人所難，一般得有幾年工齡的穩定員工，單位才給辦，以前那個時候也是一樣……”

　　老人對當今社會的理解似乎還停留在他們那個年代，一口一個“單位”“領導”，最後甚至從床鋪底下掏出個布包，打開一看是疊嶄新的百元大鈔。

　　“大娘，你這是做什麼……”葉維林從進門起的尷尬，演變成了此刻的如坐針氈，他終於明白對方為什麼要支開尹藍了，就是為了賄賂他這個所謂的單位領導。

　　“小藍沒讀多少書，以後的路肯定難走，我也活不了多久了，你收下我這點心意，以後多關照下他。”老人說著就把布包往他懷裡塞。

　　葉維林連忙擺手道：“不不…大娘您誤會了，我只是他的…”說道這，他不禁語塞了，剛才間接承認了是尹藍的老闆，現在無論如何都解釋不清了。

　　兩人推拒間，一道聲音忽地響起：“你們這是幹什麼？”

　　葉維林聽到這道聲音，才發現尹藍早已不聲不響地回來了，對方提著兩袋水果，正一臉冰冷地看著他。

　　當葉維林離開時，已經是傍晚時分，帶著他左拐又繞走出蘆葦巷的尹藍一聲不吭地始終走在他前方，高高瘦瘦的背影仿佛有種孤傲的色彩，無言地拒絕別人靠近。

　　想起剛才那尷尬的一幕，葉維林到現在都還有些難為情，儘管後來在老人的解釋下，誤會消除，可尹藍與他之間卻充斥著一種難言的僵持氛圍。

　　“就快到公交網站了，你可以不用再送了。”葉維林主動開口道，終於打破了這一路的沉寂：“下個星期電影就要開機了，希望這段時間你的手機保持暢通，提前去劇組報導。”

　　“知道我沒證件簽不了合同，你還打算用我？”尹藍這才轉過身來，面對著他，臉上的神情有些微妙，似是嘲諷又像是懷疑。

　　葉維林端正臉色道：“你不要過於敏感，我今天來，不是為了驗證你是否在說謊，更不是為了看你的笑話，我是真心想幫你。”

　　“幫我？”尹藍笑了，他直視著葉維林的眼睛道：“幫我什麼？同情貧困家庭，資助我這種垃圾上學？”

　　“不，”葉維林搖頭，“你很有表演天分，我是想幫你入行。”

　　尹藍聞言忽地笑了，神情間很是無所謂地道：“之前也有人這麼誇過我，就是那個拖欠我工資，還請人打了我一頓的副導演。”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有天分又怎樣？還不是天天跑龍套，要出頭都得靠關係。”

　　他的目光帶著諷刺，卻也流露出他這個年紀應有的茫然與稚氣。

　　年紀輕輕，就飽受生活的困頓，本應在象牙塔里度過的年紀，卻已開始在社會上摸爬滾打，尹藍的現在是能賺點快錢的少年郎，而他的未來卻已經看不清了。

　　“你才十四歲，又怎知道以後沒有出頭日？”葉維林看著他的眼神溫和而寬容：“不要把自己比作垃圾，垃圾靠人丟又靠人撿，像你這麼主動的性格，不太合適當垃圾。”

　　這話逗得尹藍的神情終於染上了幾分真實的笑意，從遇見葉維林開始，他的言談舉止都透著一股虛假的禮貌，直到此時，他才顯露出真實的一面。

　　“先走一步是一步吧。”葉維林笑著說，手有些控制不住地想去揉揉對方的頭，只因對方的笑容讓他想起了野生動物的幼崽，頗具野性又令人憐愛。

　　當然，最後他克制住了。

　　解決了尹藍的事情後，葉維林便馬不停蹄地與傅戚開始了電影籌拍的前期事宜，劇本修改、租用場地、聘請群演及雜務人員、租借拍攝器具等等，花了大概一個星期，才正式開機。

　　作者有話要說：嘛，這樣野性又帶點腹黑的攻養成起來才有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