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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女韶華》第44章
第44章

  直到進入十王府所在街區的時候,沐元瑜都還在猶豫著。

  先前林安特地跑去請她她不來,現在反悔自己跑來了。

  她一般很少讓自己陷入這種難以抉擇的境地裡,要麼做,要麼不做,總得個痛快。

  馬車在十王府那片建築群的外圍停住了,沐元瑜下了車,迎面一陣凜冽的穿堂寒風刮過來,差點把她刮得站立不穩。

  北地真是太冷了——

  她戴上兜帽,裹緊斗篷有點哆嗦地加快了腳步往裡沖。

  不管那麼多了,來這一趟,有沒有成效另說,總之她是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了。

  這一片朱門雖多,但目前只住了二皇子和三皇子兩個人,府邸裡有無人居住的差別還是很明顯的,沐元瑜雖只來過一趟,也順利摸對地方了。

  但接下來就不順利了。

  因為裡面傳了話出來跟她說:「二殿下不見客。」

  這可怪不得她了。

  沐元瑜的心理負擔一下盡皆撤去,她開開心心扭頭就走。

  沒走兩步,讓從另一邊過來的一行人叫住了。

  那行人為首的是個身材高大的年輕人,弱冠年紀,穿一身大紅袞龍袍服,翼善冠上圍一圈暖呼呼的暖帽,相貌端正英武。

  他身後跟著的三四個人則進一步說明了他的身份——都是內侍打扮,緊簇左右。

  出聲叫住她的是為首的年輕人,他嘴一咧,露出大大的笑容道:「你是誰?我怎麼沒有見過你?」

  沐元瑜躬身向他行禮:「臣滇寧王之子,沐氏元瑜見過大皇子殿下。」

  大皇子朱謹治驚訝地「啊」了一聲:「你倒認識我啊。」

  能穿皇子常服又是這個年紀的還能有誰。

  就這短短兩句話的功夫裡,沐元瑜看出來了,這位大皇子的腦袋可能確實有些——不足。

  單聽他的話其實沒什麼問題,但配上他的表情,就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微妙怪異感,可能是他的語調缺了點什麼,也可能是他看人的眼神過於直勾勾的,總之,他身上確有與常人不那麼一樣的地方。

  但朱謹治並不是個招人討厭的人,他的態度還很熱情,又問道:「你是我二弟的新朋友嗎?我聽說他病了,所以我來看看他,你也是來看他的?」

  沐元瑜含糊地點了點頭。

  「那你怎麼不進去呢?」朱謹治應該是不大懂人際間的微妙關係,直通通地就問了出來,「我在那邊就看見你了,你一直站在這裡。」

  沐元瑜老實道:「二殿下可能病著,不舒服,所以說不見客。」

  她心裡同時把傳聞打了個問號,朱謹治作為一個先天智力發育遲緩以至於儲位至今未定的人,是不可能做戲的,他能這麼陽光地來看望弟弟,可見至少他和朱謹深的關係沒有傳聞裡那麼壞。

  「見客是很麻煩噠,又要換衣服,又要和人說好多話。」朱謹治同情地點了點頭,「二弟原來就不喜歡這些事。」

  沐元瑜想告辭了,她看到朱謹治後面跟著的一個小內侍一直在悄悄地扯朱謹治的衣襟,他這樣的身份,又是這樣的毛病,出門肯定有專人負責提點他的言行,那小內侍可能覺得他話太多也太實在了,急得不停眨眼。

  但她話未來得及出口,朱謹治就熱忱地接著道:「不過你是二弟的朋友,不是客人啊!我是二弟的哥哥,也不是。好了,我們可以一起進去。」

  沐元瑜:「……哈?」

  她傻著眼,朱謹治已經走過來了,居然還先摸了摸她的腦袋,哈哈笑道:「你好小啊,沒想到二弟喜歡和你這樣的小孩子做朋友,怪不得他以前都不搭理別人。」

  就拉著她往裡走,嘴上還絮絮叨叨的,「我知道我舅舅就總來找二弟,二弟都不理他,舅舅還來找我幫忙,不過二弟不喜歡他,我也沒有辦法的,我要替他跟二弟說話,二弟連我都要訓了,說我多管閒事——」

  他話連著話,沐元瑜不好打斷他,結果就硬是一路都沒找著說話的機會,朱謹治上門,府裡不可能有人攔他,他就這麼直接拉著沐元瑜走到了正院裡。

  林安大概是接到了傳報,急匆匆地從堂屋裡出來。

  沐元瑜以為他是要迎接朱謹治來的,結果林安埋著頭,小跑著從旁邊的穿廊走了。

  ——什麼意思?

  這樣對大皇子也太不敬了吧?她都沒躲而是馬上行禮了啊。

  她下意識抬頭看朱謹治,結果朱謹治的反應更離奇,他不生氣就罷了,可能他一顆稚子心不懂和下人計較禮儀,但他居然露出了恐懼的表情。

  沐元瑜覺得他拉著自己手臂的力道都變大了。

  「那個、那個是不是林安?」朱謹治轉頭小聲問自己的內侍。

  內侍忙道:「他已經走了,走得遠遠的了。」

  他說著望了沐元瑜一眼,把下一句到嘴邊的「殿下別怕」忍了回去,但沐元瑜當然看得出來。

  這展開也太神奇了,朱謹治堂堂一個皇子,且是嫡長皇子,居然能對一個小內侍畏之如虎——

  她一點沒看出林安有這麼大本事。

  看來當年這對天家兄弟之間,應該確實還是發生了點什麼事。

  朱謹治得了內侍的安慰,才好像放鬆了點,讓內侍護著繼續往前走了。

  門簾再次被掀開,長兄上門,朱謹深親自迎了出來。

  見到站在旁邊的沐元瑜,他表情冷淡著一怔。

  沐元瑜心下跟著一緊——她多少是要面子的呀,在門前被婉拒還罷了,進都進來了,再叫人攆走,那可連個遮羞的緩衝都沒有了。

  冤枉的是,真不是她厚臉皮主動賴進來的。

  朱謹深沒理她,先望向了兄長:「皇兄,你拉著別人做什麼?」

  朱謹治忘性大,見到弟弟又高興起來了,道:「這是你的朋友,我在門口遇見,所以一起來了。」

  朋友——?

  沐元瑜忙道:「是大殿下誤會了,臣只是來探望殿下。」

  以她和朱謹深至今為止的交集,她瘋了才敢在外面自稱是他的「朋友」。

  朱謹深顯然是瞭解長兄的脾性,沒就這點多說什麼,但他幽深的眼神轉過來,問出來的話卻是更不好回答:「林安先前找你,你不是不願意來?何故出爾反爾?」

  好嘛,做人真的不要反覆,果然為這事吃虧了。

  沐元瑜在心裡自嘲,認錯的話到嘴邊了忽地反應過來——不對,這個問話,朱謹深難道還很期待她來給他灌藥不成?

  ——林安這小子一定沒說實話!

  她腰桿瞬間直了,擺出一個耿直的表情道:「殿下容稟,林安的請求,臣當然不能從命。」

  一旁的朱謹治本已放開了她,聞言重新扯了扯她的衣袖,小心翼翼地道:「林安去為難你了?算了,他好嚇人的,你還是忍一忍吧。」

  他的插話沒造成任何影響,朱謹深當成了耳旁風,只說了一個字:「哦?」

  這個字還是對著沐元瑜說的。

  朱謹治莫名所以地怕一個小內侍,沐元瑜可不怕,林安敢給她背地裡下眼藥,她就敢當面找回場子來——這樣一來,她又慶幸自己跑這一趟了,她馬上跟著又來,朱謹深雖然有不虞,還是願意聽她說兩句,要是拖下去,這一點小誤會說不定得拖成心結了。

  她道:「不知林安是怎麼跟殿下回稟的?他在臣那裡是說,殿下怕苦,又不願意吃藥了,他勸不動,想起前日的事,所以去找了臣。但殿下前日不計較,是殿下大度,臣怎能不知上下,接二連三對殿下行此不敬之事呢?所以臣堅定地拒絕了他。」

  當著朱謹治的面,她沒把話說得太明白,皇帝都不知道朱謹深懶怠吃藥的事,朱謹治更不會知道,朱謹深也不會想讓這個長兄知道。

  「叫林安來。」

  沐元瑜打起了精神,準備進入對質狀態,但朱謹治目光一抖,哀求地看向弟弟:「不,不,我不要見他。」

  朱謹深改了口,重新吩咐左右:「去通知林安,叫他到前面領十板子。」

  這麼快相信她啦?

  沐元瑜眨了下眼,這位殿下的氣質淡了些,但處事倒是一點不拖泥帶水,挺能明辨是非的。

  她沒忘記朱謹深的第二個問題,繼續回道:「但臣聽說殿下貴體仍有微恙,心下掛念關切,所以還是冒昧登門了。」

  朱謹深的目光自她凍得紅通通的臉頰上一掃而過,心下掠過了詫異之情。

  他這個身體,從小到大聽過最多的就是旁人的慰問之語,不論親戚還是大臣們見他,總免不了要表示對他身體的關切,別的他或許不能通盤分辨,但這所謂的關心幾分真幾分假,他是知道得再清楚沒有了。

  有些人,嘴上說得再好聽,眼神中甚至捨不得放一絲感情;也有些人,話沒說兩句,情意充沛得愴然涕下,好似恨不得替他把這個病生了。

  這些人不知道自己把「別有用心」四個大字明晃晃地貼在了臉上。

  比如李飛章。

  他從他貼上來的第一時間就知道他想做什麼,所以他從來不想搭理他。

  但很古怪,這個小少年表露出來的情感居然是真的。

  不論多少,但是是真的有在替他擔憂。

  朱謹深不知道他長兄先前在外面胡說他喜歡和小孩子做朋友的事,但他現在不大確定地想:難道是因為年紀小,所以感情會純摯一點?

  不管怎樣,他心中確實為此舒服了起來。

  這種久違的情緒一直持續到了進到屋裡,炕桌上,那碗涼透的藥大搖大擺地放在那裡。

  朱謹深:「……」

  朱謹治進來時沒有等傳報,他接到消息的時候,人已經快走到正院了,他趕著讓林安躲開,忘記了還有這麼個幌子擺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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