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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女韶華》第132章
第132章

  韋啟峰見妹婿打了噴嚏,忙慇勤地道:「殿下,這裡風太大了,我們還是進那邊的屋裡罷,火盆熱乎乎地燒著,一直都沒熄過,就預備著給殿下取暖。」

  這碼頭上四面沒有遮擋,因為錦衣衛在此公幹,這幾日把來討生活的腳夫小販等也都趕走了,空曠曠的一片,風從河面上吹過來,若不留神站穩了,能將人刮個跟頭。

  碼頭邊上有漁家搭的能避風的小屋子,但非常簡陋,還有一股陳年累積下來的說不出來的怪味,朱謹淵在裡面呆了一刻就實在呆不住了,寧可出來吹風。

  韋啟峰邀他去的是好一些的屋舍,不過就是離碼頭比較遠了,不能這樣近距離地關注到河面上的情況。朱謹深磨了這個差事來,開始很不滿意,跟賢妃去抱怨,賢妃勸他,好歹都是份差,做好了,皇帝滿意了,才會給他接著派差。

  朱謹淵一想也是,也就雄心勃勃地來了,為了顯得自己上心,錦衣衛給他備好歇腳的屋子他都不去,就跟著郝連英。

  但這個風實在是——

  朱謹淵抱著個聊勝於無的手爐,感覺牙關都開始打戰了,凍得想要罵髒話。

  再撐不住,被韋啟峰再一勸時,就望向郝連英:「我看這人一時半會回不來,不如我們去喝杯茶,潤潤喉再過來?」

  梅家沉船並不在這碼頭邊上,錦衣衛及巡檢司的人要駕船到事發地點去才能開始打撈,他們在這裡守著,就是等候打撈船的回音。

  韋啟峰幫了句腔:「大人,走罷,在這裡緊著傻站也看不出什麼來——」

  一陣猛烈的北風迎面襲來,他踉蹌了一下,底下的話都沒說得出口,直吹了個透心寒,待這一陣過去,才爆了句粗口:「這賊風!」

  郝連英的身體素質自然比紈褲混混和養尊處優的皇子都強些,但也抗不過天地自然的威力,一般從頭到腳凍得冰柱一般,沉默片刻,點了個頭。

  他轉頭吩咐下屬繼續在此好好守候,而後一行三人下了碼頭,去到備好的屋子裡歇腳。

  「梅家這些死鬼死的也算是值了,撈個屍,皇上叫我們大人還親自看著還不夠,還把殿下派來了!」

  喝過一杯熱茶,韋啟峰身上回了些暖,就開始按捺不住地抱怨。

  郝連英沒說話,但也沒阻止。屋外有人守著,都是他心腹的手下。

  朱謹淵心裡很看不上這個大舅子,他挺奇怪,韋家算是書香和勳貴的結合,怎麼生下來的長子是這副秉性,起初時很不愛搭理他,但他漸漸發現了,韋啟峰這個人粗雖粗,沒什麼城府,也因為如此,他很敢說別人不敢說的話,這些話還往往合上了他的心事。

  倒是他起先比較看好的二舅子韋啟瑞,是個愣頭青,說話時常噎人,他漸漸就不愛理他了。

  此時聽韋啟峰抱怨,他就道:「不要這麼說,皇爺不管派給我什麼差事,都是要用我,做兒臣的,豈有挑肥揀瘦的。」

  「殿下一片孝心,不覺得什麼,我們這些人,卻是替殿下不平。」韋啟峰道,「如今朝廷多事,刑部裡也忙著,派殿下去審那姓梅的小子也比在這裡喝西北風強。像二殿下,不就舒舒服服地呆在都察院裡。」

  當著郝連英的面,朱謹淵溫和地笑了笑:「二哥去查閱舊檔,一般繁忙,並不是享福去了。你這個話,可不要出去說,不然引起別人誤會。」

  韋啟峰忙道:「我向著殿下,才在殿下面前說,當然不會說到外人那裡,給殿下招禍。」

  他說著看一眼郝連英,「——我們指揮使不算外人,一向都極照顧我的,哈哈。」

  郝連英坐在下首端著茶盅,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韋啟峰想了想又道:「不過二殿下那身子,紙紮的一樣,這一年來才漸漸結實了點,但也挨不住這風吹,只能呆在屋子裡了。哪裡有三殿下康健,這種差事,也就只有派給三殿下才能做了。」

  這就是朱謹淵喜歡這個混混大舅子的原因了,別的人哪敢在他面前直接說朱謹深是紙紮的,怎麼也得含蓄點,就不如這種聽著痛快。

  他心裡痛快了,嘴上越發放的溫煦:「二哥那裡的差事,只怕比我還重些,十來年前的舊檔,哪裡是那麼好查的。唉,也不知道二哥能不能撐得住,差事是小,別累得他舊病復發,那就得不償失了。」

  韋啟峰道:「二殿下要幹不下來,等三殿下這裡完了事,正好回去接手,顯得殿下又能幹,又尊愛兄長。」

  他看上去是隨口一說,不過朱謹淵心中一動,發現這還真是個不錯的主意。

  要真能辦成,可是妥妥壓他的病秧子兄長一頭了。

  哦——錯了,是前病秧子。

  朱謹深怎麼就好了呢。

  朱謹淵現在想到這件事,都還覺得心裡油煎的一般。朱謹深被封門的那兩年,他風光得幾乎是一枝獨秀,若是他聚攏到的勢力足夠,恐怕都能推他上位東宮了。

  然而,朱謹深一出來,立即把他的優勢粉碎了一大半。

  若不是隨後朱謹深自己犯蠢,他借此良機提前娶親娶到了韋瑤,他已然要喪氣認命了。

  朱謹淵想著,就問韋啟峰道:「你跟建安侯府那邊和解了沒有?一家人沒有隔夜仇,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算了罷。」

  韋啟峰的母親韋太太出身建安侯府,只是建安侯府庶子承爵,跟文國公夫人及韋太太兩個嫡姐鬧得非常僵,平日裡幾乎是沒有來往。

  朱謹淵問這個話,當然不是好心純為勸和,京裡這些勳貴人家,除外戚外,大半都是因軍功而來,建安侯府也不例外。

  歷代建安侯的主戰場在漠北,常年與瓦剌作戰,韋太太上面其實有個嫡親的兄長,正因為戰死在了漠北,爵位才落到庶子頭上了。

  「沒呢。」提到這件事,韋啟峰匪氣頗重地撇了下嘴,「如今可不是我求著他們了,前兩天我那舅舅說要過壽,才給我送了帖子,去不去,可要看我的心情。」

  朱謹淵勸了他一句:「你這架子,擺得差不多就該收了,也別太大了。」

  「好,好,我聽殿下的,」韋啟峰立即就笑道,「他們從前都嫌我沒個正形,如今掉轉來找我,還不是看殿下的面子。殿下說什麼,我就聽什麼。」

  一時歇得差不多了,朱謹淵要表現,雖然很留戀這溫暖的屋子,還是站起身來道:「走罷。」

  韋啟峰老大不願意地跟著起身,喋喋著道:「那一家人撈上來也不知是個什麼模樣了,我見過落水死的人,可不成個人樣,真是——二殿下那邊要是倒下了就好了,殿下就能過去了,我們指揮使也跟著去,論起查案,那可是錦衣衛的強項,也不知皇上怎麼想的,二殿下門都不大出的一個人,能查得出什麼來!」

  韋啟峰和郝連英走在前面,沒人阻止他。

  朱謹淵倒是轉頭瞥了一眼郝連英,只見這位鷹犬頭目面色平平,看不出他心底想的什麼。

  **

  韋啟峰的祈願差點成真。

  朱謹深看上去確實快倒下了。

  連著幾日,他吃住都在都察院裡,日夜與佈滿塵灰的案檔為伴,林安貼身服侍他,看著他臉色一點點白下去,急得不得了,勸又勸不動,朱謹深只給了他三個字:「我有數。」

  這他哪裡能放心,看那些案檔,泛黃泛灰還是小事,有的塞在太裡面的架子上,都察院十年不見得有人去動一動,被鼠蟲啃了邊都不知道,這些玩意兒摸在他高潔得連衣衫都不會出現一個褶子的殿下手裡——他心都痛死了好嘛!

  林安急得想回去把李百草拉來看一看,又不敢,這老神醫脾氣和醫術一樣厲害,萬一他覺得朱謹深在糟踐身體,氣頭上能撂挑子不幹。

  再然後,糾結了兩天,實在憋不住了,他直奔向了沐家老宅。

  他說話殿下當是耳旁風,但有人能把這股風吹進殿下耳朵裡——這一點他從前還不是那麼肯定,打那個晚上過後,他是透徹得不能再透徹了。

  當時他幾乎要把自己嚇死。

  那一個晚上他都沒有睡著,而隔天他鼓足了全部勇氣,想要去問一問時,朱謹深進宮找皇帝報信,隨後就忙起來了。

  一忙到如今,他也沒找著機會跟他家殿下聊一聊。

  林安無奈,只好努力自己說服自己,把那股炸裂般的惶恐壓下去。

  身在皇家,什麼稀奇古怪的事沒經過聽過。

  他家殿下沒殺人沒放火,只是和一個少年發展出了超越友誼的關係,不值得他這樣大驚小怪。

  李百草都很淡定,提都沒再提過,跟沒這回事一樣。他難道還不如一個鄉野老大夫不成。

  雖然這麼想,林安此刻決定去見沐元瑜,還是十分心虛。

  這兩個人誰勾引了誰,太明顯了,沐家世子爺身邊那八個狐狸精一般的大丫頭他是親眼見過的,而反觀他家殿下呢,身邊連只母蚊子都稀罕,這年紀漸長,憋不住了,又不能選妃,錯亂之下拿長相秀氣的世子爺解個火太合理了。

  都不知道他家殿下怎麼哄騙了人家。

  唉。

  林安一路心虛著,一路頂著寒風到了老宅。

  他等了一刻,才等到了沐元瑜下學。

  「世子爺——」

  林安懦懦著把請求一說,只見沐元瑜的臉色當場就變了。

  朱謹深在都察院裡是公務,沐元瑜平時和他形影不離,逢著這種時候,很懂分寸地知道不能去打攪,就只是自己無聊地上學下學,等著朱謹深完事的消息。

  沒等來,先等來了這個信。

  「上來,我們去都察院。」

  林安怔愣著進到車裡才反應過來,世子爺這是家門都不進就跟著他走了?

  真是個好人啊。

  他又心虛又眼淚汪汪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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