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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女韶華》第195章
第195章 終章

  重臣們的感覺真是酸爽到無法形容,見了一回皇帝,什麼王女太子妃,朱謹治留京,都要靠後退了,因為他們可能直接要換一個皇帝。

  眾人開始還勸,結果皇帝直接把自己的身體狀況明白告知了出來,於是一群朱袍棟樑,圍著乾清宮哭了好半晌,重臣們的年紀都不輕了,身體在多年的國事操勞中也不甚結實,直接哭暈了兩個。

  沐元瑜也是懵了,總算懵裡還能抓住自己的重點,問著朱謹深道:「殿下,這——我還是先回去?」

  不論京裡風雲怎麼變幻,死生大事,不以任何人的意志為轉移,她回到滇寧王身邊還是第一要務。

  對於皇帝要禪位的事,朱謹深於意外之餘,心內倒是生出兩分恍然來。皇帝打從遇刺倒下起,就沒有再實際接觸過政務了,開始時還聽聽他的要事回報,後來連回報都不聽了,直接將整個朝堂都放手給了他。

  這對於一位帝王來說,是不太正常的。

  現在索性連皇位都要丟給他,看似突然,但於皇帝本人的行事之中,其實是能摸索出他的一條軌跡。

  皇帝不是心血來潮,而確實是經過了他的考量,最終做出了這個決定。

  此時因為重臣有人哭暈,已經被勸的勸,抬的抬,都弄走了,皇帝灌了一耳朵哭鬧,要靜養一會,他們便也帶著寧寧走了,回到了端本宮中。

  立儲旨意下發後,朱謹深就從十王府搬了進來,他小時候也住過端本宮,不過當時住的是附屬四宮之一的昭儉宮,如今正位東宮,住的就是端本宮的正殿了。

  朱謹深想了片刻:「嗯,你該回去看沐王爺,京裡的事不要操心,一切有我。」

  兩句話說罷,兩個人呆呆地對坐。

  朱謹深也是心亂,他回味出了皇帝的行事軌跡不錯,但皇帝要禪位這個決定本身仍是很有衝擊力,令他不能平靜。

  沐元瑜則想著滇寧王,盼著他能多熬一陣,她走時他還滿肚子心眼地跟她算計上一堆,哪個垂死重病人有這個精神,他的大限說不定能稀里糊塗撐過去了呢。

  偶爾走神也想一下皇帝,她覺得皇帝好像挺認真的——可要真成了真,她該怎麼算?

  她忍不住悄悄問朱謹深:「殿下,皇爺要是真禪位了,我難道就變成——了?」

  她擰著眉直接把「皇后」兩個字用停頓帶了過去,感覺好不真實啊,她決定要抱朱謹深大腿那會兒,可絕沒有等到他真的變成最粗的大腿的那一天,她會是這個身份。

  她對自己人生目標的設定是保命第一,爭取繼承王位第二。

  朱謹深叫她問回了神:「什麼叫難道——你在想什麼?」

  不是在發呆嗎,怎麼還怎麼這麼敏銳啊。

  沐元瑜想笑:「沒什麼,就是回顧了一下我從前的事。」

  朱謹深並不相信:「你的眼神不是這麼說的。」

  沐元瑜倒好奇了,問他:「那是怎麼說的?」

  朱謹深望了她片刻,輕聲道:「你在說,離開我,一樣可以過得很好,有你自己的安排。」

  沐元瑜簡直忍不住要摸摸自己的眼睛了——又有點無奈地笑:「殿下,你沒有我,難道就不過日子了?總是要湊合過的嘛。」

  她都不懂朱謹深怎麼會到現在還能對她有這個緊張勁兒,她可沒少表白。

  當然,這感覺也不壞啦。

  朱謹深搖了搖頭:「沒有你,千篇一律,過不過,都那麼回事。」

  沐元瑜眨眨眼——她努力壓,沒壓住,撲他懷裡去,捧他的臉逼問他:「殿下,你是不是想直接把我哄暈了,不回去雲南了?」

  「沒有。誰哄你了。」

  朱謹深拉下她的手,唇邊終於露出一絲笑意:「你該回去還是回去,可是要記得回來。」

  沐元瑜挨著他:「殿下真是多慮,你和寧寧都在這裡,我不回來,能跑哪裡去啊。」

  朱謹深其實是放心的,但他自己也不懂,為何於這放心裡,又總會抽出一絲不確定來——大概是因為,她成長的特殊性令她迥別於這世上所有別的姑娘,她無論多麼愛他,骨子裡對他沒有依附性,無論他看她多麼笨多麼需要保護,她靈魂深處的自由與獨立始終不曾失去,一直都在,也許永遠都在。

  那是他企及不到的,而他還需要收斂自己的控制欲,連這份自由一起保護住,而不要出手掠奪,因為那等於摧毀。

  他因控制欲得不到滿足的不安感就只能在嘴上發揮發揮:「那誰知道,也許你又覺得做滇寧王也不錯了。」

  做不做是她說了算的嗎?沐元瑜本想反駁,但不知怎地居然從他這句話裡品出一點撒嬌的意味來,她覺得自己應該還處於戀愛盲目期,因為把這種可怕的詞套到朱謹深身上去,她居然不覺得惡寒,而是差點把自己甜了個跟頭,側臉親親他的下巴,跟他玩笑:「殿下,那我要真不回來了,就在雲南做王爺了,你怎麼辦呢?」

  朱謹深的反應是直接翻身把她壓下,眼睛對著眼睛道:「做郡王?除了我的身邊,你哪裡也不許去。」

  沐元瑜:「……」

  她真是開玩笑,朱謹深應該也是順著她開玩笑,但這麼近的距離裡,她驚訝地發現,他的眼神裡其實是有一兩分認真。

  這令她不由把這玩笑繼續開了下去——就是想撩他:「我要是就去了呢?殿下要對我怎麼樣?」

  「我不能拿你怎麼樣。」

  沐元瑜心花怒放,要聽的就是這一句嘛。她忙道:「我哪裡也不去,我也離不開殿下的——」

  「我只能求皇爺下旨,」朱謹深慢吞吞地接著道,「或者,我自己下旨,召封滇寧郡王為妃,或為後了。」

  **

  景泰二十五年夏,雲南沐世子護送完二皇子殿下及外甥進京後,返回雲南,於歸途中,狹路撞上瓦剌敗走大同後分散亂入中原劫掠的千餘騎兵,雙方力戰一夜,沐世子率護衛全殲瓦剌騎兵,護佑了當地百姓,但沐世子本人因中流箭,不幸戰亡。

  消息傳回雲南,沐氏全族悲慟,滇寧王本已重病,聞訊更如晴天霹靂,於病榻上口述一封臨終書,將所遺幼女托付皇家,同時因他一脈已絕,誠懇向朝廷辭去了王爵之位。

  這本也是個爆炸般的消息,但等傳到京裡的時候,卻又不夠看了,因為在皇帝將要禪位的事面前,其它一切都不算什麼。

  天子一言九鼎,言出不回。

  依古禮,被禪的朱謹深需要三辭,他實際上豈止是三辭,是天天去辭,但皇帝其志甚堅,叫他辭煩了,還訓他不孝,想偷懶。

  紛紛鬧了月餘,這件事終於還是按照皇帝的意志成了。

  從某種意義來說,朝臣們也是有一定程度上的如願了。

  他們不會再有個王女太子妃了。

  他們將要迎來一位王女皇后。

  朱謹深登基後所下的第一道旨意,便是允准滇寧王所請,迎他幼女沐芷瑜為後。

  ——沐元瑜終於復回女兒身,名字只是改了中間的一個字,從了長姐的排行。

  滇寧王對此給出的說法是,幼女於襁褓中便被偷走,當時尚未來得及取名,如今明珠還家,雙胞兄長卻又不幸逝世,為慰藉他喪子之心,便把世子名中的一個字移給了幼女。

  他自己的閨女,願意怎麼取名,那是誰也管不著的。

  景泰二十五年秋,使者至雲南府,宣旨迎皇后赴京。

  滇寧王本來只指望博個二皇子妃,太子妃都算意外之喜,不想風雲變幻,居然直接一步到位出了個皇后,被這喜氣一沖,硬是多撐了好幾個月。

  他府中無嗣,不願將偌大家產便宜旁人,幾輩子積累收拾收拾全給沐元瑜充了嫁妝,致使沐元瑜進京時,她人已至午門,最後一輛車還在外城永定門外,這紅妝何止十里,百里都打不住。

  這不只是立朝以來出身最高的一位皇后,毫無疑問,也是最豪闊的一位皇后。

  這份震驚京城的排場,許多年後還為百姓乃至貴族們津津樂道。

  轉年改元,永宣元年春,新帝昭告天下,立長子朱見烜為太子。

  詔令傳至雲南,滇寧王余願已足,含笑而逝。

  新帝憫滇寧王一脈為國盡忠,父子兩代都因戰而亡,不忍見他無香火承繼,下旨令其兄長過繼一子與滇寧王,因沐二老爺長子沐元德曾有謀害沐世子之舉,已發配北漠,拖累得與他同母的沐二兄也不得新帝待見,最終過繼人選定成了沐二老爺的三子沐元茂。

  滇寧郡王爵位為朝廷收回,新帝降等封了沐元茂為滇寧侯,仍令他鎮守南疆。

  南疆事已畢,這一日,新帝將一個人領到了皇后面前。

  是褚有生。

  他在金磚上跪下行禮。

  沐元瑜笑著招呼了一聲:「先生起來吧。」又帶點疑問地望向朱謹深。

  「朕令他為新任錦衣衛指揮使,以後,他就跟著你。」

  沐元瑜:「——嗯?」

  以褚有生在南疆的功績,他做這個錦衣衛指揮使是夠格的,雖屬越級提拔,不過錦衣衛本為皇帝親信,陞遷賞罰沒普通臣子那麼多規矩,皇帝一言而決足可,不過,為什麼叫跟著她呢?

  「錦衣衛裡面的一攤子事,我一直沒抽出空來梳理,」朱謹深解釋道,「你前日不是同我抱怨宮裡無聊得很?給你找點事做。」

  沐元瑜又驚喜又有點不敢置信:「殿下——」她叫這個稱呼叫了好幾年,偶然還是改不過口來,話出口才反應過來,要改口,朱謹深衝她笑著搖頭,他不覺得稱呼有什麼,並且,他還喜歡她這麼叫。

  沐元瑜便也從善如流地接下去:「的意思是,把錦衣衛交給我?」

  朱謹深道:「嗯。」

  「大臣們不可能同意吧?又要吵翻天了。」

  「你理他們。你就告訴我,你要不要?」

  沐元瑜的猶豫不過片刻:「要!」

  吵就吵,誰怕誰!

  他敢給,她為什麼不敢要!

  天子當行堂皇之政,暗裡驅使密探監視群臣不是長久之策,但錦衣衛這麼一把利刃,未必只能用攻伐自己人啊,北漠,暹羅,東蠻牛,乃至更遙遠的大海的另一邊,這些不為天朝上國看在眼裡的蠻夷荒地,其實是很需要做好情報工作的。

  好比之前那場戰事,若是予以足夠重視,不會讓前朝餘孽形成那麼大氣候。

  沐元瑜略一暢想,就覺得她在宮裡這陣子悶出的無聊全部都飛走了,一下子攢出了滿身勁來。

  又感動非常,朱謹深這等於是把自己的後背交給了她。褚有生一走,她就巴著朱謹深感歎:「我真是在最好的時候遇見了你。」

  朱謹深很滿意這麼容易就把她哄好了,但有點費解她的結論,道:「怎麼說?」

  沐元瑜想了想:「皇上少年的時候,心地總是軟一些。」

  她在那個時候就遇上了他,才有機會將糾葛一步步加深,彼此成為最重要且無可取代的存在。

  「我要是現在才認識皇上,只怕皇上未必會搭理我了。」

  朱謹深望著她笑了笑,沒有認同,而是道:「不會。什麼時候都一樣。」

  她是他生命裡一道驚艷的光,無論什麼時候出現,都將照亮他無趣的人生,他會伸出手,如同他少年時一樣,抓住她,珍藏到心底,再也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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