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東蠻牛國都內,燦爛的陽光照射在王宮造型奇特的尖尖屋頂上,那屋頂上鋪設的不知是什麼材質的磚瓦,有如琉璃瓦一般絢麗的效果,讓日頭一照,更加流光溢彩,富麗堂皇,人目不能逼視。
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王宮內如喪家之犬般四散逃竄的貴人們。
柳夫人和褚有生分工明確,一個認長兄首領,一個認王子。
柳夫人在東蠻牛呆過的短暫時日都困在富翁民宅裡,沒出過門,反而是褚有生自由一些,見過東蠻牛王子乘著裝飾華貴的車子在街道上巡視過子民。
這個王子真的略傻,不通中原的厚黑學問,都這個危在旦夕的時刻了,連個衣服都不曉得和侍衛換一下,還穿著他那身尊貴的王子冕服,撒丫子在僅餘的數十護衛的護送下奔逃。
沐元瑜抓住他的時候都怕上當抓錯了,也怕褚有生只見過一次記憶不那麼靠譜,特意又從宮外找了幾個百姓來,挨個認過,方確認了是他沒錯。
褚有生高興極了,請命眼都不眨地盯著這個王子——現在殺是不划算的,把這個傻貨王子帶回去,搞個午門獻俘什麼的才是美,再沒有比這露臉穩當的功勞了!
就算他只是協助,沾點光也夠得個不發愁的前程了。
相比之下,餘孽首領就狡猾得多了,大半日過去,土兵們一邊打劫一邊搜他,居然還是沒有搜到他的身影。
拷問其他抓到的餘孽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倒不是個個都銅肝鐵膽,而是沐元瑜於這過程中發現一件不太妙的事情:這些餘孽本身,對首領好像都不大熟悉,就算想說,也吐露不出多少有用的信息來。
因為這個首領絕大部分時間居然是並不和他們在一起的。這回因柳夫人這顆最重要的棋子事敗,他才露了面。
總抓不到他,柳夫人都焦急起來:「我在這裡的時候還見過他的,褚先生,你說是不是?」
褚有生正看著東蠻牛的王子呢,聞言苦笑著分神回了下頭,道:「夫人,你的這些同黨都說不出個究竟,我當時都不敢靠近你們的宅子,又哪裡知道?你若不說出來,我都不知道你還有個兄長。」
沐元瑜勉強按捺下心焦,這既怪不得褚有生,也怪不得柳夫人,褚有生能把情報提供到這一步已經很不容易了,至於柳夫人,她十多年都在滇寧王府裡,跟餘孽幾乎沒有接觸,指認出她的二哥就夠棄暗投明的了,還逼著她把餘孽窩裡其他人都不熟悉的大哥找出來,實在也是難為她。
不過這個長兄面露的少,但卻好像是餘孽們的精神領袖一般的人物。
啪!
性急的大表哥一巴掌下去,作為餘孽窩裡的二號頭目、被重點關照的柳二兄頭都被打歪了,但他「呸」地吐出一口血水,居然咬牙笑道:「你們別得意,以為策反了一個賤人就贏了?哈哈哈!」
啪啪啪啪啪!
刀表哥哪裡能容得手下敗將衝他吐口水,一怒之下,抓起來不辨頭臉把他全方位地揍了一頓。
被揍完的柳二兄破布娃娃般蜷在地上,身體因疼痛而一抽一抽地,但他骨頭是真硬,仍不求饒,而是含糊不清地道:「你們不用白費力氣了,我大哥早就走了,你們別想抓到他,哼,你們做夢都不會知道他是誰……」
走了?
沐元瑜抬步去審其他人,結果大部分人聽到這件事露出的都是「哦,那應該是走了吧?」的不確定的表情,只有富翁叔叔展露著滿面的皺紋笑了笑:「是啊,你們來晚了,他早就走了,走得遠遠的,你們插翅也追不上。」
沐元瑜心下一沉,因為覺得他說的是真話。
富翁叔叔受的拷打也不少,但他形容如此狼狽,說話時那種得意卻仍是止不住地滿溢出來,嘲笑著他們的棋差一著。
「誰笑到最後還不知道呢,咳,哈哈……」柳二兄在不遠處呼應般邊咳邊笑。
刀表哥氣得又踹他一腳,然後喊道:「表弟,他們那賊頭子要是真跑了怎麼辦?還找不找了?」
沐元瑜抬頭看看天色,猶豫了一下道:「繼續搜,不要停,以天黑為限,天黑還搜不到,就不要耽擱了,把城門修好,我們依此休整一夜,明早天一亮就撤走!」
刀表哥無所謂地道:「行,聽你的。」
當下腰包已經鼓鼓的土兵們又散開繼續查找起來,柳夫人有過交代,他們這一支皇族經過和中原的幾代通婚,身上屬於前朝異族那種眉目深隆的特徵都已看不出了,就是漢人模樣,柳夫人如水鄉女子般溫婉,她的兄長看上去也是有點文雅,跟此地的東蠻牛人外貌是截然不同的,所以土兵們只要看見男性漢人就可以先抓過來,讓柳夫人辨認。
又一番翻找下來,仍是沒有結果。
沐元瑜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去問了問柳夫人,看她是否可以想出更多線索,柳夫人還指望著把沐元瑱葬回沐家祖墳裡去,很努力地在想,但她也是真的想不出更多來。
「世子,打從我到滇寧王府後,就只見過他兩次,一次是我生了珍哥兒,他來重新找上了我,第二次就是上回我被二哥帶到這裡來——要不是還有這一面,只憑那一次,我都不確定能記住他的長相。」
柳夫人抱著烏壇很無奈地道:「大哥從小就是這樣,他肩負的使命最大,也最能隱藏,他消失的時候在幹些什麼事,我都不知道,我不懂事的時候問過,可是沒人告訴我,漸漸我也習慣見不到他了。」
沐元瑜只好努力說服自己放平心態——來的時候只想把餘孽一網打盡,現在餘孽最大的那條魚很可能先一步溜了,但好歹還抓了個東蠻牛王子回去,至少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了。
這筆買賣怎麼算也還不虧本。
天黑了又亮,又一個黑夜過去。
兩萬土兵在城門前整兵待發。
刀表哥還有點不捨,道:「表弟,真的走了啊?不找了?」
沐元瑜閉了閉眼,將遺憾拋去身後,下了狠心道:「走,不找了!定好了的事不要輕易改,恐怕遲則生變。」
刀表哥點頭:「那行,這一趟出來透透氣還挺好的,比在家整天挨我阿爹的訓強多了,哈哈。」
他說著,一馬鞭甩在身後,揚聲大喝:「小子們,班師回朝了——!」
尾音拖得極長,乃是他從戲文上學來的一句,自覺聽上去很威風,不管對不對景,就用上了。
沐元瑜見他精神這樣好,不由失笑,心情也好了些,跟著甩了個響鞭,喝道:「走!」
馬蹄飛揚,將遭了場浩劫的東蠻牛都城丟在了身後,終於送走瘟神的東蠻牛百姓從城門裡偷偷探出頭來,吃了一嘴塵土,見他們真走了,慌慌張張地忙把城門掩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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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後,兵至喀兒湖畔,停下休息用午飯。
這座碧鏡般的湖泊是無論從東蠻牛或是暹羅去往南疆境內的必經之路,去年朝廷大軍第一次遇到的伏擊就是在此處,此時細心去看,還能看到周圍散落著些盔甲屍骨,在風吹日曬中,無聲訴說著戰爭的殘酷。
刀表哥和沐元瑜吃的是和普通土兵沒多大差別的乾糧,出來得太緊急,沒時間做細食。刀表哥一邊啃著麵餅,一邊在湖邊亂轉,冷不防一腳踩到塊大腿骨,嚇一跳,忙跳開了。
「表弟,你坐那得了,可別亂走——咦?」
他說著話,忽然瞇了眼,拿手搭了個涼棚往遠處眺望。
沐元瑜原沒想動,見他動作,站起來走過去,墊著腳循著他的目光望去。
只見前方幾騎駿馬奔馳過來。
人在十數丈外讓負責警戒的土兵攔住了。
刀表哥把吃剩的一圈邊緣最硬的餅皮一丟,氣勢洶洶地晃上前去:「什麼人?」
沐元瑜跟上去,意外地發現為首的人是她認得的:「大堂哥?」
沐元德從馬上滾下來,也是一臉意外神色:「元瑜堂弟?你怎麼會在這裡?還帶著這麼些人?」
只這一句,沐元瑜心下有了數——她帶兵出征這麼重大的變動,不可能不知會一聲滇寧王,早已寫信給他了,但一同在軍中的沐元德卻不知道,只能證明滇寧王沒有告訴他。
也就是說,在滇寧王那裡,沐元德的嫌疑沒有排除掉,滇寧王仍在提防他。
她笑了笑:「沒什麼事,問我舅舅家借些人,出來巡視一下,大堂哥知道,現在這世道可亂著。父王不在,我不得不多操些心。」
沐元德道:「這話說的是,虧得你細心——唉!」
他一語未了,好像說不下去,忽然重重歎了口氣。
沐元瑜笑道:「大堂兄怎麼了?對了,大堂兄不是當在軍中嗎?怎會也到了此處?是父王有什麼事吩咐?」
「正是。」沐元德面色沉重地道,「元瑜堂弟,其實我回來,正是要找你的,三叔他——病重了!」
沐元瑜愣了愣:「什麼?」
刀表哥也看過來。
沐元德歎著氣道:「三叔的身體,你是知道的,出征之前就不太好了,又如何經得起在外面的連日辛勞,撐到了日前,終於是撐不住了,現在將領們在大帳裡圍成一圈,只怕三叔——派了我回來,讓你趕緊去看看。」
他說著,連連歎氣,一副想說「最後一面」又說不出口的憂愁模樣。
刀表哥直腸子,忙道:「表弟,你爹要死了?那你趕緊看看去罷,這裡交給我就好了。」
總算他直其實不傻,見沐元瑜先前只說出來巡視,他就也沒把抓了一串人的事說出來。
沐元瑜站著,一時未動。
沐元德絕不是滇寧王叫回來的——她都不用問沐元德有沒有書信之類的證明就可以確定。
但同時,他報的信可能是真的。
因為滇寧王假使神智還清醒,還能控制得住沐元德,在還對他有所懷疑的情況之下,絕不會放他離開勢力範圍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