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進到府中,滇寧王妃快步走出來,她的情緒就外放多了,拉著沐元瑜又哭又笑了好一會,又要看她傷沒傷著,又要嗔著她不聽話,不怕家人懸心,走了還不算,不跟著刀表哥一起回來,還要亂跑到暹羅去。
沐元瑜乖乖聽她說教,最後滇寧王妃說無可說了,一指戳在她額頭上:「這會兒裝乖來了,出去了怎地就像匹野馬似的,憑誰都管不住你,你不想著別人,也該惦記著寧寧些。」
沐元瑜就勢拉著她的手求饒:「母妃,您就給我留些面子,不總當著寧寧的面說我罷。」
滇寧王妃聞言下意識看了寧寧一眼,肉糰子不知是不是聽到人提了他的名字,還是天生愛笑,小嘴一咧,又憨又甜。
滇寧王妃便有八丈的怒火也立時熄滅了,寧寧還由朱謹深抱著,她使了個眼色,張嬤嬤會意地上前要把寧寧接過來。
寧寧胖乎乎的身子擰著,雖然不是非常明顯的抗拒,但也有那麼點不情願,還咿呀著哼唧了兩聲,小手往著朱謹深伸了一下。
張嬤嬤一邊笑著把他接過來,一邊笑道:「寧寧捨不得爹呀?我們寧寧乖,大人要說正事呢,說好了就來看寧寧。」
寧寧是個好脾氣的娃娃,癟了癟嘴,湊合著呆在了張嬤嬤的懷裡,倒也沒有要哭。
沐元瑜很稀奇,因為看上去朱謹深還是那副內斂的樣子,並沒有新學了什麼哄孩子的招數。而寧寧從前跟他多對兩眼都要無聊地打哈欠,這會兒居然會主動要他了。
滇寧王妃見她的神色,解釋道:「你走了,寧寧想你,鬧起來時我都不大哄得住他,二殿下試著接手照管了過來,寧寧雖然不懂事,也沒什麼記性,到底天生來的親情,時不時能跟著二殿下,才安定了。」
沐元瑜心中生出愧疚來:「是我不好。」
轉目望向朱謹深,想說這陣子辛苦他了,又守城又帶娃,蠟燭兩頭燒,又覺得這麼說太生疏了,可親熱些的話,也不好意思當著滇寧王妃的面說,就頓住了,只望著他傻笑。
朱謹深明白地笑了下:「本就是我的事。」
這個話沐元瑜還好,滇寧王妃最是聽得滿意,她覺得女兒雖然胡鬧,但人生大事上也還靠譜,就不提別的了,拉著沐元瑜道:「我知道你們這一碰面,有不少正事要說。不過你還是先去洗個塵罷,這一身又是汗又是土,黏在身上怎麼舒服,裡面熱水已經給你備好了。」
沐元瑜答應著,和朱謹深說了一聲,就隨滇寧王妃進去了。
到裡間後,丫頭替她解著盔甲,滇寧王妃一旁看著,接續了剛才的話,道:「說起帶孩子這事,我看倒沒什麼不好,男人自己帶的孩子,自己才知道心疼。就你父王待珍哥兒那個命根子勁,見珍哥兒尿了,也只知道站起來走開,讓下人來處理,二殿下倒還會搭把手——他雖不怎麼會弄,下人也不敢真讓他弄,到底這疼孩子的心意是有了。唉,你剛說有了寧寧那時候,我極擔心你走了我的老路,也叫人兩句好話哄了,幸虧不是。」
沐元瑜在外面時面上不顯,其實神經都是緊繃著,回了家才放鬆下來,聽滇寧王妃這些家常話也很親切,又不免感動道:「我讓母妃操心了——」
滇寧王妃沒聽她的話,繼續有點恨恨地道:「我從前才是對你父王太好了,什麼男人不該做這些事,又不缺胳膊少腿,有什麼不能做的,就該多使喚使喚。」
沐元瑜:「……」她忍不住笑:「母妃想使喚,恐怕也使喚不動父王。殿下沒有娘,自己小時候很不容易的,有了寧寧,才格外心疼他。父王前半輩子順風順水的——」
王位都爭到手了,那時候年輕,又不著急要兒子,簡直人生贏家,哪裡耐煩幹這些瑣事。
孩子打扮得玉雪可愛的,抱到跟前,他看著逗一逗,就是當爹的所盡的全部職責了,但凡一哭一鬧要煩神了,那必然該丟給當娘的了。
不過她想到滇寧王的現狀,到底也說不出什麼難聽的話來,歎道:「母妃,父王這回是真的很不好了,不然我也不會冒險前去。」
滇寧王妃一愣,旋即平靜道:「生老病死,誰不要經這一遭?無非是個早晚罷了。」
她與滇寧王的感情早已耗盡,咒他死掉都不只一回兩回,此時聽到這個信,內心也不覺得有什麼觸動,只是一片漠然。
沐元瑜理解她,並非所有破裂夫妻的盡頭都可以釋去前嫌,死亡宣告結束,但不一定能代表原諒,滇寧王妃受了丈夫一輩子的傷害,她不轉圜自有她的道理。
這件事她提過一句也罷了,洗過了個舒適的澡,抱著寧寧逗過一回,溜溜躂達走去找朱謹深。
朱謹深沒有閒著,乘這功夫把她的護衛叫了兩個到跟前,問了話,此時已差不多知道她又往暹羅後發生的那些事了。
沐元瑜鬆鬆地梳了個髻,穿著鴉青色繭綢夾袍,一進門就見他目光奇異地望過來,腳步不由頓了一頓,低頭也望自己一遍,沒望出什麼來,莫名抬頭笑道:「殿下,怎麼了?」
朱謹深不答,只是向她伸手:「過來。」
沐元瑜也想他得很,聽話地過去了,自然地挨了他坐下,順勢把手塞到他的手掌裡。
她以為接下來朱謹深該親她了——進來的時候她還特地關了門呢,結果他並沒有,只是握著她的手,忽然冒出了一句:「沐氏,大約是天生出戰將。」
語意悠悠中若含歎息。
沐元瑜眨著眼:「——嗯?」
她仍是不大懂。
朱謹深微笑了下:「你不要擔心了,有你此番功績,便不能功過相抵,沐氏也不會再有大的災罰,些許小懲,沐氏大約撐得過來。」
沐元瑜恍然大悟地:「哦——殿下這麼說,我就放心了。」她挺滿意,「我沒白辛苦這一遭。」
又笑瞇瞇給朱謹深說好話,「都是殿下幫我。」
朱謹深卻搖搖頭:「我不幫你,你自己也有法子能辦到。」他凝視著她,「你可能沒有察覺,你逢戰時的福運有多麼好。」
從她出征起,所下的每一個決定,無論是深思熟慮,還是僅出於直覺,亦或是迫於當下形勢,最終都是無一錯處,並且凡出手就有斬獲,如果她是百戰的將軍,還可以說是豐富的經驗造就了她,但她不是,這才是她第一次正式帶兵。
運氣這種事很難解釋,甚至可以說是玄妙,但確實存在。
作為沐氏的假世子,她先天不足,生來就陷於險境,後來又同親爹做了對頭,人生似乎倒霉透頂,但沐氏的血脈好像並不如滇寧王一般重男輕女,終究還是賦予了她不一樣的能力,她的氣運,最終體現在了戰場上。
展維棟也誇過她福將,沐元瑜當時感覺還好,還有心情謙虛謙虛,不過現在叫朱謹深這麼一說,被他滿是讚賞的目光看著,她登時就飄飄然了:「真的?我真有這麼厲害?其實我也沒有多想,就覺得應該怎麼做,就照著來了。」
朱謹深頷首:「這就是福運的意思了,有的將軍籌謀良久,自覺做好一切準備,最終卻一敗塗地,不是他不夠用心,只是戰場形勢,往往人算不如天算罷了。」
沐元瑜不一樣,她不是沒有遇過意外,比如沐元德,比如歸程中的東蠻牛部,但她都以一種絕對優勢幾乎是碾壓了過去,看著容易,其實是底下的凶險叫壓住了,沒能爆出來而已。
沐元瑜忍不住笑:「殿下可不能再誇我了,我要真以為自己有多了不起了。」
尤其朱謹深慣常是不誇人的,他一下說起這種話來,就尤其顯得真誠可信,能鼓動人。
朱謹深道:「哦。」
沐元瑜空空地等了一會,失落道:「真不說了?」
她就是客套一下麼,其實她可愛聽了。
朱謹深唇邊綻開笑意,捏捏她的臉:「跟我裝什麼。」
傾身過去,溫柔地吻住她。
沒誇獎聽了,有親吻也不錯,沐元瑜配合地伸手抱住他,朱謹深摸了摸她的後背,卻是微皺眉,含糊道:「瘦了。」
沐元瑜哄他:「外面沒有好吃的,難免掉了點肉,回來養養就好了。」
朱謹深勉強滿意,但沐元瑜覺得不太對了,掙出一絲理智,按住他往裡去的手道:「殿下,母妃還等著我們吃飯呢……」
她被朱謹深的氣息包圍著,不是不願意發生點什麼,不過要是去晚了,滇寧王妃肯定想得到他們幹了什麼,她想想就覺得怪不好意思的。
朱謹深退後了點,平息了下氣息,道:「我要走了。」
沐元瑜睜大眼:「——啊?!」
她被親得還有點暈乎,但下意識忙伸手拉住他的衣袖。
「雲南戰事已定,我要回去京城了,那邊情形現在雖還不壞,但我不能久耽於此,不回去見皇爺。」
對啊。
京城也還跟瓦剌對峙著呢,就沒有這件事,朱謹深作為一位皇子,也不可能沒有來由地長住雲南。
沐元瑜意識到他說的是真的,人就有點發呆住了,她沒有想到離別來得這樣快,但她不能阻止他。
他也有他的家要回。
朱謹深重新靠過來,這回沐元瑜不說話了,很感傷又留戀地依了他——讓母妃笑話就笑話吧,大不了把臉皮放厚一點就是了。
……
胡天胡地到隔日,她一睜眼,只見天光大亮,著急慌忙地要起來,朱謹深聽到動靜,從外面進來按住她:「府裡無事,你多休息一會,我和王妃說過了。」
沐元瑜急道:「我給殿下收拾東西——」
「沒這麼急。」朱謹深目光在她頸間的紅痕滑過,若無其事地拉過被子替她重新蓋好,道,「等沐王爺回來,我總得和他見一面。」
沐元瑜:「……」
朱謹深迎接著她飽含控訴的目光,乾咳了一聲,低下頭親親她,道:「我錯了。」
沐元瑜就勢咬他一口——不得了了這位殿下,裝可憐都學會了!
朱謹深不躲,只是在極近距離裡含笑看她,眼瞳裡倒著她的臉,不多時沐元瑜撐不住了,鬆了口,把他的臉推開。
朱謹深摸摸唇,問她:「消氣了?」
沐元瑜醞釀了一下,沒醞釀出怒意,只好無奈道:「我本來也沒生氣啊。」
他其實沒怎麼鬧,親親摸摸得多,很克制地顧慮到她遠道歸來了,只是她自己確實累,才睡到了現在。
朱謹深微怔,本已柔軟的心內又化了一層,道:「你睡吧,別的事都有我。」
沐元瑜眼皮還粘著,睏倦地點了下腦袋,閉上了眼。
朱謹深目光溫柔地看了她的睡顏一會,方輕手輕腳地轉身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