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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女韶華》第150章
第150章

  可能從京裡帶個小油瓶來是沐元瑜完全計劃外的事,她躺到床上後,未免輾轉反側了一下——只有一下,很快就睡過去了。

  這易倦易走神的身子現在不大聽她的使喚,她也是無法。

  香甜一覺醒來,張嬤嬤聽見動靜,進來服侍她穿衣,滇寧王妃很快也跟著進來了。

  滇寧王妃努力說服自己想開些,到底不能真的這麼快釋然,進來就壓著她問:「瑜兒,你是哪一日跟他成的事?那之後小日子就停了嗎?」

  沐元瑜握著臉老實點頭,又回憶著把準確的日子說了。

  滇寧王妃不忍訓她,聽了又憋不住,點點她的額頭:「你糊塗成什麼樣了,兩個月沒有,都沒覺得不對,我要不提,你還在夢裡呢。」

  「路上著急趕路,沒有想起來。」沐元瑜可憐兮兮地撒嬌,「丫頭們大多跟我分散了,也沒人提醒我。」

  滇寧王妃想到她受柳夫人牽連露了餡——雖然這牽連繞了點,亡命奔回來,懷了身子自己還不知道,這一路不知吃了多大苦頭,心頓時就軟了,道:「好了,事已至此,你不要多想害怕了,你只告訴我,這個孩子你預備拿它怎麼辦?或留或打,總是由著你罷。」

  沐元瑜聽到那個「打」字心頭就一縮,她還沒找大夫把過脈,並不確定是不是一定有了,要說現下就對腹中可能多出的那個肉團生出多少母愛,那是還不至於,但要說打掉,她下意識立刻就想排除掉這個選項。

  吃事後湯藥預防,跟真有了打掉,可是截然不同的兩件事。

  滇寧王妃看她的表情也看出了答案:「我知道了。我叫人從外面請了個大夫來,你先不要起來,就躲在床裡面,叫大夫看一看。若坐實了,我就和你父王說去。」

  沐元瑜忙拉住她:「母妃,說什麼呀?」

  滇寧王妃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只是通個氣,這事總要告訴一聲。放心,不會讓他訓著你,憑他自己做的那些蠢事,有什麼臉說你!」

  她說著就出去了,沐元瑜囧著臉縮回了床鋪裡。

  張嬤嬤幫著把帳子重新放下來,密密實實地遮好,只叫她探出一截手腕。

  很快大夫進來了,這個大夫從前沒有來往過王府,但也是滇寧王妃打聽好了有妙手回春的美譽的,他按住沐元瑜的手腕凝神了一會,請她換手,兩隻手都把過後,就起身彎腰道:「恭喜王妃娘娘,這位小夫人確是喜脈,已將兩個月了。」

  他不知道沐元瑜的身份,不知該怎麼稱呼,不過依理推論,有孕的總是成了親了,所以便含糊說了個「小夫人」。

  滇寧王妃自然不會和他解釋,只忙道:「她身子骨如何?先期不留神,沒有保養,可有妨礙嗎?」

  大夫笑道:「無妨。這位小夫人脈滑如珠,而充盈有力,本身底子是女子裡少有的健壯,往後月份大了,注意些就好了。」

  滇寧王妃放了心,笑道:「如此就好。有什麼安胎保養的好方子,請先生就便開一個。」

  張嬤嬤引著大夫出去,開方送診金同時請他封口等,滇寧王府是整個雲南府最大的勢力,說是壓在頭頂上的天也不為過,這大夫小小庶民,吃了豹子膽也不敢傳沐家的閒話。況且根本也摸不著頭腦他看的是什麼人,想傳也無從傳起,當下拿了厚厚的診金,連聲應著走了。

  沐元瑜翻身起來,摸著小腹發呆。

  真的有了——?

  確定了下來,她還是覺得滿不可思議。

  屋裡沒有外人,她忍不住掀開小衣往裡看了看自己的肚子,白白的,因為她坐著的姿勢有一點嘟,橫看豎看跟從前都沒什麼不一樣。

  滇寧王妃轉頭見她這動作,稚氣十足,心下又憐又愛——還是個孩子呢,忽然就要做娘了,總是那病秧子二殿下不好,他就不懂得克制一點!

  「別掀著了,仔細風吹了著涼。」滇寧王妃走過去,替她把衣服拉下來理好,一邊教她,「時候還早,再過兩三個月才會顯懷,有的人慢,還會再晚一點。」

  沐元瑜道:「哦——」

  「你在這裡呆著,我見你父王去。」

  關於要告訴滇寧王這一點,沐元瑜很糾結,可又不能不說,她瞞得再天衣無縫,她的身體騙不了人,這也是昨晚她發覺不對第一時間就跟滇寧王妃招了的原因。

  但要再去跟滇寧王招,她還是覺得,那個,挺尷尬的——

  所以滇寧王妃要代為出頭,她就慫慫地應了。

  **

  前院裡。

  滇寧王剛用過了藥。

  他臥病在床,原該移回去榮正堂由滇寧王妃照顧,但滇寧王妃既不怎麼想搭理他,他也受不了成日看滇寧王妃那個似笑非笑的嘲諷臉,加上沐元瑜沒回來前,他公務撒不開手,還要一直見外面的屬下,在後院裡不方便,種種緣故疊加下,他就還是在前院書房旁辟了一間屋子養病了。

  寶貝兒子得而復失對他的打擊非常大,他養來養去不見什麼起色,換了不少大夫,大夫們或明示或暗示,最終的著眼點總在要他「放開心懷」,又說「心病只能心藥醫」之類,來來去去,滇寧王也知道了,就是得他自己看開,不然仙丹灌下去也沒用。

  可是他看不開。

  大夫們每說一次,倒是又往他的痛處戳一次。

  他的病勢就這麼從年前拖延纏綿到了年後,總算王府不缺人參靈芝等珍奇妙藥,他的病好不起來,但也沒有變得更壞。

  聽到滇寧王妃進來的動靜,他抬起眼皮看了看,又耷拉了回去,沒興趣多話。

  夫妻到這一步,總是話不投機,相看兩相厭,全憑著兒女及利益在維繫了。

  滇寧王妃進去也不囉嗦,把下人都攆走,乾脆利落地道:「瑜兒有了,要養胎,不能再勞動了。你那一攤子事,自己接回來做罷。」

  滇寧王:「……!」

  有一句詩形容他現在的狀態是挺合適的——垂死病中驚坐起。

  屋裡窗子關著,簾子拉著,全無早晨的清新感,他在這連生氣都快要沒有的混沌昏暗裡幾乎是彈坐了起來:「養、養什麼?什麼胎——嘶!」

  他把舌頭咬了。

  滇寧王妃毫無同情心,道:「就是這樣了,你不許去罵瑜兒,也不要多問她,她女孩子家,臉皮薄,禁不住你拷問。」

  滇寧王腦袋嗡嗡地,像才挨了一記重錘,眼睛都要冒出金星來,怒極伸指指著滇寧王妃道:「你、都是你慣的,到這個地步你還慣她!問都不許我問,是哪個小兔崽子壞了她,總要告訴我一聲吧?!老子不活剝了他的皮不姓沐!」

  他這麼惱怒,還算是有個當爹樣,滇寧王妃就輕哼了一聲道:「是皇帝家的,你剝去罷。」

  滇寧王:「……」他瞬間也是反應了過來,並且準確地說出了這個「小兔崽子」的名字,「朱謹深?」

  滇寧王妃道:「是。」

  滇寧王發起了呆來。

  嫌疑人不算難確定,他出了這麼大事,沒敢把沐元瑜叫回來幫忙,不就礙著她的秘密叫朱謹深知道了嗎?問題是——確定了以後要怎麼辦?

  「他強迫了瑜兒?」好一會後,他悶悶地問。

  「聽瑜兒那話音,倒是沒有。」滇寧王妃心情也不好,一般鬱悶地道,「我看她還挺願意的,孩子也要留下來。」

  「留就留吧,打掉極傷身的,瑜兒還這麼小。」滇寧王妃又自我安慰著道,「生下來,叫我一聲祖母,叫你祖父,總是瑜兒的孩子。」

  滇寧王激怒的情緒鬆散了一些,撐不住,自己摸索著倒回了枕上,望著帳子頂又發起呆來。

  滇寧王妃見他這副模樣,不大滿意了:「你打什麼主意?這孩子不論來歷怎樣,也有一半是你們沐家的血脈,你有什麼好挑剔的!要不是你那塊心肝肉鬧的,我瑜兒還好好在京裡呆著呢,也出不了這個事!」

  滇寧王不耐煩地拍了一下床邊:「不要吵,瑜兒忽然這樣,你總得讓我想一想吧?!」

  滇寧王妃方不響了,過一時道:「你慢慢想吧,反正不許去找瑜兒的麻煩。她現在雙身子,正該著安靜保養的時候。」

  她就轉身要出去,滇寧王叫住她:「把瑜兒叫來,我問她兩句話。」

  滇寧王妃怕他氣頭上要撒氣,推辭道:「我都跟你說清楚了,還有什麼好問的?左不過是這麼件事罷了,瑜兒從此是肯定不能再上京去了,這孩子我們幫著養了就是,沒個人爭搶,只當是我們家的,我看也很好。」

  「你婦道人家,懂得什麼——」滇寧王脫口而出這一句,但見滇寧王妃神色不善,改了口,「我不罵她,她要生也由她,但怎麼生,總得商量一下吧?總不能王世子忽然大了肚子,再有,她手裡的事交回給我,也需跟我有個交待。」

  滇寧王妃聽了這個話,方道:「好罷。我去叫她來,不過我就在外面守著,你要罵她,我可不管你有多少事要交待,我們就走。你自己煩神去罷。」

  她說著昂頭走了。

  滇寧王顧不得理會她,只在琢磨自己的心事。

  這件事全然出乎他意料之外,他聽到的頭一刻,真是由心湧上來一句話——兒女都是債啊。

  白胖的兒子叫人抱走了,他要親口下格殺令,心頭還是刀割一樣痛,結果從來穩重有能耐的女兒又給捅了個大簍子,他竟是沒有個平靜消停的時候。

  但這幾乎將他擊潰的情緒不過當下,很快,在他猜出「小兔崽子」的身份之後,就轉換成了另一種躁動。

  如果沐元瑜懷的是個兒子——

  退,他的王位後繼有人;

  進,萬里之外那至高無上的位置也不是不可以想一想——

  他是絕不願意將王位讓給沐二老爺那一房,原都已被迫做好了歸於朝廷的打算,然而忽然間,眼前雲霧散去,以為是絕路的懸崖峭壁間新生出兩條路來,花香陣陣,鳥鳴啾啾,向他展示著人生新的可能。

  滇寧王望著烏沉的帳子頂,他的眼神,是越來越亮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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