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69

　　　片頭出現時，接受了簡單粗暴的視覺科普的觀眾都在驚嘆道具師的技藝高超。有不少人從那些作品中找到了熟悉的影子，開始回憶曾在哪部劇或電影裡出現過。

　　　片頭過後，是坐在餐檯前的周戈捧著杯熱水對站在冰箱前取食材的孟闌介紹今天的客人。

　　　寇群到場時，他們恰好聊到上個月大熱的一部年代劇的許多道具都出自寇群的道具團隊，而孟闌也剛把今天要用的食材準備好了。

　　　「我應該早來一會兒的，可以多聽你們誇我一陣兒。」

　　　寇群是個看上去很普通的中年男子，有點啤酒肚，小眼睛，笑起來一臉褶子，看著比實際年齡大一些。他今天也穿著中年爸爸們鍾愛的汗衫、休閒褲，還戴了副老花鏡，一副公園遛狗老大爺的裝扮。雖然說著調侃的話，但看得出來人很溫和，是那種生活中隨處可見的中年大爺的形象。

　　　周戈與孟闌連忙與他打招呼。寒暄了幾句，孟闌照例問了問他的口味，才介紹今天的菜式：「今天我們的菜單是蒜蓉粉絲娃娃菜、西芹炒香乾、尖椒肉絲、紅燒帶魚、蓮藕玉米排骨湯。」

　　　「我已經聞到排骨湯的香味兒了。」寇群笑了笑，說，「早就聽說孟闌廚藝好，今天我可有福氣了。」

　　　一般來說，若是孟闌要煲湯，都會提前在灶上煲好。所以遇到節目裡出現湯的幾期，觀眾總能在灶上看到一個小火慢燉的砂鍋。

　　　「我作證，他的廚藝真的不錯。」周戈一本正經地表示，「這大概就是固定MC的VIP待遇了。」

　　　孟闌聞言只是搖頭微笑，他將一把西芹交給他：「周戈，幫忙擇一下芹菜葉？」

　　　「居然開始指揮我了？」周戈一邊接過西芹一邊搖頭嘆氣，「唉，果然不能混得太熟。」

　　　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周大少假模假樣地抱怨了句，卻還是幫忙開始擇芹菜葉子。

　　　「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寇群問。

　　　「不用不用，其他食材處理起來很快的。」孟闌先不忙著洗菜，而是問，「寇老師要喝茶還是熱水？」

　　　「白開水就好。」寇群笑著說，「我自己來吧。」

　　　孟闌搖搖頭，幫他倒了一杯熱水。

　　　寇群怕自己坐著有些尷尬，索性道：「有蘿蔔嗎？黃瓜也行，我幫你們雕個花兒吧。」

　　　「您還有這手藝？」周戈忍不住笑，「道具師可夠全能的啊。」

　　　「哈哈，以前認識了一個老廚師，他退休了沒事幹，教小朋友們刻花兒玩兒，我那時候生著病，在家休養，沒什麼事，就跟著湊熱鬧學了學。和人家專業的不能比，但是一些簡單的小花啊葉子啊小動物之類的，倒是可以雕一下。」寇群從自己腰間的小包裡掏出一個皮具包，打開是一排小刀、針、剉子之類的小工具。他拿了兩把刻刀出來，笑咪咪道，「有嗎？」

　　　「有的。」孟闌開了冰箱。每次錄節目前，賀阿姨都會根據他提供的採購清單去市場買食材，而黃瓜、胡蘿蔔、白蘿蔔之類的也總是會順帶買一些，以備不時之需，做些點綴或配菜之類的。他拿出兩根胡蘿蔔、一個白蘿蔔、一根黃瓜、一個蘋果，交給寇群：「寇老師，夠嗎？」

　　　「夠的夠的。」寇群又要了兩個盤子，便坐在一邊開始雕花。

　　　於是，三人分工明確，周戈擇菜、孟闌洗菜切菜、寇群雕花。餐檯上前所未有地和諧。

　　　周戈、孟闌問起寇群他自己的經歷，時不時也提問些與道具有關的問題，明明是很簡單的食材處理，一邊聊著一邊幹活，時間就拖慢了。

　　　寇群顯然是有備而來，給他們講了講道具師的工作，又舉了不少例子，穿插著自己的工作經歷。

　　　他講起難度較大的道具製作是歷史劇，他們需要查閱許多文獻和資料，甚至要去各地的博物館參觀一下文物，作為參考，來進行道具的仿製或設計，既要符合歷史，又要有年代感。

　　　「款式設計其實不難，有參考的話，規格和樣式其實非常好模仿，難的是製作。因為古代許多製作工藝現在已經失傳了，劇組需要還原度較高的道具，那我們也不可能從博物館借出來，只能想辦法做仿製品，做出來了，還得想辦法做舊，不然看起來太假了。」寇群已經用胡蘿蔔雕出了一朵小牡丹的雛形，抬了抬眼睛，繼續說，「還有顏色，古代那些東西用的顏料和工藝我們現在都沒法還原了，所以器物的色彩，很難還原，怎麼看都鮮艷得像假的，沒有那種大氣沉澱的感覺，選用的材料很多都是替代品，質感也差很多。拍攝的時候，遠景還行，如果要拍近景，那對道具的要求太高了，有時候我們得花一個多月的時間去做一個道具，但那個道具在屏幕上可能只出現幾秒。」

　　　他又聊現代劇：「很多人覺得現代戲那道具肯定很容易準備，可用的傢俱擺設那麼多，那不是隨便買隨便做嗎？其實真不是。劇組給道具的預算特別有限，而且一個空間可能要重複運用的，換一個佈置那就是一個新的場景，你不可能換一個背景就換一套新的道具吧？先不說道具倉庫放不下，那預算也不允許啊。」

　　　周戈把芹菜擇好了，又幫孟闌剝蒜。這時插嘴道：「這個我知道，這種道具得重複利用，最好有多種色彩搭配，還要節省空間、節省費用，還不能讓觀眾看出來。」

　　　寇群笑著點頭，說：「對，重複利用、節省經費、節約空間，這是我們的原則。你比如有個長櫃子，矮一點的那種，上面搭一塊玻璃能當茶几，放塊同色系的板子能充當電視櫃，立起來能偽裝成衣櫃，靠牆擺著鋪一塊兒墊子能充當椅子，換一塊兒漂亮的桌布下面再墊倆凳子，能偽裝成一個小餐桌。要是櫃子中間有空間，刷個同色漆，再放幾個隔板，立在那兒還能當置物架。」

　　　孟闌聽得一愣一愣的：「就一個長櫃子，這麼多用處？」

　　　寇群哈哈一笑：「這算什麼，窮一點的劇組，很多道具都是我們從二手市場或者廢品站收回來改裝的。變廢為寶麼，多動動腦子，也就做出來了。」

　　　他又聊起自己的團隊：「我工作室那些人，包括我老婆，大部分都是窮苦人家出身，節約慣了，整天就琢磨著怎麼做道具，能省則省，但是效果一定要好，不然對不起人家劇組。不過大家也別認為道具師都沒文化，其實我們團隊裡有好幾個高材生，他們對歷史、文物、傢俱、材料、飾品什麼的都很有研究，也寫過很多相關的著作。我們和很多高校或者研究所也有合作，做道具時碰到困難，也會去向他們請教。」

　　　「您夫人也在您工作室？一起工作嗎？」周戈好奇。

　　　「對，我老婆以前是開二手商品店的，我以前老從她那兒淘東西，一來二去的，就熟了。她知道我總收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她回收的時候會幫我留意，覺得我可能會需要的，也幫我提前留著。」

　　　孟闌有點明白了：「日久生情啊？」

　　　「差不多吧……也不全是日久生情。」寇群提到老婆，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點，莫名還帶著點欣賞與崇拜，「我老婆是個熱心人，我一開始只是覺得她人不錯，不過脾氣有點大，討價還價很厲害，不熟悉的人看到她，還會覺得她有點凶。」

　　　周戈一聽，有故事啊！連忙問：「那寇老師您和夫人到底是怎麼在一起的？」

　　　寇群似乎有點不好意思，他已經雕好了一朵蘿蔔花，又拿起一塊白蘿蔔，準備動手，嘴裡不停：「我們打交道有半年多的時候，她有一回問我，收不收徒弟。」

　　　孟闌想聽故事，又忙著做紅燒帶魚，只好守在灶台前，支起耳朵仔細聽。

　　　「我沒收過徒弟，那時候只是帶著幾個人接一些劇組的道具訂製任務，聽她這麼問，有點意外。」寇群這麼說著的時候，周戈和孟闌一樣意外。

　　　緊接著就聽寇群說了接下來的故事。

　　　寇群的老婆那時候還開著二手商品店，從別人手裡低價收些二手貨，又賣出去，賺點差價。有些物品還是廢品回收站的人或者一些收破爛的散戶送來賣的。她和那些人常年打交道，交情也不錯。

　　　垃圾回收站的、撿破爛、收破爛的，賺的都是辛苦錢，大多是外來打工族或窮苦人家，收入微薄，孩子上學也缺錢。她認識寇群以後，覺得這些人也可以學著給別人做道具，這樣還能多賺一些。要是有其他手藝或手工活兒做得好的，完全可以學著變廢為寶。她想為這些人，謀個更好的出路。

　　　她的店開在老城區，周圍都是些家庭條件不那麼富裕的人家，還有不少窮人，但也有不少吃得了苦又心靈手巧的家庭婦女，還有一些沒有謀生能力的殘疾人。她在問寇群之前，其實和一些人聊過這個想法，他們一起偷偷準備了一些手工作品，各種都有，都搬去她店裡。

　　　寇群那次去店裡淘東西的時候，她店裡有一半的東西，都是那些人自己做的可以做道具的東西，她問完寇群以後，就招手把店外等著的人叫進去，讓他們一個個地對著寇群介紹自己和自己的特長或作品。

　　　寇群當時一臉懵地聽一群陌生人跟來面試似的緊張又小心地做自我介紹，還被她拉著一個個地看作品，莫名其妙之餘，有點生氣，又有點哭笑不得。但聽到後來，他卻認真了，因為那些人真的是很想抓住機會，他們的初衷也很簡單，就想找一份賺得多一點的工作。他還看到了幾個殘疾人，笨拙得話都說不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