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38

　　　兩人一起出了酒店，孟闌上前幫他開了後座的車門。

　　　周戈抬眼一瞥，發現孟闌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周戈只當他習慣了紳士，沒有再多想。

　　　孟闌隨他一起鑽進後座，報了地址，車開了沒一會兒，就見周戈揉著額頭瞇著眼，很不舒服的樣子。

　　　「靠著我睡吧。」孟闌向他靠了靠，「不是還要早起？」

　　　周戈本想推辭，可他確實很睏，忙了一整天，晚上還吐了一遭，現在渾身乏力，實在有些睜不開眼睛。他低聲說了句謝謝，就靠了上去。

　　　孟闌的肩膀很寬，有健身練出來的緊實肌肉，周戈靠上去，只覺得耳朵下的肩膀厚實可靠，也不硌人。隨著車緩緩前進，他攏著風衣，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等到了地方，車子一停，周戈便醒了。

　　　孟闌側過臉看了他一眼，眉頭又皺了起來——他沒想到周戈的睡眠竟然這麼淺。

　　　下了車，兩人一起上樓，周戈還睏著，讓孟闌早點休息，自己便鑽進臥室繼續睡覺去了。

　　　孟闌反倒有些睡不著了。

　　　他明天上午有工作，可有兩個朋友下午就要坐飛機走了，他希望能趕上一起吃午飯。今天忙了一整天，他到了這個點已經了無睡意，乾脆拿起周戈落在沙發上的相機來看。

　　　甄犁真的很會拍照，雖然與那些專門拍雜誌大片的攝影師很不一樣，但畫面上透出的情感卻極其鮮明。

　　　孟闌見慣了自己在雜誌上的硬照，偶然看到這麼生活化的照片，還頗有點難以置信——照片裡的他褪去了外貌天生自帶的攻擊性，眉目柔和了許多，即使笑容依然淺，可撲面而來的輕鬆愉悅卻顯而易見。

　　　在這些照片裡，甄犁很喜歡捕捉他的眼神——正如劉鋒所說，他有一雙很好看的眼睛，於是在他看著周戈的時候，那眼睛像含著情。當然，多張照片證明，這是種容易引起恍惚的錯覺，他即使只是看著鏡頭，那眼神也明亮璀璨。

　　　——可孟闌自己知道，那眼中的情緒是不一樣的。

　　　可不一樣在哪裡，他又說不出來。

　　　如果他有親密的、可以暢所欲言的朋友，他會把照片給對方看，詢問對方的意見，可他私心裡又怕這些照片洩露出什麼不該表達的秘密，於是只是緊緊盯著這些照片看了一會兒，又將相機放了回去。

　　　他睡不著，不知道做什麼，索性去廚房看看還有什麼食材，給周戈做點儲備糧。他動作很輕，儘量不驚擾淺眠的周戈，所以花了很久的時間。

　　　早上週戈鬧鐘響起，他掙紮著爬起來準備先去廚房熱點水喝，卻被餐檯前的人嚇了一跳：「孟闌？」

　　　孟闌也沒料到他所謂的早起竟然這麼早，嚇了一跳，手裡的刀差點掉了：「周哥？你醒了？」

　　　周戈放眼望去，餐檯上放著幾個冰箱的冷凍盒，裡面放著包好的餃子和餛飩，已經凍硬了，分置在兩邊，面板上還有切了一半的手搟麵，旁邊放著一疊保鮮袋，有的袋子裡已經裝了一團裹了麵粉的手搟麵，也放在冷凍盒裡。

　　　「什麼情況？」他驚得都不敢靠近了。

　　　「哦，我睡不著，乾脆給你做點吃的凍在冰箱裡，這樣你以後來這兒住的時候，餓了可以自己煮點吃。」孟闌有點窘，抬手擦了下臉，卻蹭了一片麵粉，搞髒了臉。

　　　「你這……」周戈哭笑不得，「我一週也就來住一兩天，有時候一天也不住，你這麼興師動眾地做吃的給我……」

　　　說了一半他又收了話頭，看著那些餃子餛飩手搟麵，不知道面前的青年在餐檯前忙碌了多久，心裡漫起柔軟的酸澀感，那種意料之外又哭笑不得的情緒壓在心底，他看著孟闌有些手足無措卻仍舊靦腆真摯的模樣，嘴角動了動，緩緩說了聲：「謝謝你。」

　　　孟闌擺擺手，繼續切手搟麵：「不用客氣的。」

　　　周戈卻沒有動，站在那裡看了他許久，從他英俊的臉龐到被圍裙掩去一半的好身材。他想，孟闌真是個奇怪的人。明明長相那麼具有攻擊性，好看到懾人的地步，性格卻溫和又靦腆，只在偶爾的擰眉垂目時，顯出冷峻的壓迫感。

　　　「謝謝你這麼關心我，孟闌。」周戈十足認真，眼睛裡的慎重竟然有點模糊，「可是你不要對我這麼好。」

　　　孟闌握著刀的手停在那裡，愣愣地看著他，迷惑不解：「為什麼？」

　　　「對人的好，應當是有距離的。」周戈耐心地對他解釋，「如果我不是你深愛的人，你對我的好，就應當保持恰當的距離——對別人也一樣。做一個溫柔體貼的人很好，但不要對所有人都這麼好，這叫中央空調。」

　　　孟闌既因他的話而感到失落，又因陌生的比喻感到迷惑。

　　　於是周戈說：「你輕巧地對所有人好，覺得那只是你順手而為，可享受到你照顧的人，卻會誤以為你的好是獨一份的。對粉絲，你可以是中央空調，但對周圍的人，不要這樣。粉絲需要那種錯覺，她們會愛上你，可她們也知道這種愛是虛幻的，但你周圍的人不需要。你周圍的人，如果享受到了這種過於親密的好，會產生不該產生的錯覺，這會給你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他像一個盡職盡責的長者，諄諄教導著後輩，話說得明白，又極有分寸，連臉上的表情都是溫和而慈祥的。

　　　他猶豫著要不要幫忙，可孟闌些微受傷的表情讓他不敢輕易插手。最終他只是沉默著幫孟闌將餃子餛飩那些裝進保鮮袋裡，放到冰箱冷凍櫃。

　　　兩人都不說話，沉默地收拾完這一切。

　　　孟闌辛苦了好幾個小時的成果，滿懷關切，周戈自然不能拒絕。但他也覺得自己說得沒錯，孟闌作為後輩，有時候想對他好些，他能理解，可這太過了，他承受不起，孟闌也不應當。他們只是同事，即使私交好些，也應當保持恰當的距離，吃飯聊天甚至一起出去玩，可以，但為他深夜準備儲備糧這種事……太過了。

　　　直到兩位經紀人來接人，他們各自上了車，都沒有更多的溝通。

　　　今天他們都沒吃早飯，嘴上都說是工作要來不及了，其實只是不知道該如何一起用早餐。

　　　梁宇和高律看著他倆的臉色，幾乎是立刻擰起了眉，詢問他們怎麼了。可這兩人彷彿約好了似的，避重就輕地說了句「沒什麼」就閉口不言了。

　　　高律觀察了好一會兒，等車開了十幾分鐘，他看孟闌依舊一臉沉思，忍不住問：「你和周戈吵架了？」

　　　孟闌回過神，忙搖頭：「沒有。」

　　　高律臉色變了，更加擔心：「你得罪他了？」

　　　「不是……」孟闌欲言又止，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便找藉口扯開話題，「昨天晚上他陪我去機場接朋友，回來睡得晚了，沒精神吧。」

　　　高律這才想起他一早準備問的正事：「我看到網上的照片和採訪了，怎麼回事？」

　　　早上剛睡醒，就收到了公司宣發發來的信息，讓他上網看消息。

　　　昨晚孟闌和周戈突然出現在機場，又引起那麼多人圍觀，照片早就滿天飛，有幾個守在機場準備蹲其他明星的記者也抽空找他們做了個簡短的採訪。

　　　周戈只說碰巧陪孟闌來接朋友，記者追問兩人為什麼會在一起，周戈就說今天一起錄節目，正好還有些工作上的事沒聊完，碰巧孟闌朋友來了，他這個本地人就盡盡地主之誼，幫忙招待一下。

　　　比起這個，大部分人都沉迷於孟闌那幾個又酷又帥的外國模特朋友的顏值，花痴的口水流了一地。周戈說話滴水不漏，態度也和藹，後來孟闌送朋友出去後還過來接受了會兒採訪，印證了周戈的話。

　　　這算是他倆第一次一起接受採訪，雖然不怎麼正式，但兩人站在一起和和氣氣地回答記者和粉絲的問題，一直面帶笑容，言行舉止都很得體，看得出來關係也不錯。而且他倆也不避諱鏡頭，大大方方地任人拍照，還順便打起了廣告，讓大家多多支持他們的節目。

　　　怕引起騷亂，兩人都沒給任何人簽名，但拍照是不攔著的，很親民的樣子。

　　　「網上對你的評價不錯，覺得你看上去很好相處。」高律雖然有點氣孟闌沒有跟他說去機場接朋友的事，但這件事也沒起什麼波瀾，孟闌表現得體，他也不好興師問罪。「看來你這段時間，進步很大。」

　　　孟闌知道他指的是應付媒體的事，點點頭沒說什麼。

　　　他心裡還惦記著周戈今天早上對他說的那番話。

　　　周戈說對人的好應當保持一定的距離。孟闌不懂，為什麼對人好也要考慮那麼多呢？他發信息問自己的朋友們，可那群人大約是在倒時差補眠，沒一個回覆他。

　　　孟闌有點挫敗。

　　　他搞不懂周戈，也搞不太懂周圍的人。

　　　國內娛樂圈的很多規則，他至今都有些糊塗。好像所有人都在教他，又好像所有人都有點顧忌他。大家都說他還年輕，還有提升的空間，慢慢來。語氣裡似乎都表達著一個意思：他不夠好。

　　　可同時，大家看他的目光又總是很驚喜，很欣慰，很讚賞。

　　　周戈說，他對人太好了。

　　　那他到底好還是不好呢？

　　　他又不期然想起高律曾經對他說的話：在娛樂圈裡，受歡迎你會快樂些，而做一個娛樂圈的好人，你會很辛苦。

　　　那麼，他可不可以理解為，周戈希望他不要那麼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