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你尚主啊15
羅衣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幕,驚訝地挑起眉頭。只見蔣嶸那張眉清目秀的臉上,此刻被憤怒填滿,嘴唇抿得緊緊的,正仇恨地瞪著沈雲毅。而沈雲毅呢?他被大人問話,驚得面色發白,難掩驚恐之色。
她若有所思。
在竇盈盈的記憶中,蔣嶸跟沈雲毅有過一段不快。具體為什麼,記憶中並不清晰。只記得竇盈盈護著沈雲毅,打了蔣嶸,然後蔣嶸不甘心,搬出來東鄉侯府,跟公主府對上了。這件事鬧得很大,最後還驚動了皇上,才壓了下去。
當初羅衣還覺得奇怪,蔣嶸到底是多麼了不起的廚子,以至於東鄉侯府為了他跟公主府對上?現在看著情況,真相馬上就要水落石出了。
“是大理寺的徐大人。”身後傳來一句低聲介紹,羅衣回頭見是公主府的管家,對他點點頭。
又將目光投向當場。
居然把大理寺都驚動了,想起蔣嶸剛才說的“殺人害命”、“替真正的沈雲毅報仇”的話,羅衣心中有了一個模糊的猜測。
只聽徐大人問道:“本官問你話,你老老實實回答。你可是沈雲毅?渝州沈家的沈雲毅?”
沈雲毅的瞳仁縮了一下,才道:“回大人,正是草民。”
“你當真是?沒有欺瞞本官?”徐大人又問道。
他聲音既沉且穩,無形中透露出一股威嚴,叫人不敢不敬。
沈雲毅點點頭,答道:“回大人,草民當真是沈雲毅。”
“那你說說,你家中都有何人啊?”徐大人又問。
這次,沈雲毅頓了一下,才答道:“自從渝州水患過後,草民的母親去世了,草民家中便再無旁人了。”
“家中再無旁人了?你確定?”徐大人問道。
沈雲毅道:“是,發生水患那年,草民家中死的死,亡的亡,只剩草民和老母親。老母親死後,沈家就只有我一個人了。”
“也就是說,你只是認為沈家‘死的死,亡的亡’,並沒有切實求證過?”徐大人又道。
聽到這句,沈雲毅的臉色微微發白,額頭上甚至滲出汗珠。他的嘴唇顫動著,目光有些發直,透著幾分掩不住的恐懼。
過了一會兒,他猛地跪下去,磕了個頭:“回大人的話,草民其實……其實在水患那年,磕到了頭,家中好些事情記不清楚了!”
好離奇!
怎麼會這麼巧?!
人群中譁然。
徐大人沒說話。
他沉默地看著沈雲毅,良久,忽然喝道:“你是在渝州百姓逃難的路上,殺害的沈雲毅?!”
他剛才一直不溫不火地問話,忽然喝問出這一句,頓如驚天霹靂。
霎時間,沈雲毅如同被雷擊中,渾身劇烈顫抖了一下,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人人都能看得出他的不對勁。
“抬頭!回話!”徐大人又喝道。
沈雲毅顫著身子,慢慢直起身,他臉上肌肉僵硬,沒有什麼血色,眼神飄忽,不敢直視徐大人的眼睛:“大人在說什麼?什麼殺害?草民聽不明白,草民就是沈雲毅。”
“你是沈雲毅?那你抖什麼?”這時,人群中有個百姓問道。
沈雲毅的異常,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再有蔣嶸打他、指證他殺人害命的話在前,現在人人都懷疑他。
沈雲毅朝人群中看過去,但他分辨不出是誰在問他,他臉上的肌肉僵硬地抽了抽,勉強擠出一絲笑:“這位大人威嚴甚重,我被大人的威嚴所攝,才忍不住如此。”
“胡扯!”人群中有人說道,“我們都覺得這位大人很有威嚴,但我們怎麼不害怕?分明是你做了壞事,心虛才會如此!”
“就是!你心虛罷?”
“本來以為他只是騙了我們公主,沒想到他還做過殺人害命的事!”
“大人,快把他抓起來,好好審問!”
“不能放過他!”
沈雲毅還想辯解,但是人聲如潮,他的話根本掀不起絲毫水花。
最後,在人群激憤中,徐大人揮了下手:“把他帶回去,本官要仔細審問!”
話落,官兵上前來。
“大人!”這時,羅衣出聲道,她對身後的如意吩咐,“將此婦交給大人。”
林氏掙扎道:“你們抓我幹什麼!我沒罪!你們放開我!”
“剛才大人審問嫌犯時,他的妻子林氏試圖逃走,我覺得有些奇怪,大人不如一起帶回去。”羅衣對徐大人說道。
徐大人看了看她,對她行了一禮,然後道:“多謝公主相助。”然後對官兵們一揮手,“將嫌犯的妻子一同帶上!”
百姓們自覺分開道路,讓徐大人通過。
蔣嶸的目光一直沒離開過沈雲毅,此時也跟在後頭,隨著離開了。
“真沒想到,堂堂探花郎竟然是殺人嫌犯!”
“他還騙了公主!”
“真是作惡多端!”
“希望早點審出結果!”
人群中傳來各種議論聲。
羅衣沒有再聽,轉身回了公主府。
她很快從賀明玉的口中得知了此事的經過。
“蔣嶸從前去過渝州,他運氣不好,正趕上渝州鬧水患。他生了病,身邊沒人照顧,差點餓死。是沈雲毅給了他一口吃的,沈雲毅的母親細心照料他,他才活下來。”
“他本來沒懷疑那個敗類,只以為是巧合同名。但有次我無意中提起那個敗類是渝州的,他就起了疑,去戶部調檔案。”
當年渝州鬧水患,死了很多人,屍骨無存者無數,後來戶籍都是重新記錄入檔的。沈雲毅的戶籍檔案非常簡單,只有他和他的妻子,再沒有別人了。蔣嶸查到這裡,就知道有問題。
他寫了狀紙,上訴。但是因為那個敗類曾經是駙馬、探花,這件事就有點棘手,後來遞交到了大理寺,還給皇上過了目。
經由大理寺的手,很快水落石出。
那個敗類原名叫孫志達,是個孤兒,因為容貌端正,人又機靈,後來由一家富戶收養,供他讀書,把他當親兒子養。但他本性奸猾,品行十分不好,做出一些令人不齒的事,把富戶氣急了,將他趕出家門。
他四下遊蕩,來到了渝州。恰逢渝州鬧水患,吃沒得吃,喝沒得喝,眼看就要挨餓,他就四下打劫老弱婦孺。就在這個時候,他遇到了跟她一起打劫的林氏。兩人一見如故,一拍即合,當下聯起手來四下打劫,不惜殺人害命。
有一次,兩人打劫時被沈雲毅撞破,指責他二人,就被他二人殺了。一不做二不休,又殺了沈雲毅的老母親。兩人翻沈雲毅的包裹,發現裡面居然有一張青山書院的推薦信,當即計上心頭,膽大包天地頂了沈雲毅的名字,去讀書了!
孫志達從小就機靈,讀書居然也不錯,還考中了探花,也是令人驚奇了。本來官路就在前頭,偏偏孫志達和林氏手頭緊,又萌生了合夥斂財的主意。
兩人一路以來,數次騙取錢財,甚至奪人貞潔,最後都沒有被發現,養出了肥膽,這才在天子腳下做出哄騙單純少女的行徑。只不曾想,這回哄騙的是一國公主。
一時間,這樁案子轟動了京城。
“千刀萬剮!”
“這等惡賊,惡貫滿盈,該千刀萬剮!”
民情激憤。
鑒於孫志達手中沾有多條人命,又哄騙過良家女子的貞潔,還曾經對公主意圖不軌,此等行徑若不懲治,難免助漲了犯罪的氣焰。因此,皇上親口御批,將惡犯孫志達千刀萬剮,當眾行刑!
行刑那日,無數人湧去觀看,各種罵聲、石頭朝孫志達扔去,一度影響了行刑。
最終,孫志達挨足了一千刀,才給了他一個了斷。
百姓們紛紛感到解氣。又問起林氏:“林氏雖是一介婦人,可她乃孫志達的從犯,多次幫助孫志達殺人害命,也該千刀萬剮!”
但林氏在獄中接受審訊時,不小心流產了,在驚嚇中失了神志,人已經瘋了。因此,沒有跟孫志達一樣行刑,而是被仗責之後,流放三千里。
在流放那日,百姓們一路相隨,手裡的石子、爛菜葉、阿堵之物都朝她丟過去,一直送她到城外。沒出一百里,林氏忽然發狂,掙脫了官兵的看管,跑到河邊,縱身跳了下去。等到打撈上來時,人已經死透了。
終於,塵埃落定。
羅衣算著時間,還有半年的時間,可以做一個安靜的美公主。她很高興。
賀明玉和小姐妹們常常邀她玩,她每次都去。一開始仍然裝出幾分黯然,但沒過多久,她就徹底不演了,做一個快快活活的美公主。由此,小姐妹們都覺得她很堅強,雖然看起來單純傻氣,但其實心性堅韌,更喜歡跟她玩了。
美中不足的是,蔣嶸來求親了。
作為一個廚子,他沒有資格向公主求親。但他不僅僅是一個廚子,他還是西南王的幼子,東鄉侯的外甥。他從小就喜歡廚房,覺得這是天底下最美妙的地方,各種美味的食物都由這裡出產,因此立志做一個廚子。
西南王不肯,他就偷跑出來。先是經歷了渝州水患,差點丟了命,後來跑到京城,住在外祖家中,一心一意地鑽研廚藝。
羅衣想了想,對他說:“你回去吧,問問你娘給你準備好聘禮沒有?如果準備好了,就把單子送到宮裡。如果我父皇和母后點頭,我沒有意見。”
她算著時間,等到蔣嶸回到西南,她差不多也要走了。不等他準備好聘禮,就會接到她去世的消息。她不必拒絕他,時間會給他答覆。
蔣嶸聽了她的話,非常開心,拿出一隻包裹得精緻的油紙包:“我新炒的栗子,又香又甜。”
他是個非常活潑的少年,一直圍著她轉,不時扯一下她的頭髮,摸一把她的珠花,還笑著說:“你哭啊?你怎麼不哭了?你舉著袖子遮面的樣子特別逼真。”
羅衣看著他充滿笑意的眼睛,心裡劃過淡淡的傷感。
(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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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下面是原主公主死後,孫志達和林氏的下場:
原主公主生前一直護著渣男,所以渣男一直平安無事。等公主死後,誰也按不住蔣嶸,他又把這件事捅出來了。他被渣男借公主的手打過一頓,記恨在心,把渣男弄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這樁案子仍然水落石出了,渣男和賤女也沒什麼好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