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四章 養娃日常38
羅衣這時漲紅著臉,氣喘吁吁地道:“我,我以為他是女子,才去救他。”
“可你救了個男子!”
羅衣背著小婉遊了一路,體力耗盡,此時軟倒在檯子上,大口的喘氣。她看著同伴們,臉上難掩惶然:“我若不救他,他就死了。”
“不知廉恥!”
“好不害臊!”
“從此我們不是朋友了!”
眾多搭戲的戲子,將嫌棄、鄙夷之情表露得淋漓盡致。
小婉本來是演著昏迷的被救男子,這時想起了救人時的場景,恐懼、惶然再次襲來,整個人僵住,緊閉的眼角落下淚來。
卻在這時,微溫的指腹觸到眼角,為她把眼淚拭去。她睜眼一看,羅衣半跪在她身前,把她扶起來。
小婉低著頭,不讓人看到自己的脆弱。
羅衣對台下拱了拱手,隨即握住小婉的手,清聲道:“各位,今日的戲乃是根據真實事件改編,便是我的女兒,今日救了一名落水的男子,遭到朋友們的嫌棄。”
她一邊說著,一邊緩緩掃過台下眾人:“我女兒哭著回到家,很害怕地告訴我,她闖禍了——我不明白,我女兒明明是救了人,怎麼就叫闖禍了?”
“別人都不會游泳,她會。”
“別人不敢下水救人,她敢。”
“她已經知道對方不是女子,但還是心懷悲憫,將對方救上了岸。”
“她勇敢,俠義,心懷善念,從閻王爺手裡搶人命。若要說嫌棄,也只有閻王爺有資格嫌棄她,因為她欠他一條性命!除了閻王爺,沒有人有資格嫌棄她!”
小婉聽得此處,頓時渾身一顫,眼淚噴湧而出。她深深低著頭,不敢抬起來。
羅衣抬起她的下巴,對她說道:“孩子,你沒有做錯事,低著頭做什麼?只有做錯事的人才不敢見人。把頭抬起來!”
小婉吸了吸鼻子,把眼淚一擦,傲然抬起頭。
“你錯了沒有?”羅衣問她。
“我沒錯!”小婉大聲說道。
羅衣點點頭:“是的,你沒錯。你記住,你做的是好事,誰瞧不起你,便是懦夫,便是自私,便是將禮法懸於無辜人命頭頂上的迂腐之輩,這種既沒本事救人,也沒有膽子救人,更無憐憫之心的人,永遠不要理會!”
“蒼鷹無需理會麻雀的奚落!”她傲然說道。
小婉也把胸膛挺得高高的。
“說得好!”台下響起大片掌聲。
“世間禮教固然有男女大防,但這等性命攸關之際,若還在意這個,就是迂腐了!”
“小姑娘救人沒錯!甚至應當大大褒獎!”
但也有人道:“哼,她若真識相,在搏了好名聲後,就該自縊,以保自己的清白。”
只不過,他話音剛落下,就被周圍的人奚落道:“你報上名來吧,哪日你家人落水、遇難,我們一定不救他們。”
聽眾之中,多數人都覺得小姑娘奮力救人值得褒獎,人命關天的時候,不該以男女大防來要求她。
但也有部分人認為名節比人命重要。
羅衣沒有強行辯駁。
世間人千千萬,什麼樣的人都有,總不可能叫所有人都秉持同樣的觀念。只要有人接受,有人讚揚,並且是發自內心的褒獎,對小婉來說就夠了。
羅衣的初衷就是解開小婉的心結,讓她真正明白並相信,她做的是好事,無需害怕和愧疚。
從茶館出來後,小婉果然放鬆多了,只還緊緊抓著羅衣的手,像扭股糖一樣賴在她身上。
當日河邊救人,在場的人不少,雖然小婉跑了,可是名字卻留了下來。
那位豔衣少年回到家,就對家人說了,然後道:“她的名譽因我而損,我要娶她!”
他姓余,叫餘念。
餘家在延州城也是很有些年頭的,族人旁支無數,是個大家族。
余念是嫡支子孫,今年十六歲,他父母本想給他相門好親,沒想到出了這種事,都很頭大。
“我才相中了一位姑娘!”餘母說道。
余父也道:“她救了你的命,我們備上厚厚的禮去致謝就是了,不必搭上你自己。什麼救命之恩、以身相許,都是話本裡胡寫的,不能當成正經的事。”
餘母隨即說道:“說得很是!這位姑娘雖然心眼不錯,可是她粗心大意,不怎麼在意男女大防,做不了咱們餘家的婦人!”
餘念怒道:“你們嫌棄她?可是如果沒有她,你們就見不到我了!你們現在見到的是我的屍體!”
余父淡淡地看著他:“我說過,她是我們的恩人,當備上厚禮去致謝。至於你,見都沒見過人家,就因為救了你的命,就要娶人家?你怎知那位姑娘看得上你?”
餘念一呆。
余父隨即道:“若你怕損了她的名聲,日後咱們家護著她些就是了,總不會虧待了她。”
餘念握著拳頭,一臉的欲言又止,他見父母果真開始討論起謝禮的事,終於忍不住了,說道:“我喜歡她!爹,娘,我真的喜歡她!你們托人去提親吧!”
余父和余母頓時止了交談,朝他看過去:“你說什麼?”
“我喜歡她!”餘念臉上一紅,“她救我時,我還沒昏迷,我看到她了,我喜歡她。”
余父和余母相視一眼,然後餘母問道:“她長得很漂亮?”
餘念點點頭:“特別漂亮,像仙女一樣。”
她的手臂那樣有力,攬著他的腰,將他從死亡的陰影中帶出來。
透過水汽,他看到她被打濕的頭髮,一縷一縷貼在她的臉上,將她的臉映得細白如瓷。
他臉上的紅暈越來越濃。
他從沒有見過那麼漂亮的姑娘。
“胡鬧!”余父拍了下桌子,肅容道:“小家小戶的女子,配不上你!你死了這條心吧!”
羅衣帶著小婉回到家,就叫了有才進屋,將事情講給他聽了。
“我準備帶小婉出門走一走,散散心,也躲躲風頭。”羅衣說道。
有才本來想罵小婉莽撞,可是他看著她不似以前明媚張揚,也不似近來和和氣氣,而是睜大眼睛,強裝精神的樣子,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好。”有才點點頭,“家裡都有我照應,娘不必擔心。”
“我這一去,少不得要半年才能回來,你跟珍珍看好家。”羅衣跟他囑咐了幾句,就收拾行李去了。
有才叫了小婉出去,對她說道:“你別多想,好好跟著娘散心。有什麼事,都有我。”
頓了頓,他道:“別說你這麼漂亮,又讀過書、識過字,還懂得騎馬射箭,琴棋書畫也會一點,必定不愁嫁。便是你真的嫁不出去,哥哥也會養你。等你小侄子長大了,他也會孝敬你。”
小婉嘴一癟,摟住他的脖子,嗚嗚哭起來。
她本來被世界嚇到了,可是來自家人的支持和包容,讓她感到周身裹了一層又一層結實的盔甲,世界傷不到她一絲一毫。
有才拍了拍她的背:“你們倒是可以去一趟京城,去看看小卉,她一個人在那邊,孤苦伶仃的,也不知道過得怎麼樣。”
“嗯。”小婉點點頭。
次日,羅衣留書一封,叫有才送去女院,就帶著小婉離開了延州。
有才去送信,回來後看著少了兩個人的家,他歎了口氣。
珍珍在院子裡跟孩子玩,看到他就道:“娘可真疼妹妹,這樣大的事,罵也不罵妹妹一句,還要帶著她出去避風頭,這得花多少錢啊……”
她就是隨口一說,未必就心疼那些錢,但有才卻斥道:“你以後不要再這樣說了!”
珍珍不怕他,沖他努了努嘴:“也就是娘不在家,你敢這樣凶我。娘在的時候,你敢高聲說我一句?”
有才好笑道:“我幾時凶過你?”
“你幾時凶過我,你自己知道。”珍珍說道。
有才看著她頗不講理的樣子,好笑道:“你可真不講理。早知道你這麼不講理,我——”
說到這裡,他不由得一呆。
“怎麼樣?早知道我這麼不講理,你就怎麼樣?不娶我了嗎?”珍珍惱了,起身捶他,“我告訴你,於有才,我這副脾氣都是你慣的,你把我慣成這樣,現在倒嫌棄我了?你沒良心!”
有才任由她捶著,面上怔怔,心裡翻江倒海。
為什麼珍珍蠻不講理,他只覺得嬌俏可人?妹妹時常撒嬌耍脾氣,他只覺得煩惱不已?
他問了自己幾回,漸漸明白過來,忽然心中湧起巨大的悔愧:“我真是個混帳!”
羅衣和小婉不知身後的事。
兩人一路往京城行進,果然打算先看看小卉。
小卉跟秀才在京城,賃了間小院子,白日裡秀才擺攤賣字畫,夜間夫妻兩人一起讀書,可謂情投意合,小日子過得頗不錯。
小卉跟小婉合開鋪子的事,秀才倒是知道,但因為是小卉拿嫁妝銀子做的生意,他便沒過問,只偶爾小卉請教他的時候,給出出主意。
夫妻兩個都是心裡有譜的人,小日子過得濃情蜜意,說不出的快活。
公婆對小卉也好,也因為小卉年紀小,並不催著她要孩子,還很關照她的日常生活。
但瑣碎小事還是有的,只是一家人都是講理的人,小矛盾有,但都是當日事當日畢,從不過夜。
一家人過得和和美美,小婉看了是又高興,又吃醋:“你原來最喜歡我,現在你最喜歡你家秀才了。”
小卉從不慣著她,聞言就道:“難道你從來都最喜歡我嗎?你當我不知道,你最喜歡大娘?”
小婉悻悻:“你讓我一回又怎樣。”
“不讓!”小卉道。
她在其他人面前都是知書達理,善解人意的模樣,唯獨在小婉面前會使幾分小性子,較個真。
反正小婉不僅不嫌棄她,還總是覺得她好,不管她怎麼樣都覺得她好。
姐妹兩個親熱了兩日,羅衣就帶著小婉告辭了。打擾人家小夫妻的生活,是很不人道的。
小婉頭一回覺得,原來成親也不錯,可以過得那麼美,還能天天睡一個被窩。
她自從七歲之後,娘就不跟她睡一個被窩了,小卉也只偶爾跟她一起睡。
她很羡慕。
等到離京城幾百里時,她忽然醒悟過來,逮著羅衣就捶:“你又想騙我嫁人!我不會嫁的!”
羅衣嚇唬她:“你今天就把手印按了!保證自己會嫁人!不然明天我就把你丟路邊的山溝裡!”
小婉自然不依,跟她打鬧起來。
兩人悠悠閑閑,快快樂樂地玩了大半年,才終於捨得回家。
小婉十五歲了。
她又竄高了一截,雙腿修長,腰肢纖細,眉眼間充滿英氣,整個人朝氣蓬勃,渾身散發著旺盛的生命力,往路上一站,猶如驕陽一般,容光逼人。
餘念坐在茶樓的雅間,在跟朋友們相聚,無聊地往窗外瞧,就看見一個高挑的少女走過,那張臉赫然是他夢中常常見到的。
“咚!”他腿一軟,從凳子上滑落,臉上露出癡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