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趙人傑沖進屋子, 猛地從背後抱住蹲在地上的小石。
趙人傑:“石隊啊!我終於活著見到你了!”
小石給他沖得差點跌在地上, 嚷嚷道:“幹什麼幹什麼, 還有沒有人民警察的樣子!”連忙把人拽在地上。
他們現在在的是先頭裝貓的房間, 今天一天發生的事情太多, 都沒人來得及收拾,現場保存得很好, 趙人傑還沒來及講述他在高人的幫助下九死一生終於逃離,就看見了周圍貓皮散落,血跡四濺的模樣,直接怒了:“靠!不是人啊!”
他是愛貓者, 先前聽同事說時就很不高興,看見現場, 就出離地怒了:“老闆在哪裡, 要把他捶爆!”
小石:“……這位同志, 你還記得你是人民警察嗎?”又道,“當事人不用你捶爆,不出意外地話, 他起碼是無期徒刑到死刑。”
趙人傑還不太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聽此震撼:“殺貓終於要償命了嗎?”
就內心而言,他覺得有虐待小動物癖好的人, 都是心理變態,一定要受到懲戒, 但無論是哪國的法律都沒有說人要給貓償命啊!
小石:“你書白讀了嗎?我們國家會判死刑的只有殺人。”
趙人傑更驚訝:“殺、殺人?!”小片警真沒接觸過這種案件。
廚子已經招了地點, 就跟廖光想的一樣, 好端端的一具身體被拆解成了七份,埋藏在不同的地方,據他所說為了看不出來是人類的骸骨,還用砍刀將骨頭劈碎。
只要是聽見的人都不寒而慄。小趙是孩子,不應該接觸這麼血腥殘忍的事情,被張曉明勒令坐在外面打遊戲,白裙子跟著他。屋內的成年人聽廚子戰戰兢兢說後,都陷入沉默。
紀文瀾的錄音筆一直在運作,他擔任起了記者的責任,全面跟進離奇的案件,並且留下最為真實的記錄,而兩位元員警,都脫下了大男孩兒的表皮,咬牙切齒,恨不得一拳揍在人臉上。
年輕人尚未被社會磨平的正義感,如同火焰一般,熊熊燃燒。
一眾人中,心情最差的其實不是片警,而是小明老師。小明老師是吃播,即使閱盡千帆,看見了鬼怪的世界,對殺人案件也沒有什麼瞭解,娛樂圈中撕逼紛擾雖然多,也絕對沒有出現什麼殺人碎屍,尤其白裙子還是只可愛的鬼,還跟了他許久,還是他的小粉絲。
他很難受。
廖光是眾人中最冷靜的,他手上拿了把鏟子,是從後廚房的小倉庫裡拿的,幾人分分,一人一把:“開始挖吧。”
……
塗老闆是個沒讀過幾年書的人,但在犯罪上,他將自己的“聰明才智”發揮到了極限,腐爛的肉不知蹤跡,但最能展現出人類特徵的骨頭,被他剁碎後封存在地底、牆垣內等各種不起眼的地方。
堅實而厚重的土地被敲開,終於發現不成段的細碎骨頭,有的骨頭上面還纏繞著被腐蝕差不多的幹草繩。
廖光眉頭一皺:“原來如此。”
小明心覺有異:“怎麼。”
廖光:“這是葦索。在中國古代傳說中有不少治鬼之神,常見的有括蚩尤、神荼鬱壘、門神、鍾馗。鬱壘是神話中的神明,對鬼的處理手段十分暴烈,但凡遇見惡鬼就用葦索捆之,拿惡鬼去喂老虎。”
“用葦草編成的繩索,有祛除惡鬼的作用,想來他家應該保有類似的風俗,怕鄭倩美化為厲鬼前來索命,所以才用了這種方法。”
小明:“葦索起作用了?”他想到不管怎麼念經施法都巍然不動的白裙子,鄭倩美是她的大名。
廖光:“是,但起的作用不大一樣,鄭倩美被束縛在人世不得投胎。”
趙人傑倒吸一口冷氣,他以極快的速度接受了唯心主義世界的真實面目:“不能投胎,實在是太陰毒了!”
其實沒有,因地府人□□滿,無論鬼魂新死舊死,想要投胎都要等上很多年。
小明:“先把葦索解開吧。”他歎一口氣說。
廖光點點頭,他這人很奇怪,即使是專業人士對骸骨都心存恐懼,解開陪葬骨頭多年的爛草繩,怎麼都要戴十層八層的手套,他不一樣,小心翼翼伸手向土坑底部探去,手指間夾了一小美工刀似的小刀,就要碰上白骨了。
小明:“廖道長,要不戴雙手套?”
廖道長的手穩穩的,他說:“不必。”話說完小刀的刀尖劃開了葦索,腐爛近似於黑色的葦草斷裂成兩半。
“喵嗚——”
說時遲那時快,貓高昂到甚至有點淒厲的叫聲從四面八方傳來,陰風如同排空的濁浪,拍打在眾人臉上,在場人的臉都生疼。
尾巴上就有九根分叉的黑貓撞入坑底,他喵嗚喵嗚,叫聲無比淒厲,從其聲中就能感覺到異常的傷感。
被片警嚴密看管的廚子一屁股蹲坐在地上,他的雙腿打抖,支撐不起身體,手腳並用嚮往門口撤退,口中還念念有詞:“救命!救命!有妖怪!”他的眼中猛然迸射出異樣的精光,先看看張曉明,隨後又看看廖光道,“大師!救命啊!有妖怪!”
小明老師有點好笑,又有點難以置信:“你指望我收了妖怪?你看清楚了,他現在可沒做什麼。”有眼睛的人都知道,有九條尾巴的貓正在以他自己的方式哀悼。
廚子也覺得很神奇,他完全沒法理解:“你收妖怪,不是天經地義的嗎?”
“就應該趁著他大意,要他命啊!”
小明:“……”
站在坑底的廖光抬起指縫間的小刀:“這是我派法器之一的銅師刀,正面刻太極八卦,飛龍繞柱,反面刻黑斑白虎,劍柄雕刻陰陽。”
“飛龍驅邪避惡鬼,白虎吞煞打小人。”
“老祖宗傳下來的教義,不傷害善鬼,不放過小人。”
……
黑貓在哀悼時發出的淒厲叫聲招來了不少貓的鬼魂,先前襲擊過趙人傑的貓鬼赫然在此行列中。眾多鬼怪集中在一地,霎時間,陰氣大漲,即便是沒有開陰陽眼的人都能看得見鬼怪。
小趙“蹬蹬蹬”從門外跑進來,將大人囑咐他在外面老實打遊戲的事兒忘得一乾二淨,睜大眼睛道:“好多好多好多貓啊!”
一點也不怕。
白裙子也跟著飄進來,表情特幸福。
小明:“!”
廖光:“!”
糟!
果然黑貓也注意到了她,叫不叫了,咕嚕聲藏在喉嚨底,背部高高弓起,朝著廚子在的方向露出冷酷的獠牙。
妖魔鬼怪的中心無疑是黑貓,他一憤怒,其他鬼也跟著煞氣湧動。小明看了眼圍觀人群,俐落在他們周圍放法器念經設置陣法,滿是鬼怪的房間中,他們獨自佔據一保存完好的角落,視覺上一點都不安全,還特別可憐。
小石:“什麼情況?”
拿著手機的小趙分析:“應該是黑貓一直在找人,但葦索有辟邪之能,黑貓聞不到骸骨氣味,現在一下子找到了,多年的氣惱爆發出來,周圍的貓鬼都被驚動,聚集至此。”
在他解釋的途中,小明老師也往大坑底部去了,而廖光更是與黑貓直接形成對峙之勢,誰也不讓誰。
愛貓人士趙人傑弱弱舉手:“其實我覺得,也不用殺小黑啊,你看,其實比較受傷的是他,要真的殺他,不就是他給殺人犯擔責任了嗎?”
小趙更無語了:“誰說要殺他啊,好好的要小黑命做什麼,大師兄與小明老師不過就是將他周身的瘴氣鎮壓下來。”他道,“你看之前襲擊你的貓鬼,按理來說九尾貓妖報復的只有那麼幾個,你與之全無關係,還不是逮著你沖了。”
趙人傑:“這倒也是……”
小趙看著自家的本家老哥,恨鐵不成鋼:“招來的貓鬼還有各色亡魂得送走啊!”
……
道教和佛家的驅鬼手段差不多,先以言語勸說之,曉之以情,動之以禮,實在不行再暴力勸服。
小明老師目前沒有用過唇舌,都是二話不說直接超度,所以言語勸說的重任就落在了廖光身上。
小明老師還有點不確定,看廖道長的模樣,不像是很會說話的人啊!
廖道長直接面向黑貓:“我知道你想報復人。”
黑貓炸毛:“喵——”
廖道長:“報仇也不是不可以,但你不能禍及其他人。”
黑貓接著炸毛。
“把貓鬼驅散走,然後我們會把主從犯交給員警。”
黑貓:“喵——呵。”發出了不屑的冷笑。
小明:“……”
一點被說服的樣子都沒有。
貓極通人性,奈何見多了社會黑暗面,根本不相信主從犯會得到應有的懲罰,且就他看來,無論是人類的牢獄之災還是死刑都太輕。
西方有句古話,叫做“以眼還眼,以牙還牙”,白裙子死時他不在,然而看到破碎的骸骨,他怎麼會想不到當年對方是如何身亡的,必須要用貓鬼一點一點將人血肉吞噬殆盡,他才甘心。
暴怒的貓咪從來不聽人類的話,所以他呼嚕呼嚕咆哮了好幾聲,向廖道長沖了過去。
廖道長:“啊——”
他其實有點委屈,每次每次,輪到他勸說作祟的鬼魂,只有如此結果,難得小明老師在場,他已使出渾身解數,努力表示自己全然無害,貓卻依舊毫無反應,實在令他傷心。
小明老師渾然看不出他的難過,只是覺得,若不是他挺清楚廖道長的為人,怕覺得他是在故意挑釁黑貓。
黑貓一怒,眾多貓鬼小鬼都往廖光身上湧去,小明老師見了連忙幫他擋擋。
他高呼:“廖道長準備如何行事?”
廖光:“擒賊先擒王,把小黑貓抓住了,其他分批超度。”他道,“我先前已給寺廟的師父發了短信,再過會兒他們就要來了。”
小明老師:“什麼時候的事?”
廖光:“骸骨挖出來之前吧。”
小明老師肅然起敬,廖道長真是未雨綢繆!
這兩人也是厲害,一邊聊天一邊用法器,操使咒符的廖道長是絕對主力,咒符上火光熊熊燃燒,平地起驚雷,把貓妖嚇得夠嗆。
小趙在旁邊結界中解釋:“這是五雷符,邪物最害怕驚雷,很容易打出爆擊。”
片警和紀文瀾都年輕,偶爾打個遊戲看看遊戲直播,聽小趙解說,心頭不由產生荒謬之感:哎,明明是如此緊張的氣氛,怎麼聽起來就跟看現場打遊戲似的?
小趙還在進行時時播報:“小黑貓繞到了大師兄的身後,大師兄反手就是一把桃木劍,小明老師猥瑣發育許久,終於爆發,念了不知內容的經文,金光大盛,弱的貓鬼遭遇群眾,血條清零。”
“退場了退場了!小部分貓鬼退場了!”
白裙子在旁邊手舞足蹈,聽得非常高興,天知道她到底是小明老師這一邊的,還是小黑貓這一邊的,巴掌拍得啪啪啪作響。
三人:“……”
剛才還覺得很傷感,但一開始鬥法,不知怎麼就不覺得傷感了。
……
一通折騰後,小明老師與廖光道長身上臉上都掛彩,被貓爪子撓了好幾下,卻也成功抓住了到處亂蹦跳的小黑,顯然兩位都沒有下狠手,他還神采奕奕,即使手腳都被按住了,卻也在精神地撲騰。
援軍來得很快,嫋嫋梵音從外傳來,少數道士穿著不同的道袍,殺進房間,同殘餘的貓鬼搏鬥。
趙人傑:“我以後一定常去寺廟拜拜,多買驅邪法器。”
小石:“嗯,宗教還是挺值得相信的。”
紀文瀾:“……”
人民警察都像你們這樣的嗎?
……
兩天后,一件沉寂半年的大案浮出水面,整個南都市的居民都為之震動。
半年前,一則女大學生失蹤案件轟動南都市的微信圈以及朋友圈,年輕美麗的女大學生在一次外出喂貓的過程中失蹤,直到她的同學父母出門報案,這名女大學生都沒有出現。
緊鑼密鼓搜尋的第一周,集體焦慮的第二周,以及放棄生還可能的第一個月,到了半年後的現在,眾人已經遺忘了可憐的女孩兒,真相卻猛然浮出水面。
記者小哥紀文瀾作為暗訪兔肉館的記者,以及案件的第一發現人,毅然決然地跟進案情,此案件歸南都市警局收管,而協助破案並且抓住所有犯人的片警們,則看在共同見鬼的情誼上,對他大開綠燈。
虐貓、以貓肉替兔肉、殺人、碎屍……無論是哪一項案情,都可以引起眾人的憤怒,而串聯在一起,則是人間極惡。
[我甚至希望,這世界上存在著司法以外的另一種力量,可以給予犯人更加嚴苛的懲罰]
[誠然,我們的法律不會放過任何一名罪犯,但即便是嚴厲量刑,從犯都不一定能夠達到終身□□的高度,至多二十年三十年,他們就可獲得自由]
[無法想像,等他們出獄之後,會做什麼?即便人與貓有所隔閡,但如若一個人,可以在短時間內接連虐貓殺貓,那如何能相信,他們心中的暴戾,會永遠不會對人類發洩?]
[我們已經有了一個悲劇,不能有第二個]
這些話當然不是在電視節目或者報紙中發表的,而是發在了紀文瀾的微博上,因為這次案件,他也得到了關注,不僅在編輯室的地位提升,在網路上,他也有了許多的粉絲,這些粉絲中有罵他的,認為他是踩著女孩的屍骨出名,也有人不滿於他對虐貓人的過度譴責,但是政治正確的聲音則是贊同與激憤。
無獨有偶,南都市的公安局還轉發了他的微博。
紀文瀾在看微博,以前網友的評論還很能影響到他,讓他的情緒產生波動,但是現在,這些評論對他來說真的成為了身外之物,無法撼動他半分。
他合上電腦,穿上黑西裝外套,馬上是鄭倩美的追悼會,他要去參加。
……
追悼會中,小明老師與廖道長赫然在列,受害家屬的父母得知了部分真相,他們倆也作為真正的發現人,同鄭倩美的父母遊樂場對話。
不過是短短半年,兩人的面貌均已蒼老許多,面對女兒遇害一事怕是早就有所覺悟,展現出了驚人的死寂一般的平靜。
小黑被放在貓箱裡帶去了。
鄭倩美的母親說:“我認識這只貓,小美以前發了不少校貓的照片給我們,這只貓叫做小黑,是她最喜歡的一隻貓。”
鄭倩美喜歡小黑,所以經常去喂他,據說已經發展到可以對她翻肚皮的地步。
小明老師沉默了一會兒道:“節哀。”
……
沒有了葦索的束縛,鄭倩美很容易就被超度走了,少了白裙子綴在身後,小明老師都會覺得有點空空蕩蕩的。
從追悼會場地出來,他跟廖光並排走著,小明老師不由問道:“廖道長經常遇見這種事情嗎?”好人被害化成冤魂,又或者是人借住神鬼之力虐殺他人。
廖光嗯了一聲道:“經常遇到。”
“鄭倩美,我是說白裙子,與她有相似經歷的人非常多。”
小明驀然生出一股同情之意:“我見白裙子一人,就覺得很難受,廖道長見得多了,怕是會……”
廖光停下腳步道:“其實也還好。”他很認真地盯著小明看,“我始終堅信,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所以,無論是見到多少惡事,看過多少無法稱之人的惡人,他都不曾對這個藏汙納垢的世界失望過。
廖光打開了貓箱,小黑一個猛子躍出,停頓,看了廖道長一眼,隨後搖搖跑走了。
“正義可能會遲到,也可能會不來,但是,在我眼中的世界裡,遲到的正義,終將會以其他形式,姍姍到來。”
這就是他看見的,也是他所相信的世界,可能有很多黑暗,但也不乏光明可愛之處。
張曉明呆了一下。
廖光忽然又萎了,他躊躇不安,即使面上看不太出來:“會不會……有點幼稚?”也是,小明老師已經是社會人了,自己的說法實在是有點幼稚對吧?
小明老師:“不、不幼稚,一點也不幼稚。”
他發現,廖道長其實是一個,非常、非常可愛的人。
……
監獄外,小黑搖了搖,他的九條尾巴纏繞在監獄的鐵窗柵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