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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門之下》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李硯在院中練著一套羅小義教的招式。

  收了最後一招, 他往邊上看,靦腆問:「姑姑,如何?」

  栖遲今日特地來關心他的學業,問到他習武如何了, 他便練了一手給她看。

  她收著手站在邊上, 看著他笑:「我看不出好壞, 只能說你比起先前結實了一些, 總是好事。」

  李硯抹了把額上的汗,笑了笑,覺得這已是誇贊了。

  走到她身旁去時, 正巧看見秋霜自院外匆匆而來, 一路小跑, 他不禁奇怪:「這是怎麽了?」

  栖遲看了一眼, 她身邊的人一向規矩, 很少這樣。

  秋霜跑到跟前說:「家主, 有要事。」

  栖遲見她臉色有些不對, 立即問:「怎麽了?」

  秋霜小聲說:「都護府傳了文書, 大都護說要見東家。」

  栖遲一楞,竟有些沒回味過來,還問了句:「哪個東家?」

  秋霜急道:「我們商號的東家, 自然就是家主您啊!」

  栖遲臉上一凝, 將這話仔細回味了兩遍。

  伏廷怎會想到見商號東家?

  「你沒弄錯?」她還有些不信。

  秋霜連連點頭:「絕不會有假, 羅將軍將文書送去了鋪子裡, 下令要儘快遞送給東家, 說是大都護親自下的令,不可有半點延誤。」

  栖遲驚訝過後,很快就鎮定了,想了想:「可曾說了緣由?」

  「不曾,」秋霜說:「只說了要召家主來見。」

  她沉默,理著頭緒。

  李硯全都聽到了,還沒弄明白。

  她姑姑是商號東家,姑父却要見東家,那不就是兜了個大圈子,却是要見他姑姑?

  他知道自古輕賤商賈,從不敢將姑姑暗中經商的事往外說,不免有些擔憂,看著栖遲,悄悄問:「姑姑,要緊嗎?」

  栖遲思索了片刻,衝他笑笑:「你不用擔心,該幹什麽幹什麽,此事我自會料理。」

  李硯素來相信姑姑,乖巧地點頭:「我只能幫姑姑守口如瓶了。」

  「嗯,如此就够了。」她說完,看一眼秋霜,往院外走。

  秋霜會意地跟上。

  到了院外,栖遲才說:「暫時不明原因,先不要慌亂。」

  目前都護府裡知道她有這身份的只有秋霜與新露,還有李硯。

  伏廷是因爲什麽要見她尚不清楚,她不能自亂陣脚。

  她想:還是待他回來再說。

  ……

  午後申時三刻,栖遲將賬本一册一册地收好,鎖入櫃中。

  正在妝奩前坐下,聽見了外面的脚步聲。

  她立即起身,走出去時,面前已迎上男人的身影,她一脚已跨到門外,險些要與他碰到一起。

  伏廷收住脚,看著她:「要出去?」

  「沒有。」她退一步,讓他進來。

  伏廷看了看她,進了門,抽了腰後馬鞭扔在一旁,轉頭去案頭上拿了隻茶盞。

  栖遲看著他,他似是又忙了什麽回來,胡靴上沾了些灰塵。

  她見他拎著盛凉水的壺,隨手倒了一盞,走過去,將剛煎好的熱茶湯倒出一盞,遞給他:「喝這個吧。」

  伏廷端著凉水正要送到嘴邊,看見她遞來的,眼落在她臉上,放下了手裡的,接了她的那盞,喝了一口。

  茶雖精貴,但加了太多東西,反而不解渴。

  他喝了,還是端起凉水喝了一口。

  又看她一眼,其實對她的舉動有些受用。

  栖遲看了看他的臉色,問:「聽聞那胡部買賣的事進展得挺好?」

  伏廷嗯一聲,又喝了一口凉水,放下了。

  「那些商戶,可頂用麽?」她又問。

  伏廷自然而然就想起了魚形商號的那家,「還好。」

  說著看她一眼:「爲何問這個?」

  栖遲說:「秋霜今日外出採買,看見小義自那魚形商號家的鋪子裡出來,似是宣了什麽命令,回來告訴了我,我還以爲是進展不好,這才問起。」她說著,在往想問的事上慢慢靠近:「小義可是真宣了什麽命令?」

  伏廷也沒瞞她:「沒什麽,是我想見一見那家東家。」

  「爲何?」她終於接上自己想問的。

  伏廷又看住了她。

  她暗暗捏住手心,道:「我只是好奇,因何你身爲大都護,却想要見一個商人。」

  伏廷說:「探探他的底。」

  他走去屏風後換衣服。

  羅小義先前也問過他,爲何非要見一個商戶的東家。

  他回答說:事出反常必有妖。

  如此不計得失地相助都護府,一次,他可以相信是出於仁義,兩次,却未必了。

  那位東家根本都不是北地之人,甚至都未曾到過北地,却可以放弃商人逐利的本性,數次相助都護府與北地,未免太過奇怪。

  過往幾年,曾也有幾大都護府出面,說要替他在聖人面前進言,詳叙北地艱難,讓朝廷重視。

  他留了個心眼,幷未多言。

  到頭來,却不過是想從他這裡獲得良駒精兵做交換。

  未能得逞,那幾大都護府最後好話都說給了自己,幷未替他的安北都護府說過半句話,反而是爭著去朝中要錢了。

  他一路走到今日,從不相信天底下會有平白無故的好事。

  朝中尚且講利益,何况是本就重利的商人。

  一家本就財力過人,如今又在北地各處蓬勃的商號,尚不完全知根知底,已與都護府扯上諸多關聯,還滲入了民生關節。

  北地多年艱苦,剛有起色,他不得不謹慎。

  栖遲却還站在小案旁,想著他的那句話。

  她不好問得太過詳細,自然也不知他要探什麽底,一時反倒更沒底了。

  她往屏風後看,伏廷沒完全走進去,半邊身體被擋著,這半邊剛解開的軍服搭著,他低著頭,在鬆袖口。

  似是察覺到了她的目光,他轉頭看了過來,手上未停,眼睛盯著她:「還有要問的?」

  栖遲不好再問這個,否則便太明顯了,她問了別的:「瀚海府有何值得一去的地方?」

  伏廷聽到這問話,眼在她身上又是一掃,心說今日她是怎麽了,盡問些不相關的事。

  却還是給了回答:「能去的地方很多,但方便的大約也只有佛寺。」

  「什麽佛寺?」她問。

  他說:「你先前去過。」

  栖遲想了起來,她也隻去一家佛寺,就是城外那家,沉思一瞬,提議說:「不如去那佛寺中住上些時日如何?」

  伏廷轉眼看來:「爲何?」

  栖遲輕聲說:「在府中也感受不到什麽春光,料想在外會好一些。」

  這是這是隨口找的理由,也不知他是否會答應。

  伏廷抿著唇,脫著軍服想,這似乎還是她頭一回提要求。

  栖遲正看著他,在等他回答。

  他看了看她的臉,點了頭:「我會叫小義安排。」

  「好。」栖遲說完,在案邊緩緩坐下,沒料到他竟爽快地答應了,又悄悄看他一眼。

  心想:還說他是莽夫,但這男人莽夫的時候大概只在床上了,心思分明深沉的很,否則又如何會來這突如其來的一步。

  ※

  第二日一早,羅小義收到他三哥傳令,做好了安排,趕來都護府。

  一行僕從已將馬車備好。

  他在門口等了片刻,看見他三哥走了出來,快步迎上去說:「三哥,寺裡已打點過了。」羅小義說。

  所謂打點,就是叫選好的兩隊兵身著便服護在寺外,這是伏廷的吩咐,既不妨礙他人正常進香,也可保證安全。

  他說完又道:「嫂嫂怎會想起去寺裡住了?」

  伏廷說:「她想去就去。」

  羅小義笑起來:「三哥果然還是疼嫂嫂。」

  他掃來一眼:「去開路。」

  羅小義笑嘻嘻地去前面上了馬。

  栖遲走出府門來,身上披著件湖綢披風,看著伏廷:「我好了。」

  伏廷點頭,伸手扯了馬繮,翻身上去。

  新露秋霜一個打簾,一個放墩,栖遲踩著登上了車。

  ……

  一早,寺院裡還無人上香,安安靜靜。

  山門大開,衆僧在列。

  住持聽聞大都護與夫人竟要來寺中小住,早就領著僧侶們候在山門前恭迎。

  等了約有半個時辰,方見得一行人登入山上來,住持忙迎上前去見禮。

  「大都護,夫人,請——」

  伏廷走前,栖遲跟在後面,隨著住持入寺。

  她看他今日身上換了件玄黑軍服,身上挂劍,比起往常愈發一身寒冽,入殿前,忍不住扯了一下他的衣袖。

  伏廷回頭,見她在他腰上看了一眼,明白過來。

  她是提醒他別嚇著寺裡的僧人。

  他將劍解了,拋給近衛,才隨住持進去。

  住持一路做請,引著二人到了後院禪房前,呼了聲佛號,停下說:「得知大都護與夫人要來,特地空出了寺中最好的兩間禪房,只因寺院乃清修之地,只能冒犯請大都護與夫人分房住了。」

  栖遲聞言,多少有些不自在,下意識先看了一眼伏廷。

  他目光沉穩,一如平常:「知道了。」

  住持道了謝,退下了。

  他在此時轉頭看來:「看什麽?」

  原來早就發現了。

  栖遲眼一動,轉開:「沒看什麽。」

  他多少猜到了些,嘴角忍笑,轉頭去看那禪房,兩間是挨在一起的,都差不多,只不過左邊一間朝南,光亮堂些。

  他先走進了朝北那間。

  栖遲見他進去了,便進了南面的。

  新露和秋霜跟進來,手脚麻利地爲她料理了一下房中。

  只一會兒,秋霜便悄悄走近:「家主是故意住入寺中來的?」

  栖遲點頭。

  哪裡是爲了什麽春光,只是見伏廷是動了真的,在都護府裡或許會不方便她安排,出來了會便利一些。

  秋霜又小聲問了句:「那家主可有計較了?」

  她蹙起眉,輕輕搖了搖頭:「文書要送到理應要花些時間,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秋霜轉頭與新露對視一眼,都不再多言,只當是來此游春來了。

  ……

  栖遲在禪房裡待了片刻,出來時,日頭不過剛升起。

  這後院裡種了些花樹,只是北地春晚,其實所謂的春色還不如都護府,一截桃花枝挑出來,枝光禿,花剛結了骨朵。

  她站在樹下,却也沒用心看,只在想著這樁棘手的事。

  伏廷正要出寺,經過時停了下來。

  栖遲側對著他,站在樹下,大約是因爲要來佛寺,今日頭上綰著莊重的雲鬢,未戴貴重首飾,素淨的一張臉,却更顯得雪白。

  也不知在想什麽,竟沒注意到他站在一旁。

  他也不出聲,看到枝頭一截桃枝掃著她鬢髮,再看她,却仍在出神。

  他伸手,將那截桃枝折了下來,又看了看她臉,手捏著,比在她發間,瘦枝綴骨朵,襯著她的發,却似個裝點似的。

  看了看,還是拿下來了。

  是沒有捉弄她的心,想到他身爲大都護,却身無餘錢,總不能給自家夫人隻簪一支桃枝。

  栖遲感覺發上被什麽碰了一下,終於回了神,轉頭看來,才發現他站著,手上已拿上馬鞭,另一隻手裡,却捏著一支桃枝,問:「那什麽?」

  他隨手扔了:「剛折的罷了。」

  說完往外走。

  「去軍中?」她問。

  「嗯。」他往前走遠。

  栖遲想還好是去軍中,看著他走了,忽而覺得發上似有什麽,伸手去摸了一下,摸到了一顆花苞。

  拈在指間看了看,也不知是何時沾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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