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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門之下》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這個下午, 伏廷一直待在房裡。

  而房門,是關著的。

  栖遲原先以爲他趕回來是要休息的,可也沒見他躺下。

  他就坐在她旁邊,隔著臂長見方的小案, 眼睛看著她。

  那感覺, 仿若他在守著她似的。

  她心裡漸漸覺得古怪,茶是早就煎好了, 却也無心去飲上半口,上下看了他好幾眼。

  就快忍不住要問的時候,他起了身:「我去洗個臉。」

  說著去了屏風後。

  木架上每日都有僕從專門送來淨手淨臉的清水, 那裡很快響起水聲,他的確是抄著水洗臉去了。

  栖遲回味著他的眼神, 心說是自己哪裡不對勁不成, 爲何他要如此盯著自己?

  於是抬手摸了摸臉頰,又按了按心口。

  伏廷洗了把臉出來,像是把一夜綳著的戒備也洗去了,然而一看到栖遲抬著手在按心口,瞬間又綳緊了周身:「你怎樣?」

  栖遲被這話問得抬起頭, 看著他,手停住:「我應該怎樣麽?」

  伏廷聽到這話才意識到她幷沒什麽事, 挂了一臉的水珠,此時才顧上抹了一把, 搖頭:「不是。」

  頓了頓, 又看著她說:「若有任何不適都要告訴我。」

  栖遲一怔, 看他臉色認真,幷非隨意說起的樣子,雖覺古怪,還是點了下頭:「好。」

  直覺告訴她,是與那趕花熱有關,難道他還不信大夫的診斷?

  伏廷不想弄得跟看犯人似的,怕叫她難受,手在衣擺上蹭兩下,轉頭找出擱置的佩劍,拿了塊布巾,走開幾步,站在那裡擦劍。

  然而拿了劍在手裡,在官署裡壓著的怒意就被勾了出來。

  一個不該出現的病又出現了,他在收到消息時就沒停下過心裡的寒意。

  他還是將劍擱了回去,忽覺身後安靜,回頭看了一眼。

  栖遲閉著眼歪著頭,靠在榻上,看著像是睡著了。

  他立即走過去,伸手握了下她的手,覺得她手指很凉,臉色一凜,轉頭就出了門。

  大夫被一個下人匆忙喚至。

  伏廷站在門外,幾乎是將他推進了門:「去仔細地看!」

  大夫倉惶進去,他却收住了脚,轉頭幾步到廊下,沉著臉,來回走動,心裡像是壓著把火,燒到了四肢百骸,最後脚一抬,踹翻了欄邊的盆景。

  厚實的白瓷花盆翻滾下去,發出一陣破裂的聲響,像是被人生生扼斷了咽喉。

  他立在那裡,氣息未平,胸口起伏。

  大夫走了出來,在他身後小心道:「禀大都護,夫人無恙,只是小眠。」

  他抹下嘴,像把情緒也抹下去了,回過頭:「你看仔細了?」

  「是,小的在光王府中侍候多年,絕不敢怠慢縣主半分。」

  他點點頭,算是對這個回答滿意了。

  大夫鬆口氣,躬身告退。

  「慢著,」伏廷叫住他,忽而問:「聽說過趕花熱嗎?」

  大夫覺得好似在哪裡聽說過,想了一下,大驚:「那不是當年北地的……」

  「那就是聽說過了。」伏廷打斷他,不過是想叫他有個數,揮下手說:「去吧。」

  大夫心驚膽顫地走了。

  伏廷在原地定定神,進了房,又將房門合上。

  回到榻前,栖遲仍靠在那裡閉著眼。

  他蹲下,皺著眉看著她的臉,不自覺得,又去摸她的手。

  她就在此時睜開了眼,眼神清亮,分明剛才沒睡著。

  伏廷一看就明白了,眉峰一沉,抓著她那隻手用了力:「你幹什麽,騙我尋樂子?」

  栖遲被他的語氣嚇了一跳,手上吃疼,細細蹙起眉尖:「哪有,我方才的確是犯了困的。」

  他的手鬆了,神情却沒鬆,緊緊抿住唇。

  栖遲半臥,目光正好落在他蹲下時的寬肩上,他眼下神情不對,她甚至想伸手去撫一下他的肩,好將他的眉眼弄順了。

  再開口時,聲輕輕的:「你方才,嚇著我了。」

  伏廷看著她的臉,喉結上下一滑,出聲低沉:「你也嚇到我了。」

  她怔住,忽而就明白了他剛才那句帶氣一般的質問,眼光微閃:「你可是有什麽話沒明說?」

  伏廷站了起來:「也沒什麽,過後我再告訴你。」

  栖遲一直看著他,想著他的話。

  什麽叫過後?

  ……

  天色將晚時,伏廷才又開門出去了一趟。

  外面站著新露和秋霜,是來伺候栖遲的,來了却見房門緊閉,又見大都護忽而出了門來,頓時意外。

  尤其是秋霜,外出辦了事回府,就見府門緊閉了,只准進不准出,還想來問一問家主是怎麽回事呢,不想還未敲門,大都護走了出來。

  兩人面面相覷,又垂頭見禮,不敢多話。

  伏廷隻吩咐了一句:「飯菜送到門口,你們不要進門。」

  頓一下又說:「若李硯過來,也不可讓他進來。」

  說罷回了房。

  新露看看秋霜:「這是怎麽了?」

  「我如何會知道。」秋霜低聲回。

  二人不敢違逆,很快送來了飯菜過來。

  栖遲坐在房中已太久,早已坐不住,剛要起身,就見伏廷再度出門,這回再進來時,親手端來了飯菜。

  他單手將托盤放在案頭,看她一眼:「吃飯。」

  饒是再裝作若無其事,栖遲也心中有數了,他的確是在守著她沒錯了。

  托盤裡盛著濕帕子,她拿了擦了擦手,放下後拿起筷子,看著他坐在身邊,就如同這一整個下午的情形一樣,口中似是隨意般問了句:「那個趕花熱,是如何傳染的?」

  伏廷也剛拿起筷子,聞言眼一掀,盯住她。

  栖遲原本就看著他,此時坐得近,看得更清楚,他渾身上下都一絲不苟的利落,唯有眼神,沉沉地一動,深邃的眼裡像攪動了一場風波,多了些凝滯與遲疑,有一會兒才開口:「接觸過多,便會傳染。」

  栖遲抓筷子的手頓了頓,想了一下回來路上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想著無法進來的新露和秋霜,想明白了什麽。

  「那你不怕被感染麽?」她忽而問。

  伏廷幾乎臉色始終沉著,直到聽到這話,嘴角才有了點弧度,但幾乎看不出來。

  他說:「北地不是頭一回有這病症,經受過的都不會被感染。」

  原來不是頭一回,他還經受過。

  栖遲眼珠輕緩地轉動,心說難怪他好像很瞭解的模樣。

  用罷飯,新露和秋霜又送了熱水過來,也隻敢送到門外,小心翼翼地喚一聲「大都護」。

  伏廷事事親爲,又出門去端了熱水進來。

  天黑了。

  栖遲懷著身子,不多久就又犯了困。

  她淨了手臉,先躺去床上。

  伏廷在她身旁躺下時,她還沒睡著。

  困是困,可被眼前的謎團擾著,實在也難眠。

  身下墊的軟,男人的身軀躺在身側微陷。

  她衣裳未除,和衣而眠,背貼著他的胸口,能感覺出他的呼吸一陣一陣地拂過她頭頂的髮絲,吹在她的前額上。

  終究,她還是忍不住問了句:「何時才算是『過後』?」

  伏廷的聲音響在她頭頂:「明日。」

  他聲音有些幹啞,不知爲何,她總覺得這兩個字從他口中說出來像是很艱難一般。

  再後來,她還是沒抵住,迷迷糊糊睡著了。

  原以爲伏廷會比她先睡著的,畢竟他都一宿未睡了。

  房中一直沒點燈,從昏暗到漆黑,後半夜,月色迷蒙入窗。

  栖遲隱約醒了一回,感覺腰上很沉,手摸了一下,摸到男人的手臂,箍著她的腰。

  她撥不動,閉著眼,轉而去扯被子。

  耳邊聽到低低的問話:「冷嗎?」

  「嗯。」她睡得昏沉,隨口應了句。

  却覺得腰上那隻手臂扣得更緊了,隨即被子蓋到了她身上,連同身後的軀體也貼上來。

  她覺得舒服多了,往身後的軀體裡窩了窩,睡熟了。

  但最後,那副軀體還是退離開去了。

  伏廷坐起,摸了下她的後頸,溫熱,不冷。

  又摸她四肢,也不燙。

  趕花熱初始時會忽冷忽熱,他方才聽到她說冷,便再也睡不著了。

  月色如水淡薄,照到床前,穿不透垂帳,在床前朦朦朧朧像蒙上了一層霧,投在栖遲睡著的臉上,在他眼裡,那眼眉都有些不真切起來。

  他一隻手搭在栖遲身上,另一隻手緊握,連牙關也緊緊咬住,坐在床上形如坐鬆,更如磐石,許久也沒動過一下。

  只有兩隻手,有間隔地探著她身上的溫度,她呼吸的平穩。

  有時會懷疑自己摸得不够准,好幾次,甚至都想下床去叫大夫。

  又在下一次摸過去時打消念頭。

  反反復複,如同煎熬。

  ※

  栖遲後半夜睡得很熟,醒過來時天已亮了。

  滿屋都是亮光,裹挾著一縷又薄又金的朝陽投在床帳上。

  耳中聽到一陣很輕的聲響,她翻了個身,看見伏廷早已起了,人坐在椅上,側對著她,袒露著半邊肩頭,那背後的箭傷剛換上了新的膏帖子。

  傷在背後,他大約是包扎麻煩,沒再綁布條,直接拉上了衣襟。

  她坐起來,明明沒什麽動靜,他却立即就看了過來。

  「醒了?」他手上衣帶一系,走了過來。

  「嗯。」栖遲看著他,又看一眼窗外的亮光,抬手摸了一下臉:「我這算是『過後』了麽?」

  伏廷嘴角輕微地一扯,眼底還有沒遮掩下去的疲憊,盯著她的臉許久才說:「算。」

  栖遲拉了下衣襟:「那你現在可以告訴我到底怎麽回事了?」

  這一日夜下來,她已猜到了許多,但她也算有耐心,真就等到他口中的那個「過後」才追問。

  伏廷又仔細看著她的臉,儘管看來一切如常,還是問了句:「你沒其他不舒服了?」

  仿佛要得到她親口確認才放心。

  栖遲沒等他說明,却隻這一問,搖頭說:「沒有。」隨即又蹙眉,覺得他如此小心,絕不是個簡單的傳染病,「這趕花熱到底什麽病,如此嚴重?」

  伏廷沉默,臉稍稍一偏,好似自鼻梁到下巴,再到脖頸都拉緊了一般。

  直到栖遲都快以爲他不會說了,他轉眼看過來,開了口:「那是瘟疫。」

  她一下愣住:「什麽?」

  伏廷說:「那就是導致北地貧弱了數年的瘟疫。」

  栖遲唇動一下,怔忪無言。

  那的確是瘟疫,最早受害的胡部裡用胡語叫它「趕花熱」,因爲先冷後熱,後憎寒壯熱,旋即又但熱不寒,頭痛身疼,神昏沉倒,繼而高燒不止,直到被折磨致死。

  漢民們未曾見過這病症,便也跟著叫了這名字。

  下面官員來報時,伏廷的沉怒可想而知。

  才安穩數年,在北地有了起色的時候,那場瘟疫居然又捲土重來。

  整整一夜,他等在官署裡,眼見著快馬交替奔來,奏報從一封增加到數封,最後,又等到幽陵的消息……

  他看著栖遲的臉色,毫無意外從她眼裡看到了震驚。

  其實正是擔心她驚慌,才刻意沒告訴她。

  直到此時過去,才開了口。

  栖遲先是怔愕,隨即便是後怕。

  此時方知他爲何在此守了一個日夜,原來如此。

  再想起自己回府後接觸過侄子,還有新露秋霜,倘若真的染上了,簡直難以想像。

  難怪他會閉府,難怪他說經受過。

  她許久沒做聲,心裡却沒停下思索,忽而說:「幾年都沒事了,去冬又是大雪連降,瘟疫很難再發才是,突然又出,莫非事出有因?」

  「突厥。」伏廷接了話,語氣森冷:「先是古葉城一事,你我回來便爆發了這事,不是他們還有誰。」

  這也正是他生怒的原因。

  北地擁有一條漫長的邊境綫,與靺鞨交接的古葉城一帶不過是其中的一處。

  但突厥人去過的古葉城沒事,附近的幽陵却有事,病患偏就那麽巧,就全出在邊境裡。

  而這病症最早就是出自於突厥人,北地中本沒有這種病症。

  當初是人畜共傳的,如今這次,還沒有畜生染上的消息傳來,却先有人接連病倒,說明被染病的人沒有在居住地停留,多半是在外走動時被傳播的,所以只可能是人在外被感染,帶回了北地,而不是北地自己爆發的。

  栖遲問這話便是有了這猜想,當初便有說法稱那場瘟疫是突厥人爲,看來是真的了。

  她已見識過突厥人在古葉城中的作爲,早知他們手段狠辣,可此時這消息還是叫她不寒而栗,說話時臉色都白了一分:「他們爲何如此執著於散布瘟疫?」

  「不是執著於散布瘟疫,」伏廷說:「是執著於削弱北地。」

  栖遲不禁看向他,臉色還沒緩過來,心裡已經了然:「你是說,突厥不想讓北地有喘息之機。」

  他點頭。

  對於北地恢復,伏廷早有規劃,因著栖遲到來,一筆一筆地砸錢,推動起來便比原定快了許多。

  如今明面上,新戶墾荒的已然種植成良田,胡部也多了許多牲畜在手,商戶也條不紊地運轉,牽動一些旁枝末節的小行當小作坊都運作起來。

  但這一切,都需要時間。

  突厥接連派入探子,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北地好轉,從古葉城那事開始,他們便按捺不住了。

  或許在布置古葉城的事時,瘟疫已經開始散布。

  「憑什麽?」

  忽來的一句低語,叫伏廷不禁看住了她。

  栖遲赤足坐在床沿,鬢髮微散,兩手搭於身前,嘀咕了這句,唇剛合住,臉色微白,一雙眼裡却有了淩厲,甚至冷意。

  她這話說得多少是出於不忿,她自己來了北地後出錢費心,便是想著北地能振興起來的。

  偏生這麽多血本下去,突厥却總是橫生枝節。

  憑什麽?憑什麽北地不能站起來,一有起色就要被打壓。

  伏廷不管她因何說了這句話,反正都說到了他心裡,他一身的傲氣都被這句話給激了出來,驀地出了聲笑:「沒錯,憑什麽。」

  栖遲看過去,他看過來,二人眼神對視,莫名的,好似有種同仇敵愾的情緒似的。

  她眼角彎了彎,却沒笑出來,因這情緒又將她拽回到了眼前,她垂了眼:「可是,已然叫他們得逞了。」

  伏廷順著她的視綫看到她赤著的雙足,那雙脚白嫩,脚趾輕輕點在地上鋪著的毯子上,他看了一眼,又一眼,移開眼,低沉一笑:「沒那麽容易。」

  栖遲覺得他語氣裡有種篤定,抬頭:「難道你有應對?」

  話剛說到這裡,輕輕「哦」了一聲,恍然大悟:「莫非那些官府收購藥材,都是你的吩咐?」

  伏廷點頭:「已經著了他們一次道,怎麽可能再叫他們輕易得逞。」

  當初擊退突厥後他就吩咐過,再出這種事,官府立即封鎖消息,醫治病患,不可讓突厥有可趁之機。

  當夜送來奏報的幾州,皆是按照他吩咐做的。

  自曾有過瘟疫後,北地對往來管控也嚴格,出境經商需要都護府憑證,入中原也要仔細檢查。

  這些,都是拜提防突厥所賜。

  栖遲佩服他的先見,却也幷不覺得好受,因爲這樣的應對,全是被逼出來的。

  剛好這時候門被敲響了。

  是新露和秋霜又來聽用了。

  伏廷收心,過去開了門:「進來。」

  外面的兩個人端著熱水熱飯,大概是沒想到會直接准他們進來,驚异地對視一眼,才見禮入門。

  ……

  新露和秋霜伺候著栖遲梳洗時,伏廷也去屏風後重新換了衣裳。

  趁大都護不在眼前,新露和秋霜眼神不斷,一肚子疑問要問家主,但栖遲只是搖頭,叫她們什麽也別說。

  她此時也沒心情引起她們的慌亂。

  二人只好忍著退出去了。

  伏廷換上了軍服,要出屏風時,看到屏紗上的映出的側臉,如隔薄霧,像他昨夜透過月色看到的那般。

  但昨夜他再不想回顧。

  那種感覺煎熬了他一宿,比不上在古葉城外的任何一次驚心動魄,却更讓他提心吊膽。

  像喉前懸了柄鋒利的刀,不清楚什麽時候就會割下來,永遠都有一股子凉意滲在頸邊。

  到現在,人還在他身邊,如同失而復得,他却仿佛歷經了千軍萬馬。

  他也不走出去,反倒用力將屏風往旁一拉,撤去了這層相隔。

  栖遲於是無遮無攔地站在了他身前,被他看真切了。

  她抬起眼來,像是剛從思索的事情裡回神,一隻手輕輕扶在屏風邊沿,看著他,猶豫一下,還是說出了那個讓她後怕的設想:「萬一,我是說萬一,我要是真染上了呢?」

  伏廷的臉不自覺地就緊綳了,昨夜那種感覺又回來了一般,低頭看著她的眼說:「也不至於要命。」

  栖遲眼一動:「能治?」

  他嘴抿了抿:「能,否則收那些藥材做什麽。」

  她稍稍鬆了口氣:「那倒是好事,看你這一日一夜如此小心,我還以爲是不治之症。」

  伏廷看她的雙眼沉了許多,從她臉上,滑過她腹間,聲更沉:「是能治,只不過會去半條命。」

  栖遲微怔,從他這眼神裡看出了什麽,低頭撫了下小腹:「意思是會保不住他?」

  他默不作聲,就是默認了。

  光是摸索出能治,就不知堆叠了多少條性命。

  他昨日回來時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

  若她真染上了,再怎樣都保不住這個孩子。

  縱然滿腔憤怒到踹了花盆,然而真到了那一步,便是親手灌,也要將她保住。

  這些想法都只能一個人壓著,直到現在過去了,才說出來。

  栖遲手心貼住小腹,想著他這如履薄冰的一個日夜,看著他:「真那樣,你下得去手?」

  伏廷手一伸就握住了她的胳膊,把她拉到眼前:「當然!難道我要爲了一個沒出生的孩子不管你死活嗎!」

  她扶著屏風的手指輕微地顫了一下,眼睛定定地落在他臉上。

  若非知道他先前還特地飲酒慶賀這個孩子的到來,簡直要以爲他是心狠。

  可她知道他不是。

  伏廷鬆開她,脚下動了一步,是不想提這事了。

  「三郎。」栖遲忽而叫住了他。

  他站定,看著她,通常她這樣叫他的時候,都是嘴最軟的時候。

  「怎麽?」

  栖遲開口便喚了,也不想再說那些沒發生的事,徒增沉重罷了,臉上露了笑,轉口問:「你打算如何解决這事?」

  伏廷見她笑,也跟著鬆了點精神:「只能加緊醫治。」

  她輕輕點頭:「醫治需要大夫和藥材,都是需要花錢的地方。」

  他眼一動,盯住她:「你想說什麽?」

  栖遲眼波微轉:「我想出錢幫忙,就怕你不樂意。」

  不等他開口,她眼睫一掀,手又按在腹上,補一句:「這次突厥險些害了我,說起來,我也是爲自己花錢。」

  伏廷好笑地看著她,話都讓她說了,看她樣子,也許連孩子的份都算上了。

  他有什麽不樂意的,這不是爲他軍中花錢,是爲百姓,爲北地。

  反正她花了,他以後都會還上。

  何况光是她現在還能鮮活地說要花錢,他便沒什麽好說的了。

  他手在屏風上一拍,仿若一錘定音:「花吧。」

  你想花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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