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沈玉站在原地， 眼睜睜看著陳嬸和那個阿姨把唐栗攙扶到沙發上，又急急忙忙端來早就準備好了的醒酒湯， 小心翼翼遞給唐栗。

　　他猶豫片刻， 還是沒有走上前。

　　等到唐栗乖乖把陳嬸遞去的醒酒湯喝完後， 他才來到陳嬸身後， 試探性地喊道：“陳嬸？”

　　可惜陳嬸別說聽見他說話了，就連他這麼個大活人都沒有注意到，目光全部聚焦到唐栗身上，隨後像是忽然想起什麼，對另個阿姨說：“誒， 今天怎麼就唐栗少爺一個人回來啊？”

　　那個阿姨疑惑道：“有什麼不對嗎？”

　　陳嬸擰著眉頭，表情顯得頗為糾結：“我總感覺，我們好像忘記了什麼……”

　　“好像是吧。”那個阿姨撓了撓頭，想了半天也沒有想出個所以然來， 只得歎氣， “可能是我們年紀大了， 經常忘東忘西。”

　　說著，阿姨又安慰道，“沒事， 應該不是什麼非常重要的事情， 過一會兒就想起來了。”

　　陳嬸點頭：“希望如此。”

　　沈玉就在她們跟前， 卻恍若透明人一樣。

　　他第一次這麼完整的聽完這種對話，頓時臉色蒼白如紙，害怕的情緒猶如生命力旺盛的藤蔓， 密密麻麻的爬上他心頭。

　　果然是這樣……

　　他開始透明化了。

　　就像路邊的野草和石頭一樣，他分明就在這裡，卻難以被人發現他的存在。

　　不但是家裡的傭人，就連沈老爺子和沈家親戚以及唐銘等人都開始對他視若無睹，康林更是經常忘記他吩咐過的話。

　　一時間，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懼感席捲了他的內心。

　　直覺告訴沈玉，這些變化或許和他一意孤行改變劇情有關，即使他掰正了作為反派的唐栗，並成功將唐栗殺害他的心思掐滅在搖籃裡，可是他仍舊抵抗不了既定劇情，也繞不開原主會在不久後死亡的路線。

　　也就是說，無論如何，他這個角色都會消失，只是消失的方式不一樣罷了。

　　沈玉身體微微顫抖，他的心臟不由得加速跳動起來，仿佛下一秒就要蹦出嗓子眼。

　　他捂著胸口，只感覺眼前一陣頭暈目眩，差點沒能站穩。

　　幸好一隻手即時抓住了他的胳膊。

　　沈玉反應過來，忙不迭扶住沙發椅背，接著滿臉冷汗的抬頭看向那只手的主人，只見眉宇間寫滿了倦意唐栗擔心地望著他。

　　“沈玉。”唐栗輕聲喚著他的名字，並繞過面前的沙發走來，不由分說地圈住沈玉的腰，他摸了摸沈玉的臉，“你沒事吧？你的臉色很難看。”

　　沈玉再也沒了之前的淡定，驚慌失措地拉住唐栗的手，聲音發抖地說：“你知道我是誰嗎？”

　　唐栗愣了愣，頓時感到又好笑又焦急，他用雙手捧住沈玉的臉，試圖讓對方冷靜下來：“我當然知道你是誰，你是沈玉。”

　　然而這個回答並不能讓沈玉心安，他愈發用力地抓著唐栗的手臂，不受控制的指尖幾乎嵌進唐栗的皮膚裡。

　　很快，幾絲猩紅的血浸了出來。

　　一旁的陳嬸見狀，嚇得驚呼一聲：“唐栗少爺，您的手……”

　　“我沒事。”唐栗擔心陳嬸的聲音嚇到情緒不穩的沈玉，下意識把沈玉摟進懷裡，側過頭，語氣嚴厲地對陳嬸和那個阿姨說，“你們先去休息吧，我會好好照顧他。”

　　“可是……”

　　陳嬸欲言又止地看了眼不知何時出現的沈玉，想說些什麼，又被失職的愧疚折磨得消了聲，她點了點頭，“有什麼事就喊我們吧。”

　　等到陳嬸和那個阿姨的身影消失後，唐栗才放開嚇得不停發顫的沈玉。

　　在唐栗的印象中，沈玉向來雲淡風輕，很少表現出這麼激烈的情緒，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這副模樣的沈玉，也心疼得快要窒息了。

　　“沒事了，沒事了。”唐栗輕撫著沈玉的背部，像是哄孩子似的哄道，“已經沒事了。”

　　在唐栗一下又一下的安撫中，沈玉的情緒總算緩解許多。

　　他退出唐栗的懷抱，沾著一層霧光的眸子裡溢滿了恐懼和絕望，他顧不上衣衫的淩亂和模樣的狼狽，抬頭對上唐栗的視線。

　　“你能看見我嗎？”

　　唐栗輕笑：“當然能，不管你走到哪裡，我都能在第一時間找到你。”

　　就像剛才，沈玉稍微離遠了些，他就會莫名感到心慌意亂，他聽到沈玉喊了好幾次陳嬸，而陳嬸好像沒有聽到沈玉的聲音似的。

　　可是他不同，他甚至能分辨出沈玉的呼吸聲。

　　“沈玉……”唐栗無奈地想去拉沈玉的手，卻被沈玉如同躲避瘟/疫一般，急忙偏身避開了。

　　唐栗倏地一怔，伸出去的手直接僵硬在半空中。

　　就在他準備把手收回來的時候，突然瞧見沈玉轉身便踉踉蹌蹌地往電梯口走。

　　唐栗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又結結實實被沈玉的異樣嚇到了，他只能寸步不離地跟在沈玉左右，大氣也不敢喘，生怕驚動了對方。

　　沈玉的雙腿還沒有完全恢復，疾步走時跌跌撞撞，看得後面的唐栗心驚膽戰，急忙伸出雙手護在沈玉的左右。

　　他們兩個人就這樣一路來到臥室。

　　唐栗還以為沈玉著急做什麼或者拿什麼東西，結果轉眼瞧見沈玉一屁股坐到床上，然後就沒了動靜，蒼白的臉上蔓延著死一般的沉寂。

　　似乎察覺到了唐栗的靠近，沈玉的長睫輕輕動了動。

　　旋即，他抬起眼瞼，安靜看著站在跟前的唐栗。

　　剛才唐栗還沒有注意到，這會兒仔細看，才發現沈玉的眼睛通紅，大顆大顆的淚水猶如斷了線的珍珠，爭先恐後從他眼眶裡湧出來。

　　不過沈玉面上依然沒有任何表情，宛若一面找不出絲毫波瀾的湖泊，若不是那些淚水淌得太過肆意，唐栗差點沒能看出來他在哭。

　　看到這一幕，唐栗已經呼吸不上來。

　　就連不久前縈繞在腦袋裡的醉意也在這時散得一乾二淨，仿佛有只無形的大手狠狠勒住他的心臟，痛得無法言喻。

　　唐栗半跪在沈玉跟前，將手搭在沈玉的膝蓋上，聲音輕若鴻毛：“沈玉，可不可以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或許我能幫上忙。”

　　說著，唐栗抬起手，憐愛地用指尖拭去沈玉臉頰上的淚痕。

　　沈玉像是完全從那股恐慌的情緒中掙脫了出來，剩下的只有絕望和麻木，他垂眸看著唐栗，隨後按住唐栗撫上他臉頰的手。

　　“我很害怕。”沈玉說。

　　“我在呢。”唐栗溫和的笑了笑，“我一直都在。”

　　沈玉表情複雜，盯著唐栗看了半晌，突然歎著氣搖頭：“我是個怕死的人，更怕比死還不如的存活在這個世界上，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解釋，可是我不得不告訴你，我可能等不到你高中畢業了。”

　　聞言，唐栗臉上的笑容逐漸僵住，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然，他沒有聽明白沈玉話裡的意思。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沈玉不知道他能不能向唐栗透露穿書這件事，但是這半年來，他真的快被周遭潛移默化的變化逼瘋了，被人忽視的感覺很不好受，打心底裡升起的孤寂好似要將他淹沒。

　　他很害怕，害怕有一天他死在臥室裡了，都不會有人發現。

　　而唐栗的出現，對他來說就像是救命稻草，唐栗是唯一一個沒有無視他的人。

　　若是以前，沈玉還會再三考慮，然而這一刻，他的腦子早已成了一堆漿糊，連基本的思考都不能做到。

　　他心裡只有一個想法——抓住唐栗這根唯一的救命稻草。

　　“我感覺我快要消失了，不知道你有沒有發現，陳嬸和唐銘他們都在無意識的忽略我，甚至陳嬸開始忘記我這個人的存在。”沈玉不想哭，淚水卻止不住地往外湧，他牽住唐栗的手，啞著聲音說，“只怕再過不久，連你也會忘記世界上還有沈玉這個人。”

　　唐栗懵了，無措地用手替沈玉擦拭著淚水。

　　“怎麼可能，你怎麼可能會消失！”唐栗大腦一片混亂，他好似聽懂了，又好似沒有聽懂，眼前只能看到沈玉那雙淚水朦朧的眼睛，他扶住沈玉的肩膀，一本正經地說，“你沒有消失，你就在這裡，你瞧，我還能抓住你。”

　　沈玉臉色難看得嚇人，止不住地搖頭，嘴裡呢喃：“是我的錯，我不該自作主張的決定這麼多事情，我不該自作聰明的改變別人的命運，我也不該答應你……”

　　“沈玉！”唐栗的瞳孔驟然緊縮，他無疑被沈玉最後一句話給激怒了，驀然提高聲量，“到底怎麼了？你實話告訴我好嗎？”

　　說到後面，唐栗的語氣又忍不住軟了下去。

　　沈玉如夢初醒，目光怔怔看著直勾勾盯著他的唐栗，良久，他動了動唇：“我不是沈玉，我不知道真正的沈玉去哪兒了，我只是看了一本書而已，一覺醒來後，就來到了書裡面。”

　　話音落下，唐栗久久沒有動靜。

　　他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一時間仿佛感受到了晴天霹靂，他不敢去想，又不得不想，最終有個可怕的猜測浮現出來。

　　“那我是……”

　　“你是書裡的人物。”沈玉抱著腦袋，十分痛苦地說道，“你是反派，而我是幾年後會被你親手殺害的炮灰。”

　　唐栗眼神裡充滿了抗拒，看向沈玉的眼神如同在看待一個素未相識的陌生人，他緩緩吐出一口氣：“這不可能……”

　　就像是為了印證沈玉所說的話一樣，唐栗還沒來得及把話說完，忽然在餘光裡瞥見沈玉的手臂出現了一些異樣。

　　他定睛一看。

　　只見沈玉的左手臂以非常緩慢的速度變得透明，從指間起，一點一點的往上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