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八十六章

　　唐栗接近了那個被唐家人拋棄的高管， 從高管手裡拿到了高管威脅唐家人的把柄，又順藤摸瓜找出了當年幫唐家人做事的其他人。

　　當年那件事猶如一個雜亂不堪的毛線球， 一旦唐栗握住了其中一端， 想要把整個毛線球梳理清楚， 也只是時間的問題。

　　時間在那件事上不是沒有留下痕跡。

　　它將原本鮮血淋漓的傷口掩蓋了， 只讓其他人看到無關痛癢的疤痕，好像隨著時間的流逝，那件事、那些人都不值一提了。

　　然而當唐栗親手揭開傷疤時，展現在他眼前的，是比曾經有過之而無不及的充斥著濃重血腥味的血肉，以及早已潰爛的傷口。

　　他非常害怕。

　　不敢面對，又不得不面對。

　　他腦海裡縈繞著那些噁心又不堪的真相，不斷刺激著他的神經。

　　唐栗把臉埋在沈玉的脖頸間，深深吸了口氣， 呼吸間全是沈玉身上清爽的味道，也終於讓頭昏目眩的唐栗感覺好受一些。

　　沈玉個子比唐栗矮，身形也沒有唐栗高大，他輕輕擁抱著唐栗，像是在抱著一隻大娃娃似的。

　　他一下又一下的撫摸著唐栗的背部。

　　等到唐栗稍微冷靜一點時，沈玉才緩緩說道：“上樓喝水嗎？”

　　唐栗在沈玉頸窩裡搖頭。

　　沈玉被唐栗柔軟的髮絲弄得很癢，下意識往後退了退， 卻察覺到唐栗的僵硬，頓時失笑一聲，他更緊的圈住唐栗， 好像要把對方揉進自己懷裡似的。

　　“真不上去？”

　　唐栗繼續搖頭。

　　“那我要上去了。”沈玉倏地鬆開唐栗，慢吞吞地打了個哈欠，“反正你想見一面也見了。”

　　說著，轉身便要走。

　　唐栗趕緊拉住沈玉的手。

　　“我上去！”

　　末了，他又有點擔心道：“可能爺爺還在生我的氣。”

　　沈玉反握住他的手，歎著氣說道：“這麼晚了，爺爺早就睡了。”

　　話是這麼說，當沈玉領著唐栗回到家時，就愣住了。

　　客廳裡燈火明亮。

　　沈玉出來時生怕驚動熟睡的沈老爺子，別說開燈，就連走路都儘量不發出聲音，這個家裡就住著沈老爺子和沈玉爺孫倆，用腳趾頭想都知道是誰開了燈。

　　“怎麼了？”唐栗看著沈玉僵在門口的身形，頓時說話也小心起來。

　　沈玉張望一圈，沒瞧見沈老爺子的身影。

　　他鬆口氣：“沒事，進來吧。”

　　一邊說著一邊給唐栗找了雙拖鞋。

　　沈玉沒敢在客廳逗留，拉著唐栗去了臥室，把房門一鎖，緊懸著的心臟終於落地。

　　樓下光線不好，再加上剛才沈玉被唐栗抱得死死的，壓根看不清楚唐栗的臉，這會兒在明亮的燈光下定睛一看，倒是把他嚇了一跳。

　　唐栗一下子瘦了許多。

　　眼角眉梢寫滿了疲憊和倦意，眼睛下面的黑眼圈也有點明顯，一看就知道這麼多天沒有睡好覺。

　　不知道他在樓下守了多久，頭髮都被吹得有些淩亂，可憐巴巴望著沈玉，那模樣看起來有點傻。

　　沈玉嗅了嗅，臉色不太好看。

　　空氣裡全是酒味。

　　“你到底喝了多少酒？”沈玉把唐栗按到單人沙發上坐著。

　　唐栗本想撒謊，對上沈玉質問的視線後，又不敢撒謊了，他縮著肩膀，有些心虛地小聲說：“飯局上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他們一直在喝，我不能總端著。”

　　沈玉走到唐栗面前。

　　唐栗身高腿長，坐在面積不大的單人沙發上著實有點委屈，他仰起腦袋，抬眸小心翼翼地看著沈玉，還用食指和拇指輕輕扯了扯沈玉的衣角。

　　沈玉知道唐栗的難處，也不好在這個時候指責他。

　　就是有點心疼罷了。

　　回想起自己二十歲的時候，每天和朋友們吃喝玩樂，瘋得連學校宿舍都不想回，可是唐栗早早承擔起了這些他原本不應該承擔的東西。

　　沈玉眼睛發酸，鼻子也有點酸。

　　“辛苦了。”他吸口氣，揉了揉唐栗的頭髮。

　　“不辛苦。”唐栗像貓兒一樣蹭了蹭沈玉的手心，斂著眸子，表情有點冷，“還有兩天就結束了。”

　　沈玉很想問唐栗找到了什麼證據，接下來又打算怎麼做，話到了嘴邊，卻問不出口。

　　他害怕自己的詢問對唐栗造成二次傷害，而且唐栗從小大的獨立慣了，哪怕是之前加入周澈的公司並和唐家聯繫的時候，也沒有向他透露過一點消息。

　　想了想，沈玉把那些話咽回了肚子裡。

　　“你在這裡坐一會兒，我去給你倒杯水來。”沈玉摸了摸唐栗的腦袋，轉身走出臥室。

　　在廚房燒水時，背對著門的沈玉聽到一串腳步聲，還以為唐栗出來了。

　　“我不是讓你在臥室裡休息嗎？”沈玉轉頭道，“要是被爺爺看到……”

　　聲音霎時止住。

　　來人正是沈老爺子。

　　沈老爺子穿了一身睡衣，走到廚房門口就停住了，他臉上沒什麼表情，眼神複雜地盯著沈玉。

　　沈玉額頭上溢出心虛的汗水：“……爺爺，您怎麼起來了。”

　　沈老爺子沒說話，看了眼沈玉面前的燒水壺，沉默半晌，才說了句：“冰箱裡有材料，給他做碗醒酒湯吧。”

　　沈玉：“……”

　　敢情沈老爺子不僅知道他把唐栗帶上來了，還聞到了唐栗身上的酒味。

　　沈玉有點心虛，也有點害怕，連頭都不敢抬一下，更不敢去看沈老爺子的眼睛，他低低哦了一聲，然後埋著腦袋走到冰箱前。

　　冰箱裡的食材很多，多得沈玉眼花繚亂。

　　他不會做醒酒湯，在冰箱前站了許久，都不知道應該拿哪些食材。

　　沈玉尷尬時，忽然聽到沈老爺子的輕歎聲。

　　“我來吧。”沈老爺子悄無聲息地擠到沈玉旁邊，“你去照顧那個孩子好了。”

　　沈玉再次哦了一聲。

　　走到廚房門口，沈玉鼓起勇氣轉身看向正在挑選食材的沈老爺子：“爺爺，對不起。”

　　沈老爺子壓根沒看他一眼：“這是你自己的選擇，就算選錯了，你應該道歉的物件也是你自己才對。”

　　沈玉抿了抿唇，飛快的回了臥室。

　　-

　　臥室裡，唐栗等得太久，已經蜷縮在單人沙發上睡著了，他四肢修長，身材高大，擠在單人沙發裡，愈發顯得可憐。

　　沈玉蹲在沙發旁邊，仔細打量著唐栗的睡顏。

　　即便唐栗看起來這麼頹靡疲憊，也掩飾不了他五官的精緻，漂亮的輪廓仿佛是義大利的著名畫師一點點勾勒出來的，幾近完美。

　　睡著後的唐栗仍舊眉心輕蹙，像是在夢裡思考一件很重要的事。

　　沈玉用食指在他眉心處輕輕點了點。

　　緊蹙的眉心緩緩舒展。

　　沈玉鬆口氣，單手撐著下巴，就這麼一瞬不瞬地盯著唐栗，似乎怎麼也看不夠。

　　直到敲門聲響起，沈玉驟然回過神來。

　　他起身去開門。

　　門外站著沈老爺子，手裡端著一碗加了料的清湯。

　　沈玉趕忙接過碗，臉有些紅：“謝謝爺爺。”

　　沈老爺子想說些什麼，欲言又止，還是什麼都沒說，只叮囑了句早點睡。

　　沈玉關上門，端著碗重新蹲到沙發前。

　　唐栗平時在沈玉面前就很乖巧，這會兒喝了酒更加聽話，幾乎是沈玉說做什麼他就做什麼，喝完醒酒湯後，又在沈玉的指示下安安靜靜去浴室洗澡。

　　沈玉拿了他不穿的衣褲，塞到唐栗懷裡，隨後躺在床上百無聊賴的玩手機。

　　不一會兒，沈玉逐漸感到困乏，睡了過去。

　　自打從晉城回來後，沈玉的睡眠就很淺，夜裡稍微有點動靜，就容易把他驚醒。

　　可是今天晚上他睡得很熟，甚至連唐栗什麼時候上了床都不知道。

　　一米五的床要睡兩個大男人還是有點擠，沈玉翻個身就不小心把腿搭在了唐栗身上。

　　唐栗的體溫較高，在冰涼的被窩裡就是大暖袋一般的存在，而沈玉本就手腳冰冷，碰到唐栗後，便下意識地纏了上去。

　　懷裡的人身體僵硬，連動都不敢動一下。

　　良久，沈玉耳畔響起一道輕微的歎息。

　　黑暗中，有個溫溫軟軟的東西摸索著貼上沈玉的嘴唇，戀戀不捨的繾綣著磨蹭著，恍若在親吻著某樣珍寶。

　　-

　　翌日。

　　沈玉睜開眼睛，床上只有他一個人。

　　後知後覺回憶起昨晚發生的一切，沈玉噌的一下從床上坐起來，他急忙下床穿上拖鞋，連衣服都沒整理就沖出臥室。

　　穿戴整齊的沈老爺子神清氣爽地坐在沙發上，膝蓋上擺放著一份攤開的報紙。

　　沈玉：“唐栗呢？”

　　沈老爺子摘下老花眼鏡，慢條斯理地看了他一眼。

　　“……”沈玉意識到自己的失禮，略顯尷尬，又有點焦躁地問，“爺爺，唐栗走了嗎？”

　　沈老爺子無奈地搖了搖頭，用下巴指了指廚房：“人家可比你勤快多了，大清早就在忙活了。”

　　沈玉來到廚房，果然看到唐栗忙碌的身影。

　　聽到他走近的腳步聲，唐栗頭也不回地說道：“快去洗漱吧，等會兒就可以吃早飯了。”

　　“哦。”沈玉呆呆應了聲，又想起什麼地問道，“你連頭都沒有回，就知道我是誰嗎？”

　　唐栗笑了笑，回頭看向沈玉，漂亮的黑眸像極了晶瑩剔透的黑曜石：“你從臥室走出來的時候，我就知道是你了。”

　　他聳了聳肩，“我對你的聲音很敏感，無論是你的說話聲還是你製造出來的聲音。”

　　“……”

　　沈玉無言以對。

　　緊接著，他慢慢紅了臉。

　　唐栗的手藝不錯，雞蛋煎得剛剛好，吐司也烤得口感合適，只是沈老爺子一直板著長臉，以至於餐桌上的氛圍有些壓抑。

　　吃完早餐，唐栗主動收拾殘局。

　　沈老爺子漫不經心地瞥了眼唐栗臉上稱得上是討好的笑容，從鼻孔裡哼出一聲，抖了抖剛看完的報紙，起身回了臥室。

　　在沈家破產之前，沈玉和唐栗的生活都有陳嬸和張叔等人照顧著，別說打掃衛生和煮飯洗碗了，沈玉甚至捨不得讓唐栗搬下花盆。

　　因此他一直以為唐栗在生活方面的技能比較欠缺，這次親眼瞧見唐栗熟練的洗好碗筷、並將琉璃台擦拭得乾乾淨淨時，沈玉驚訝得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

　　唐栗洗完手，轉身就看到沈玉一臉震驚的模樣。

　　他不由得感到好笑：“怎麼了？”

　　沈玉默默指了下旁邊：“那裡洗碗機。”

　　唐栗：“幾個碗而已，沒必要浪費水電。”

　　沈玉睜大眼睛打量唐栗。

　　他想把唐栗養成高高在上、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高貴大少爺，沒想到最後養成了勤儉持家的好男人，這個人設怎麼看都和“反派”兩個字掛不上鉤。

　　唐栗比沈玉高出很多，從他的角度可以看到沈玉白皙細膩的皮膚，以及因為吃驚而微微張起的嘴巴，還有那濃密的長睫好像小扇子似的，撲閃撲閃的。

　　撲閃到了唐栗心尖上。

　　唐栗看得心癢，很想上手摸一摸沈玉的頭髮。

　　於是心動不如行動，他大著膽子抬手撫摸了上去，還輕輕揉了兩下。

　　下一秒，唐栗對上沈玉投來的視線，頓時心裡一驚，剛才的勇氣瞬間被拋到九霄雲外，他連忙收回手，忐忑到結巴：“對、對不起，我……”

　　還沒把話說完，沈玉突然抬起手摸了下他的脖子。

　　唐栗怔住，一時間緊張得連呼吸都忘了。

　　直到脖子上傳來冰涼的觸感，他早已飄遠的理智才逐漸回籠。

　　沈玉給他戴了條項鍊。

　　那個墜子十分眼熟。

　　唐栗愣了足足有半分鐘，才用指尖撚起那個墜子，低頭看了一眼。

　　是金色的小老鼠。

　　幾個月前被沈玉拿走的那個。

　　沈玉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之前的鏈子被我扯斷了，我換了條差不多樣式的鏈子，現在這個東西總算物歸原主了。”

　　唐栗臉上帶著不可思議的表情。

　　沈玉見他沒有反應，還以為他不喜歡這條新鏈子，一下子也有點急了，條件反射性的便要摘下已經戴到唐栗脖子上的鏈子。

　　“如果你不喜歡的話，我可以重新去換一下。”

　　“不。”唐栗猛地按住他的手。

　　“？？？”沈玉一臉疑惑地看著唐栗。

　　“我很喜歡。”唐栗垂眸，儘管他的表情看起來異常冷靜，可是泛紅的眼尾還是出賣了他的情緒，他張了張嘴，“謝謝。”

　　沈玉揚唇笑，撫摸上唐栗的臉頰，用拇指擦了擦他的眼尾。

　　“不客氣。”

　　“謝謝你，沈玉。”忽然從唐栗眼角溢出的淚水浸濕了沈玉的指尖，他抱住沈玉，很緊很用力，一輩子都不願意鬆手，“我這麼笨、這麼不好，從小到大總是闖禍，還傷害了你和爺爺，你還願意給我機會。”

　　沈玉撫了撫唐栗的背：“我只是給自己一個機會罷了。”

　　其實沈玉心裡很沒底。

　　慧淨再三警告他遠離唐栗，最終他還是沒有辦到。

　　他甚至抱有一絲僥倖心理。

　　這小半年來他和唐栗聯繫不頻繁，但並不是徹底斷絕了聯繫，唐栗也在原先的劇情線上越走越歪，完全脫離軌跡。

　　然而沈玉的生活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或許……

　　慧淨說的反噬已經結束了。

　　再退一步講，就算再次被其他人忽視，他也認了，至少唐栗還能看見他。

　　在這個世界上，也就只有唐栗瞭解他了。

　　-

　　一周後。

　　因為分家而元氣大傷的唐家再次迎來重擊。

　　有人在論壇上匿名爆料，十年前唐家為了吞併一家新冒出頭的黑馬公司，不惜安排間諜去竊取該公司的專案資料及客戶名單，甚至用語言暴力逼死了經營公司的夫婦。

　　更令人氣憤的是，那對夫婦也屬於唐家。

　　這則爆料迅速被轉到微博，神通廣大的網友們開始扒皮，把唐家的人員和錯綜複雜的恩恩怨怨全部扒了出來。

　　#唐家#話題一度沖上熱搜榜前三。

　　由於網友們的不斷呼喚和@，當地警方官微不得不出面表示會介入調查。

　　第二天，包括唐栗在內的所有唐家人全被帶去警察局進行審問。

　　當沈玉從張叔那裡收到這個消息時，嚇得連會議都開不下去了，當即撂擔子，拉著陳嬸奔向唐栗所在的警察局。

　　從中午等到晚上。

　　沈玉沉默地坐在警察局裡的椅子上，沒和一口水，也沒吃一口飯。

　　陳嬸分外焦急，又無可奈何。

　　等到晚上九點半，唐栗終於從審訊室走出來，後面跟著唐銘。

　　唐銘本在小聲的安慰著唐栗，抬眼瞧見沈玉起身走過來，霎時噤聲，猶豫片刻，拍了拍唐栗的肩膀，識趣的率先離開了。

　　唐栗臉色不好，看起來有點虛弱，他站在原地，眼睜睜望著沈玉走近，努力擠出一抹很是勉強的笑容。

　　“他們玩完了。”唐栗若無其事地說。

　　沈玉歎口氣，二話不說直接抱住了唐栗。

　　“恭喜。”沈玉說。

　　“這麼多人看著呢。”唐栗回抱住沈玉，原本落空的心在瞬間被填得滿滿當當，“回頭網上那些人又要亂想我們的關係了。”

　　沈玉知道唐栗指的是杜娉婷被掛那次，他鬆開唐栗，點了點對方的鼻尖：“難道他們想得不對嗎？”

　　唐栗愣了愣，隨即笑了：“對，很對。”

　　沈玉：“走吧。”

　　“去哪兒？”

　　“找個地方吃飯。”沈玉拖長音調，“然後回家。”

　　唐栗牽住他的手，眼中的愛意幾乎要溢出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