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人間境(3)
論劍散場之後,原本就坐了沈越一個人的茶樓,忽然就熱鬧了起來。
一群剛剛觀賽完的茶客,開始對先前的對戰津津樂道,語氣甚是回味。
「天權論劍那麼多場比試,看到最後還是顧劍神的那一場最震撼。那天權城主專門造出的小世界,差點就被這兩人翻過天去了!」
「這還用說麼,哪年不是有顧劍神的那一天最熱鬧,也最擠得慌。」
「再擠也值了,我是萬萬沒想到今年竟然能出來個新人,能跟顧劍神平分秋色。不瞞大家說,我當時真是看得熱血沸騰,又緊張得大氣不敢喘一口,等到那對決結束,那感覺一股腦的湧上來,差點站不穩。」
「哈哈哈哈,你這還算好的。你們瞧見那高樓上觀戰的女嬌娘沒有?臉紅心跳到差點暈過去的也不止是一兩個呢。」
「你別說,那顧劍神從台上下來,好似是受了些傷。便立刻有個絕色美人兒忙不迭的跟上去送藥了,也不知道最後追上那冰山一樣的劍神了沒有。」
茶客們正聊得興起,忽覺身邊拂過微風一陣,抬眼一看。
只見紅衣配白髮,好似輕雪覆落紅。那人身姿挺拔如玉,隨手將茶錢丟在桌上,在所有人都往外走的時候,他倒是反著方嚮往論劍台去了。
原本交談聲不絕於耳的茶館,忽然有了一瞬間的安靜。
片刻之後那人轉過彎去,消失在茶樓之外,茶客們才好似重新回過神來。
有人問道:「你說的那個去追顧劍神的絕色美人,與這個比,又該如何?」
被問及之人遲疑片刻,喝了一大口茶,恍然道:「以前總聽人說,美人在骨不在皮,我向來嗤之以鼻。今日一見才算是懂了這句話的真意!真是比不得,比不得。」
茶客口中的絕色美人兒,亦是一眼勾魂,再見傾心的存在。
然而一旦與那連面容都沒來得及看清的人相比,竟然也是先輸七分風姿氣度。
論劍台外,天榜之下。
新出的天榜上,顧清川的名字仍然高懸於劍部第一,然而後面卻顯眼的多出了個平排的名字:謝玉衡。
並列劍部榜首,也就是打成了平手。
沈越嘆了口氣。
可惜了,雖說是並列,但顧清川蟬聯榜首之勢,終於在此被中止。
「你看上去,好像不大高興?」一個聲音從沈越身後傳來,沈沈的音色卻不顯得悶,反而有種就在耳邊回響的錯覺,明明不帶感情,卻莫名有些撩人。
這聲音沈越剛聽過不久。
他轉過身,見謝玉衡就站在他身後,牽著那匹足踏流雲的靈駒,垂著眸子看他。
謝玉衡的眼睛很好看,雖然只是最常見的黑色,卻如同點星一般透著別樣的神采。看上去似乎是內斂,底下反倒是像藏了無數暗湧流光。
當他認真注視著什麼的時候,彷彿要將人整個包裹進去。
「沒有,我只是隨便看看,恭喜仙君拔得頭籌了。」說實話沈越有點尷尬,他剛才為顧清川感到惋惜,沒想到下一刻謝玉衡就出現在身後。
這兩人本就是對手,謝玉衡還剛剛幫過他。
場面一度變得有些僵硬。
「顧清川先前略微受了點暗傷,這才與我戰成平局,所以也算不得什麼。」謝玉衡搖了搖頭,看樣子對這個結果並不滿意。
少年意氣,總是想要堂堂正正的爭個輸贏。
沈越莞爾:「你比他年輕許多,已經很厲害了。」
謝玉衡話語頓了頓,直視著沈越的眼睛:「是還差一點,不過下次,我一定會真正的拿下第一。」
一般人怎麼也該稍微謙讓兩句,沒想到這玉衡仙君居然會這麼說。
沈越覺得有意思,應聲道:「那下次你拿下天榜之首時,若我有幸,便請仙君嘗一嘗自家釀的美酒,以為慶賀。」
蓬萊島乃鳳族領地,盛產天下聞名的醴泉酒。只是沈越現在不便說破,於是就以此語略作掩飾,想請他喝酒的意思倒全然是真的。
「好。」謝玉衡也淡淡的笑了,那一笑如冬雪初融,眼中盡是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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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謝玉衡辭別過,沈越便朝太初仙宗趕去。
太初仙宗的六峰之中,萬劫峰永遠能被一眼認出來。只因它比起其餘幾峰來說,顯得太過冷清。
顧清川的仙府,坐落在萬劫峰頂最高處的雲台之上。四下皆是峭壁險地,給人造成一種與外界隔離,畫地為牢的錯覺。
也虧得這地方足夠冷清,沈越這一路上來,竟然也沒遇到旁人詢問。
走到仙府的玄關前,沈越抬手正待扣門,卻隱隱約約聞到一股幽香。這香氣像是有意識般,遇人便裊裊的纏上來,變得越來越甜蜜。
只是沈越身上淡金光芒忽而一閃,那纏人的香氣忽然立刻就消失了。
「哇!這個味道是……商店裡的誘魂香。」818號系統像是嗅出了什麼,冒出來提醒,「這附近好像是有另外一個宿主正在進行攻略任務呢。」
「攻略誰,顧清川嗎?」沈越輕輕嘖了一聲,想起當時天權城中的茶館看客們,聊的那些個閒言碎語裡面,好像確實是提到了這麼一件事情。
「應該是的,畢竟兌換誘魂香的積分還挺高,如果不是面對價值非常高的攻略對象,一般也不會用。」818系統認真分析道。
「誘魂香,這名字聽著不妙啊。」沈越搖了搖頭,繼續往仙府內走去。他本來對這裡也不算陌生,穿過玄關和走廊之後,很快就到了顧清川的常呆的居所。
透過那掩起的門扉,傳出溫溫軟軟的少女聲線來。
「顧劍神,這藥每日早晚各冷敷一次,三天之後應該就會有所好轉的。到時候我再來看一遍,盡量在宗門遴選之前讓你恢復……」
沈越推開門——
「啊!你是誰。」被嚇了一跳的少女,直接忘朝顧清川身上靠去,做出驚惶害怕之狀。
沈越有點無語,他有那麼嚇人嗎?
只見這少女明眸皓齒,妍姿艷質。就連做慌亂狀之時,也音如婉轉鶯鸝,態若西子捧心,確實當得起絕色美人這四個字。
只是,一旦知曉這皆是光環造出的假象,便再經不起細看了。
那一張絕色的皮囊,虛浮在並不相稱的骨相上,便如同水中落花,美則美矣,卻終究是無根之物。
「餵,顧清川。」沈越無視那模樣可憐的少女,一步踏至床前。
顧清川坦露的肩膀上,有一道顯眼的劍傷,剛剛被紗布裹了半邊。
聽到沈越喚他名字,顧清川的反應卻顯得有些遲疑。他眉峰聚起,平日里寒意凜然的一雙眼中,卻好似失去了焦點,陷入了某種虛幻之中。
「這就是誘魂香的作用啦……」系統小聲提醒。
沈越當機立斷,從識海的金色畫卷中抽出一道流光,朝著顧清川額心彈去。
金色流光立刻沒入,頃刻間,顧清川眼中的迷蒙便散去,重新歸於清明。他抬眸先是看面前的沈越,又側眼掃過幾乎半依在他懷中的少女。
少女似是還未察覺到,只是片刻之間,整個情況已經大變了樣。她的心思還留在剛才系統任務提示,與攻略目標之間的親密度,因為肢體接觸而又上升了一格。
再回想起之前發生的事,顧清川臉都黑了,他唇間毫不留情的滾出兩個字:「出去!」
少女聽得這一聲呵斥,依舊還沒反映過來。她想當然的認為,這句話是對沈越這個突然闖入者說的,甚至於,她還帶著小小的得意眼神看了沈越一眼。
沈越一眼就看出這少女在想什麼,頓時笑了,順便緩緩補上一句:「看什麼看,說你呢。」
少女表情一僵,下意識抬頭望去,正對上顧清川那黑壓壓的眼神。那絕不是一個被光環影響,心生迷戀之人該有的神情。
發生了什麼?她花了那麼大一筆積分兌換,從前都屢試屢勝的光環居然失效了?
見少女依舊呆在原地,顧清川顯然也有些不耐煩了。他從床上坐起,伸手拉過搭在一旁的外袍蓋住受傷的肩膀,直接往外走去。
「去書房談。」
叫上沈越,兩個人一同離開了居所。
徒留下滿臉不肯置信的少女,喃喃自語著:「到底是哪裡出了錯?」
……
轉過另一條迴廊,顧清川推開書房的門,受傷的左肩被拉扯著,難免顯出一絲不協調。他隨便找了個地方坐下,伸手去拆肩膀上剛纏了一半的繃帶。
「幾天不見,你怎麼惹上這麼個麻煩了?」沈越問。
顧清川有些頭疼:「記不太清楚,應該是天權論劍結束之後,她就跟上來了。後面的事情就好似渾渾噩噩的,我也是奇了怪了,怎麼會把她帶上萬劫峰來的。」
沈越試探著問:「據說有種東西叫誘魂香,你之前聞到過什麼香味兒嗎?」
「你這麼一說,好像確實是在剛遇見她的時候,聞到過一股幽香。」顧清川皺眉道。
「那就是了。」
「她到底想幹甚麼?」顧清川也是疑惑,他與那少女無冤無仇,為何要如此費盡心機的設計。
「我現在也不完全清楚,不過……」沈越轉了轉眼珠,計上心來,「這件事暫且交給我。」
現在已經知曉的是,那少女肯定是個綁定了系統的宿主。至於其它的事情,沈越打算一會兒再去問問系統,它一定知道些什麼。
顧清川不忘叮囑一句:「你下手注意點分寸,遴選弟子十年一次,也算是挺重要的,別在這關頭搞出人命來。」
「明白。」沈越滿口答應。
拆完繃帶,顧清川用了個淨水咒,把上面已經敷好的藥盡數沖洗掉。
他將重新穿好衣服,看著沈越清了清嗓子:「我當時……正在氣頭上考慮不周,把你丟在那裡確實危險,對不住了。」
「畢竟是我有錯在先,你生氣也是應當的。況且,你還因此受了暗傷,影響你的比試了吧?」沈越見顧清川先道了歉,反而不太好意思了。
兩人到底是多年的故交好友,話一說開,該消的氣自然也就消了。
「說起來,這東西還得你幫忙弄開。」沈越將拉起衣服下擺,指了指右腳踝上的金烏鎖,一絲妖力也沒有的狀態也實在太難熬了。
「你們家也真是森嚴,居然用這等仙器來鎖人。」顧清川仔細端詳那金烏鎖一番,然後指尖冒出一簇細細的銀光來。
那是他存在胸口的一道通明劍心,雖然看著小,卻有通天徹地之威能。即使面對這用來禁錮金烏的上古仙器,也能夠削鐵如泥。
只聽得兩聲脆響,那堅固至極的金烏鎖應聲而開。
隨之,火焰般燦爛的赤色光芒騰空而起,重新充斥到沈越體內的每一個角落。
那金烏鎖畢竟是仙器,被顧清川的劍心打開後,也並沒有損壞,而是恢復到了原本的模樣。沈越將其收進納戒里,心想這東西絕不再還給大哥了。
「那你現在準備怎麼辦。」顧清川問,「難道就一直不回去嗎?」
提起這事兒沈越不禁嘆了口氣:「先避一避再說吧,前幾次也是這樣,我大哥雖然每次話說的重,但一般過段時間他也就任由我去了。」
「所以你又要變成‘南客’了?」顧清川投來一個心領神會的目光。
南客是沈越以前在鴻蒙學院時,為了掩飾身份而取的一個名字。時過境遷,現在知道這個名字的人,已經非常少了,顧清川算是一個。
所以,沈越是妖界赫赫有名的赤鸞妖尊,修為已至化神之境界。而南客,則只是個尋常的人類罷了。
赤帝沈瓊或許能通過辨識妖力,進而很快找到沈越;但想在茫茫人海裡找一個不起眼的南客,卻是難上加難。
沈越拍手道:「正是如此。」
說完,他從納戒中找出當年的秘術用藥。
服下之後,眼尾處兩抹薄紅的妖紋隨著妖力一同消失,而沈越,也就變成了南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