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關夏欲言又止，最終還是低下頭。

　　「關夏。」我輕聲喊他的名字，說：「結束現在這種毫無意義的關係吧，然後作為情人留在我身邊。」

　　關夏咬緊著牙，只是搖頭。

　　「我不知道你自己知不知道，但是就算我沒有打呼嚕，你也能夠睡著了。其實你真正需要的並不是呼嚕聲，也不是往日的習慣，不是對故人的復刻，你只是想要人陪伴而已。」

　　「我不是……」

　　「還要自欺欺人嗎？故人值得懷念，而我就不值得珍惜了嗎？」

　　「我愛你。」我長嘆了口氣，說：「關夏，我愛你。」

　　「我愛你。」

　　「每天都是，每天都是這樣，想要擁抱和吻你，想要融入你，想要你變得柔軟可以觸碰。我想要和你組建家庭，想要未來和你一起生活，想要侵佔你所有的剩下來的時間。」

　　「每天我都愛你更多一點，就這樣一點點地我整個人已經被腐蝕了，而我想你對我一定也不是毫無感覺。」

　　「和我一起開始新的生活吧。」

　　「也許早就該對你說……」

　　我停下我的表白，而後靜靜等待著。

　　關夏抬起頭來看向我，眼中只有茫然無措。

　　他說：「你是個好孩子，方晌，但是我不配，也不值得，我什麼都沒有了，什麼都沒法給你……」

　　我扯著嘴角笑了笑，好孩子，他一直都是這樣看我的嗎？

　　「或許是該結束了，我從你這裡拿了太多了，果真人不能貪……謝謝你，對不起。」

　　他似乎真的要走，我握住他的手不願松開，他捧起我的手，低下頭來，深深地吻了我的手。

　　然後他就這樣從我手中滑走了。

　　關夏走出我的家，慎重地關上房門，什麼都沒拿。

　　我愣愣地站在原地，站到天黑，又到天微微亮。

　　但其實他也沒留下什麼東西，我推開他的小房間的門，那裡只有桌上擺著本子和筆，書架上有幾本書而已。

　　衣櫃里有幾件疊得很整齊的他的衣服，他的味道很淡。

　　我摩挲著本子的外皮，拿起他的筆，摸摸又放下。

　　之後我就這樣去上班了。

　　晚上回來家裡也沒人，我在客廳的沙發上坐著，一直盯著門口。

　　雖然知道這扇門不可能就這樣打開，卻又忍不住心懷僥倖。

　　我歪沙發上歪了一晚上，早上抹了把臉又去上班。

　　下班回家之後我在家裡四處找了一圈，還是沒有他。

　　我在跑步機上看到掛在那裡的一塊小毛巾，已經用到破破爛爛，都沒什麼毛了。我連塊小毛巾都不如。

　　差不多了吧。

　　去找他吧。

　　他還能去哪呢？

　　我敲響他的家門，破舊的保險門發出破碎的響聲。

　　過了很久他才打開門，他的家中一片昏暗，早已日落西斜的這個時候，他自己甚至連燈都不開。

　　我上前一步，緊緊地將他摟在懷裡。

　　他一動不動地任我抱著，過了很久才輕聲問我：「餓嗎？我去給你煮碗面吧。」

　　我松開手，他從我懷中離開，我走進屋子，關上門。

　　他弄了個熗鍋面，非常香。

　　我低著頭狼吞虎嚥地吃面，一邊問他：「你是不是還是更喜歡你這裡？我能不能搬到你這邊住？或者不願意我住這裡的話，我可以在附近租個房子。你可以來看看我，我也可以來看看你，你還在你這裡。」

　　關夏說：「有的時候我真的希望自己是百萬富翁就好了，我又去買了彩票，想著如果中了大獎就真的把你買下來。可實際上你這麼好，多少錢都買不來的，我一直這麼佔著你的便宜，太自私了。」

　　「別再提錢了……」我說他。

　　「生活真的太苦了，方晌……我從一開始就把自己的一切都傾注給了一個人，這個人也塑成了我現在的所有模樣，你知道嗎他到了最後變得好瘦，頭髮都掉光，像一把枯骨，一碰就會消失。我趴在他的病床邊，聽到他的鼾聲越來越微弱，他的呼吸聲也好像隨時會消失不見，我就這樣一直守著他，所有的治療都沒有用，然後他最終決定手術，但我們都知道，醫生也說了，他根本撐不過手術。他讓我自己也要好好地活著，然後他被推了進去，再推出來的時候已經沒了。他大概是不想再和我這樣耗下去了吧，但如果我很強大，又很有錢呢？他會不會走得更安穩一些？你真的很好，我知道我已經開始依賴你了，但你所說的一切都不可能，你想要的我也給不了，我已經沒有未來了。活著只是履行和他的約定，我每天都盼著路上有車把我撞死，樓上會掉下花盆把我砸死，世界都突然毀滅就好了，可世上的別人也沒做錯什麼，還是只要我一個人死掉就好了，就算現在也是這樣，以後都不會變得更好。我想要睡個好覺，只有睡著之後，才有可能和他相見。我看向哪裡，哪裡都是他的影子，我也只是在尋找他的影子，尋找每個人身上和他相似的地方。方晌，我知道你想要什麼，我全都給不了，也不想毀了你……」

　　他說的時候流了很多淚，我也有眼淚滾到面湯里。

　　我問他說：「如果我一直纏著你呢？生活總要繼續的，我一開始就知道你是這樣的，我也勸過自己，但我已經做出選擇了。你不要想太多了，既然除了他以外的人都不重要，那你也不必在乎我，就讓我留在你的身邊，好嗎？別的更多的東西我也不會再提，不會再要，也不會用溫柔傷害你，只是這樣在一起，可以嗎？」

　　「你如果是玩弄我，或者像別人一樣侮辱我都好，但我真的不想傷害你……你越是小心地保護著我我越覺得害怕，起先我害怕失去這樣安逸的關係，後來我害怕會拉另外一個人和我一起到地獄里……」

　　「有你在，對我來說就是最好的地方了。關夏，我以前一直不願意妥協，但現在也無所謂了，是不是我變成那個人的樣子，會更讓你開心一些？」

　　「不要這樣，方晌……」

　　「好了。」

　　我喝了面湯，站起來去洗了碗，然後站在他面前問他說：「我住在這兒，還是你跟我回去？」

　　「都不想的話，就對我說：‘你給我滾出去。’」

　　「你……」

　　我笑了，上前摟住他，輕輕捂住他的嘴，說：「今晚我留下吧，讓我睡客廳行嗎？」

　　他點點頭，我才放開他。

　　他給我收拾了沙發，我躺下之後就睡著過去。

　　有點諷刺，現在我是沒了他在身邊就睡不著了。

　　愛上一個人真的就像著了魔。

　　早上醒來，我看到關夏在廚房裡輕手輕腳地忙活，煮了小米粥和雞蛋，把鹹菜切成小條。

　　我走到他身後，關夏看了我一眼，又立馬扭回過頭去，低著頭攪拌粥。

　　「晚上回我那邊吧？」

　　他點了點頭，說：「嗯。」

　　我心裡美到要爆炸，關夏瞟到我笑，也笑了出來。

　　到了上班的時間，關夏要走，我寸步不離地跟在他身後，眼看就要跟到他單位，關夏終於停住腳步，說：「你回去吧……晚上我會去你那的。」

　　「嗯，你去吧，我晚上接你下班。」

　　關夏說：「你不用怕，我不會再跑了……我後來想了，惹都惹了，不能不負責任，只能以後對你好一些了……哪天要是你覺得我無聊了不喜歡我了，就對我說，我到時候再離開就好了……」

　　「我晚上等著你。」

　　就這樣，我才放他離開。

　　世界重新明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