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三章 額前光陰記,萬語不忍談
清泱眼底最後一點兒光漸漸滅了。
不知道。這一千年的追尋到底有何意義?
到頭來,他竟是不知道。
既是不知道愛的到底是誰,這一千年你又為何尋我?
你的執念,到底是她,還是我?
或者,從未是我?
混亂的記憶活躍在腦海中似要爆炸開來,左胸口的痛意也流竄至四肢百骸,在這當口,她竟是笑著,不悲不喜的弧度,慘淡得很。
感覺到懷中人的情緒波動,頎華將人抱緊了,目光堅凝︰「那一世我確不知道何處出了差錯,但往後十餘世的尋找,沒有錯。」
我找的一直是你,清泱。
「……怎麼可能是我。」清泱的臉色掩在夜色中神色不辨,「桃之天天,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是桃兮呀,不是清泱……」
頎華心中鈍痛,吻著懷中人的發頂,聲音嘶啞︰「……是你,清泱。」卻再也說不出其他話來。他想告訴她,就是她,只有她,一直都隻關於她,千萬年的情深似海思子如狂,沒有別人,只有清泱。
可是,說不出口。
千年前的事情困住了她,也困住了他。
十三生的開始,他到底為何愛上了別人?可那種感覺又不是別人,他篤定那人就該是她,可偏偏又不是她。千餘年來他試曾騙過自己那一世是誤會,是意外,可他卻比任何人都明白,那感覺是真的,同往後千餘年來的感情一樣是真的。
到底哪裡出了差錯?
這無力蒼白的強調有什麼用?她閉上了眼,手上微微用力,從他懷裡掙扎出來,白色的背影掩在濃鬱黑暗的夜裡,說不出的蕭瑟孤寂,她抬眼望了望天上,白色的月亮猶如玉盤,她抬起手來,看著自己的手出了神。
「……我試著將我們的名字刻在三生石上……可是不行呀。孟婆說,只有真心相愛的兩個人才能刻上他們的名字……在那之前,我相信你這一世是愛我的……」
「……你愛的到底是我清泱,還是那人的影子?」
「……頎華,我累了……」
清泱背著他,眼神一直落在自己張開的手上,半天沒動作。
頎華看著天上的月亮,也看著她背對著的身影,半晌緩緩開口道︰「為了他,你連命也不要?」
那背影一僵。
「從他死的那刻起,你便一直悄悄計劃著救活他,是也不是?」
「金蓮上仙給了你他的心頭血以及收魂法,大織女除了給你駐顏丹還給了你兩魄,你以喚回四大海王為條件讓玉帝給了你他的天魂。你沒有地方養它們就將它們放在自己身上,這既是最好的方法也是最適合的,收魂法得讓魂魄寄托在前世摯愛之人的心上,如此七魄的凝聚之力會增加……你去地府,收回了他的地魂……我們來雪山,遠離人間喧嘩之地,十五月圓,命魂之力更容易被發覺……」
「三魂七魄……可曾集齊了?」
清泱看著從被咬破的手指處流出的血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著,面色更加蒼白,她眼中黑沉沉一片,平靜如同冬日雪地。
「……睡著了也念著他……在那之前,我不信這些事實半分……」男子眼中瀲灩的溫柔漸漸褪去了,妖嬈的眼尾一分一分漸漸張揚開來,紅色的眼睛,帶笑的唇角,微翹的眉尾,無一不是血色風華,嫵媚無雙。
清泱背對著他,靜靜睇著對著月光的手,五指縴縴,瓷白細嫩,卻毫無血色。
「你既然知道,為何此刻才講?」
「我不信呀……」聽他的聲音,似在笑,「我不信那之後的相處全是假的,我不信這一世你竟也不愛我。」
無數細小的瓷片渣子揉進溫暖柔軟的心裡,又冰又涼,又痛又冷,清泱撐著笑,明明他看不到她還是笑著,輕快道︰「你可以千餘年的麻痹自己愛一個不愛的人,我又如何不能?」
所以都是假的。
這一世,她愛的是沈雲望。
「……在將來某一天,我定也要讓你知道,你愛的人愛著別人的感覺……」
「……那時你再想想,如何能原諒……」
如你所願,雒嬪。
「再見啦,頎華。」她回過頭來盈盈一笑,蒼白的臉色在那一瞬間好像有了暖光,眸子裡迸發出的光彩熠熠生輝,好像獲得了解脫,也好像一種訣別,目光溫柔似水,情深綿長,又似乎是陌生如同初見,之後的愛恨糾葛幻滅如同雲煙。她說︰再見啦,頎華。
語氣輕鬆如同嘆息。
她縱身一躍,飛揚如同天地間最美那片雪。
我既不願恨你,也做不到繼續愛你,唯有死。
就在她飛向茫茫天地間的同時,身後的頎華也如一道光向她而去。
這一生,怎麼能讓你第二次在我面前死去。
我能囚你第一個八年,又如何不能囚第二個八年。
他衣袖翻飛,直直向那抹白色撈去。前一刻還是飛揚的衣袂那人清淺的回眸一笑,下一刻,那人在天地一色中化為無數雪花,紛紛揚揚如塵埃去。
再見啦,頎華。
第十四章十年一覺揚州夢
一萬年前,上古水神為情入魔,將自己封在極北雪山至今了無音訊。
有人說,他由神入魔,早就被其他幾位上古之神合力消滅真元不在。有人說,他親眼看見心愛之人死去從此封閉神識再也不願醒來。還有人說,他只是將仙身冰封在極北雪山,神識游走於乾坤九界尋找他的愛人。當然,還有其他人說其他的說法。總之,事情過去一萬餘年,上古水神的的故事儼然已經變成了傳說,沒有人去考證它是否真實了。
極北雪地千年如一日的嚴寒,北風呼嘯,雪花簌簌,可謂千里冰封。一道綠光掠過,一位劍眉星目的男子立在某處,他朝茫茫雪山之中看了看,眼睛並沒有落在某一點上,好像在看天上,又好像在看雪山深處,他的聲音低沉雄渾︰「頎華。」那聲音通透有力,震得整個山脈都有回音。
等了半晌,回音消弭,雪山重新陷入寂靜,除了風聲再無一點兒聲響。
「半月後來昆侖山,我與綠衣待你賀喜!」
回音又一次傳出很遠,可這一次,依舊沒有回答。
山神疏狂立在懸崖尖上,雙目微凝,默了半晌,緩緩開口道︰「……當年她將一半的心頭血用來凝結四海王的魂魄,另一半血用來救那個凡人……三魂七魄早就化為初生本原一捧雪水,你守在這裡,又有何意義?」
清泱魂魄已散,復歸自然,與萬物為一,乾坤九界早已沒有這個人,你又何必將自己困在這裡一萬餘年。
如此,她便能回來嗎?
蒼茫白雪中,寂靜的風聲一如既往。山崖上站著的人片刻後化作一道綠光消失了。
風聲呼嘯,茫茫雪山重歸千年如一日的寂靜。
山神疏狂與十二織女的老⼳綠衣成親算得上是最近天庭難得的喜事了,上到玉皇大帝西天佛祖,下到土地公灶王爺,莫都不是在討論此事。就拿玉帝最近開□□會議來說,正事兒說完了,眾卿家打算補眠的補眠,喝酒的喝酒了,玉帝開口了︰「這山神與綠衣的婚事,進行的如何了?」補眠的自然補不成了,喝酒的也自覺停下了邁開的步子,天上但凡能叫上名號的上仙,圍在一起,好生的講了一通自己聽來的子丑寅某。再講這乾坤九界的地仙散仙半仙,甭管收沒收到喜帖,遇見相識的,揖一作,上半句是「xx君別來無恙啊」後半句就是「聽說山神要成親了,若有福氣定要去瞧上一瞧」另一人必要回答「自然自然」……
西天極樂之地。
如來在蓮花池邊禪坐,身後是一株四季繁盛的桃樹,隻開花不結果,千萬年來都是灼灼模樣,弗如時間靜止;身前是一池會敗會謝四季輪回的蓮花,此刻正是含苞之時,純淨如同處子。
也不知過了多久,佛祖緩緩睜開眼,他伸手出去,一幀喜帖出現在面前,靜靜浮在手掌上方三寸之處。
「這一萬年來你在此處靜心參悟,可有取得?」
池中的水跳起來,濺起的水花落到蓮葉之上,復又圓滾滾的滴落回去。
佛祖嘆息一聲︰「真正的明了頓悟不是躲。執念執念,先起執著後起非得不可的念然後才能無所執念。你既有了『執』也起了『念』,如何躲得過。這一萬年前的事自你仙身*灰飛煙滅那一刻起便大明大了,這執念又因何而起?」
池中的水微漾。
佛祖看著那輕輕起伏的水面,緩緩閉上了眼︰「半月後山神大婚,你替我去罷。」
過了沒多久佛祖又睜開眼,望著那水面︰「眾生皆是皮相,他若真為你執著了千萬年,你變成如何模樣,也騙不了他。」
池水靜靜的,不起任何波瀾。
半晌後,如來抬起手拈過一枚桃花瓣,花瓣輕輕飄落墜入水面,一陣金光閃過,水中緩緩現出一個人來。
她目光深沉純淨,平靜的面容似水似花似天地萬物,那相似的眉眼好像千萬年前的某一人。她對著池水看了看,跪坐在佛祖身旁。
佛祖揮手金光一閃,那原本微彎的眼尾變平了,少了三分艷麗,多了一分平和,她盈盈一拜︰「多謝佛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