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一語夢中人,路轉見峰回
「你說她喜歡我?!」褚陳一臉驚悚地看著他。
祁白嚴抿唇,不想說話。
褚陳驚疑不定地再瞅了人兩眼,「誰告訴你的?」
祁白嚴皺眉,「看得出來。」
看著祁白嚴如此外放的情緒,褚陳心情復雜。謫仙終不是仙,他現在連「謫」也算不上了,一個凡人。
褚陳再嘆了一口氣︰「說說,你看出什麼了?」
為避嫌她不再來上課、面對褚陳時侃侃而談、為赴宴會特意換了衣服……一個小姑娘戀愛時的敏感嬌俏,她都表現得很明顯。
祁白嚴心裡想得明白,卻不願說。褚陳等了一陣,發現祁白嚴什麼話都不說,頭一次恨起他沉默不言的性子。這人,什麼事情都愛放在心裡慢慢咀嚼,思三步言一步,急死個人。
「『喜歡』是一種急迫的心情,你想不明白。」褚陳理解他三十五年靜如止水的心一朝被撥動的慌張疑惑,卻實在很著急一向悟性極高的人突然愚鈍不堪,「你要是把『喜歡』想明白了,那就不喜歡了。」
盯著他道︰「我不喜歡唐老師,唐老師也不喜歡我。我倆早就開誠布公了,白嚴,你要是喜歡,就別還是這幅樣子。喜歡是等不得的。更何況,我看唐老師,對你也有幾分意思。」
不等祁白嚴說話,又道︰「你也別再給小姑娘介紹對象了。這幾個月聯繫下來,我發現她心太軟,常常不懂拒絕別人的好意。你若再給她介紹,保不得她什麼也不說,又默默接受了。」
酒店到了,褚陳沒有忙著下車,而是再次對祁白嚴道︰「白嚴,你上次和我通話,說你不是良人。這話是極其可笑的。什麼是『良人』?你連戀愛都不懂,怎麼就懂『良人』了?或許你要說就是因為不懂戀愛,生性涼薄,所以才非良人,你給不了她歡喜甜蜜的東西,生生耽誤人家。但是——」褚陳看著他,「這都是你的事,不是她的;你害怕著,所以就逃避了,你沒問人家一句『願不願意』,如果人家願意呢?」
「你能喜歡上一個人,我是高興的。你要嘗試著去好好喜歡。我信你,白嚴。」
祁白嚴送完人,沒有開車回家,方向一轉,回了法定寺。
一學期很快過去,唐施現在連「祁老師好」都沒機會說出口了,兩個人各自回歸各自生活,毫無交集。
上學期歷史系彝族調研小組需要一個中文記錄員,今年暑假要實地調查,唐施報了名,被選上了,七月中旬就要出發。
拿到調研小組成員名單的時候,祁白嚴赫然在列。
此次要去的地方是雲南省的沙拉托鄉,屬白彝。先坐飛機到昆明,在昆明包了一輛七人麵包車,坐了近六個小時,抵達沙拉托村公所。
村長、村支書和隨行教師早已在門口等著,看見潘先林一行人,急忙上來握手。兩堆人互相介紹寒暄,好不熱鬧。
時間已近傍晚,天色微黑。用過晚飯後,七人開了一次短會。這是歷史調研小組,太過專業的東西唐施是不知道的,她的工作只是二次記錄,其他人給她什麼,她整理什麼,算是一行人中工作最為輕鬆的了。
分配好各自的工作,潘主任囑咐大家早休息,明天一大早就要去阿嘎寨。
唐施來到陌生的地方,有些睡不著,從窗子裡看到外面的天,一瞬間被驚艷,爬起來背著單反,上天台去。
繁星滿天,密密麻麻,,一塊藍,一塊黑,如夢似幻。人處在這樣絢爛的夜幕下,顯得渺小又卑微。
人不過萬千星球中萬千生物的一種,而她,又不過這渺小生物中的一個,人生彈指,蜉蝣一瞬,實在沒什麼能永恆。愛是生前的事,一切虛無。
「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她苦笑一下,小聲道,「我可能也要成佛了。」
第二天一行人去阿嘎寨,為了入鄉隨俗,隨行的兩個女性穿上了當地的服裝,上身是針線密實的五顏六色的刺繡,下身是黑藍褲子。唐施一出來,就遇到祁白嚴。
兩個人目光相對,霎時間好像這一學期的冷淡疏離都是虛妄。只有他們兩個人的地方,都是不需要偽裝的。
唐施有些扭捏,小聲道︰「……祁老師好。」
祁白嚴點點頭,目光落在唐施身上,沒有挪開的意思。唐施不自在,「該是很怪的。」
「沒有。」祁白嚴笑道,「很好看。」
唐施臉爆紅,「哦。」
「下去罷,他們等著。」
「嗯。」
二人一起下樓。唐施心跳極快,這種熟悉的、仿佛在法定寺的感覺,恍若隔世。
中午在阿嘎寨一家普通人家吃飯,桌上有一種叫「哦 」的食物,彝語音譯為「哦 」,直譯漢語為「魚包」,是用整條整條的小魚乾,不刮魚鱗、不剖內臟,先烤熟,再剖內臟,和著大量老姜、香菜、薄荷、花椒、小米辣等辛辣刺激的作料,放入石槽搗碎成泥,捏成餅,再次烤至金黃而成。
這是十分地道的民族食物,光看樣子,想不到是什麼東西。隊伍裡的楊老師對這個好奇得很,問道︰「這個怎麼吃?一個一個咬著吃嗎?」
主人家連忙擺手,用生澀的普通話講︰「吃不了吃不了!一個太多啦,你們受不了的!」
當地的教師解釋道︰「這個叫『魚包』,味道很刺激,本地人愛用這個下飯吃。你們可以嘗一點,受得了再吃。」
說話間,楊老師已經掰開一個,掰了一小塊給自己,又掰了一小塊給身旁的唐施。兩個人是此行唯二的女教師,住在一個房間。
唐施秉著試試的心態,從一小塊上又掰了一小塊放入口中。雖然已經被提醒味道辛辣刺激,但唐施沒想到會這麼刺激!
味道很重——老姜、香菜、薄荷、花椒、小米辣各自的味道前僕後繼的引爆味覺,直衝天靈蓋。唐施猝不及防,被嗆住了。
楊老師哈哈大笑,一邊笑一邊趕緊給她遞水,唐施喝了一杯,又從另一邊接到一杯,連著三杯水,才稍微平復了那種刺激的感覺。
祁白嚴坐她旁邊,不自覺皺眉。
楊老師笑夠了,坐下來吃飯,魚包一塊一塊的,吃得香極了。
唐施看著盤子裡剩下的半塊發愁——她是萬萬不敢吃了,嗓子辣得生疼,鼻腔裡還全是魚包的味道。
但不吃……
「給我。」一旁的祁白嚴將盤子推了推,「我嘗嘗。」
唐施看著他,有些猶豫,「味道很重……」祁白嚴飲食清淡,唐施和他吃過近兩個月的飯,自是了解他的口味的。
祁白嚴似是不介意,「入鄉隨俗。飲食也是歷史的一部分。」
唐施夾給他,不放心的盯著祁白嚴看。
祁白嚴看著指節大的一塊魚包,面無表情將其放入口中。唐施只覺口中一辣,目光灼灼。
唐施看見祁白嚴額上現出青筋,腮幫略緊,是從來沒見過的吃飯時的神情。唐施趕緊給他端水,一端才發現周圍三個杯子的水都被她一人喝光了,一個楊老師的,一個自己的,一個祁白嚴的,她來不及害羞,又倒了一杯,遞到祁白嚴手上。
祁白嚴接過,慢條斯理喝下。唐施又遞了一杯過去,祁白嚴接過喝下。
唐施遞了四次水,祁白嚴喝了四杯。
第五杯的時候,祁白嚴擺手,開口道︰「好了。」聲音啞了。
唐施好笑又感動。這樣的祁白嚴莫名讓人覺得,萌。
可能是唐施的目光太過直接,祁白嚴平復之後,神色略有不自然,「吃飯罷。」
唐施「嗯」了一聲,兩個人默默吃飯,再無說話。
旁邊的楊老師眼珠子轉轉,什麼也沒說。
飯後,一行人坐在大樹下乘涼。旁邊的梯田梗上坐了一些彝族老人,彝族年輕姑娘小伙們在地裡跳舞,有單跳的,也有兩個人一起的,音響的聲音很大。
潘主任在田埂上架了攝影機,全程記錄。
隨行教師和他們聊天,說道︰「現在年輕一輩雖然有會跳舞的,但是動作是什麼意思卻是不知道了,連我母親那一輩也不知道,只有村裡七八十的老人才知道有些動作的意思,知道哪個動作怎樣做算是好看。」
祁白嚴道︰「文化互相滲透,有它自己的抉擇。」聲音比剛才還啞。
唐施心不在焉聽著,總是忍不住去注意祁白嚴的嗓音。辣壞了怎麼辦?從這裡回村公所要一個多小時,藥店也在村公所附近。祁白嚴是不吃辣的,她剛剛不該讓他吃。
「喝水嗎?」唐施道。沒頭沒腦的,樹下的人都莫名其妙。
祁白嚴卻朝她點點頭。
於是唐施轉身進屋,向主人討水喝。
「李叔,有蜂蜜嗎?」
「有的有的,我去拿。」
「麻煩了。」
「不麻煩不麻煩。」李叔取出一個大罐子,「野蜂蜜,後山摘的,甜!」
李叔陪著唐施兌蜂蜜水,說道︰「唐老師要是喜歡喝,等會兒可以舀些回村公所。」
「不用不用。」唐施兌好一杯,「我不喝。剛祁老師吃魚包辣到嗓子,兌給他的。」
「哎,我說吧,魚包味道刺激,你們吃不慣的。」說著轉身進屋裡,翻了一陣子,拿出一袋潤喉糖,「去年也有老師非要吃的,也辣壞了。你拿去給祁老師吃,效果挺好的。」
唐施謝過。
把蜂蜜水和潤喉片一起端出去,祁白嚴先喝了半杯水,又含了兩片潤喉糖。
楊老師對著唐施擠眉弄眼道︰「我剛才可是吃了兩個魚包……」
「楊老師吃糖。」一旁伸出一隻手來,打斷了她對唐施的揄揶,修長白淨手上放著兩顆潤喉糖,祁白嚴溫和一笑。
楊老師接過,鎮定道︰「好罷,就當喜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