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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年》第22章
第22章 秀致

  橘色的貓尾巴拖在地板上, 左右來回甩動。

  地磚石料冰冷又堅硬,襯托了貓咪的蓬鬆柔軟。薑錦年忍不住伸手觸碰, 尤其是貓的那雙立耳,每摸一下她的心臟就顫一下。

  啊, 她愛擼貓。

  她感慨道:「貓是造物主的恩賜。」

  傅承林席地而坐。他拍掉了沾在衣服上的幾根貓毛, 解開袖扣, 雙手搭放在膝頭。薑錦年偷偷瞄了他一眼,見他態度閒散放鬆, 好像當年的學生模樣。她知道他閒來無事時, 就愛坐在公園裡看景,臨近草木樹蔭,假山涼亭。倘若有影影綽綽的光線被樹葉篩落,那光斑會灑在他身上,深淺不一, 悠然寂靜。

  這段記憶是很美好的。

  她輕歎口氣, 將貓咪抱進了懷裡:「說到底,這還是你的貓。等我以後攢夠了錢, 自己買了房子, 我會再弄一隻屬我的貓。」

  傅承林私以為,薑錦年不按套路出牌。他隨口一說:「分得那麼清楚做什麼?我只是幫你養著它……先給它起個名字吧。」

  薑錦年不再推辭,斟酌著回答:「就叫匯率吧。」

  她徵求了一下傅承林的意見:「好聽嗎?」

  傅承林答非所問:「今天英國脫歐的結果出來了,51.3%的群眾支持脫歐, 匯率市場大跳水, 你還記得我們在泳池邊打過的賭麼?」

  薑錦年立刻扭過腦袋。

  傅承林將她的臉撥了回來。他的指尖輕輕杵著她的下巴, 近一分則輕浮,退一分又顯疏離。他其實挺想親近她,就像她搓揉撫摸那隻貓一樣,這種衝動的來源不可尋——如果人類清楚自己每一種感官的發作機制,那麼生物學將迎來一大飛躍。

  薑錦年大約能猜到他已經不是坐懷不亂柳下惠。兩人的對視持續了一段時間,她首先敗下陣來,懷中抱著貓,腦袋慢慢垂下去,掩飾著微紅的臉。

  她說:「沒錯,我承認,我賭輸了。根據新聞報導,英格蘭地區下暴雨,衝垮了倫敦的投票站,一些支持留歐的人懶得出門……如果重新舉辦一次投票活動,我跟你保證,結果絕不是現在這樣。」

  傅承林抓了一把貓尾巴,念道:「你說過,輸了要跟我姓。」

  他嗓音更低:「傅錦年同學。」

  薑錦年言而無信,反應很凶:「不要這麼叫我。」

  傅承林就叫她:「年年?」

  兩個字一出,化作珍珠般接連滾落心頭,又在腦海裡敲撞出重複的回音。他怎麼能這樣?怎麼能隨便叫別人的小名,可恥!薑錦年理當憤慨,但她眼眸裡水色瀲灩,回望他的目光飄忽不定。

  他拉開旁邊的櫃子——那是一個嵌入式小冰箱。抽屜裡放滿了幾種飲料,他給自己拿了一罐啤酒,又問薑錦年想要什麼,她搖了搖頭,坐在一旁看他喝酒。

  他掀開易拉罐的銀環,捏在指間,手指骨節彎了彎,他還沒開口,似乎是欲言又止。

  薑錦年只覺新奇……傅承林什麼時候有了難言之隱?她要是坐到了他的位置,一定伺機而動、雷厲風行……她的幻想尚未開始,傅承林就問:「你現在還介意昨晚的事麼?」

  薑錦年輕抿嘴唇,笑意若有似無。

  傅承林飲下一口酒,又說:「大學時代的事呢?那會兒你也沒少遭罪。這些東西不攤開了講,總是紮在心裡的一根刺。」

  他有椅子不坐,非要坐在地上。他支起一條腿,啤酒罐佇立於膝蓋,右手在一旁虛扶著,他半是輕鬆半是緊繃地等待薑錦年回復。

  薑錦年卻道:「講這些幹嘛?沒意思,你拒絕過我一次……」

  她還沒說完,傅承林就笑了:「那時候就算仙女下凡下到我面前,我也沒興趣。」

  薑錦年兩手握住貓爪,又問:「那後來呢?如果有仙女來了,你喜不喜歡?」

  傅承林稍微捏了捏易拉罐。鋁合金的包裝向裡凹陷,形成兩三條曲折的紋路,模樣淒慘。他被西裝遮擋的手臂可能正在發力,顯出青筋,總之他披了一層斯文敗類的皮。

  他肯定也是一個看中色相的男人,他絕對不是例外。

  可他竟然說:「我送了仙女一隻貓。」

  姜錦年一時羞惱:「誰知道你給多少女人送過貓?」

  她的語氣裡帶了醋勁,連她自己都沒察覺到。當然,她要是提前知道了,就不會用這句話作為應答。

  傅承林放下啤酒罐,緩身站起來,走到了薑錦年面前。她坐在一把白色工學椅上,橘貓趴伏於她的大腿,或許是感覺到氣氛緊張,那貓咪跳向了地面,弓背一溜煙鑽進了沙發底下。

  姜錦年以為,傅承林又要毫無徵兆地吻她——那是絕對不行的。她就像一只有了應激反應的鳥,偏向猛禽類的小鳥,惡狠狠凶巴巴盯著他,可惜她的殘暴眼神在他這裡一點作用都不起。

  他在距離她一尺的地方站定,向她提議:「你要是真介懷那些往事,你就別再想,我也不提。咱們倆還可以重新開始……我爭取讓你再一次對我感興趣。」

  天幕已黑,燈光流轉在他的眼中,竟是清澈又溫和。

  姜錦年張了張嘴,想開口卻說不出話。她臉上再度泛起紅潮,這實在是很不爭氣的表現,她側坐在那把椅子上,雙手扶著椅背,下巴抵住了手腕,有意識地藏匿了半張臉。

  然後,她笑得沒心沒肺:「我之前暗戀你,是柏拉圖式的精神仰慕,我從來沒想過要輕薄你,只是想近距離觀察你。你懂嗎?像是十八九歲的小姑娘們追星。」

  薑錦年的回答出乎傅承林意料之外。他正要與她接著談,手機鈴聲就打斷了他們的共處時光,他看見屏幕上寫了「薑宏義」三個字,薑錦年就按下接聽,出聲道:「喂,你有什麼事?」

  她的弟弟對著聽筒支支吾吾:「姐姐,我迷路了。」

  *

  姜宏義比薑錦年小八歲,前段時間高考結束,正在等成績。

  當年因為薑宏義的出生,父母鬧了不少矛盾。薑錦年剛開始挺討厭這個弟弟,他像是突然從天而降,打亂了他們的家庭生活——那孩子整晚啼哭,吵著父母餵奶換尿布,家中開銷如流水,本不富裕的經濟條件更是雪上加霜。

  直到後來,薑宏義懂事了,姐弟之間的戰火方才熄平。

  他升入高三後,學業緊張,仍然每週給薑錦年打電話。父母不允許他接觸智能手機,所以他還在用已經被時代淘汰的摩托羅拉——除了發短信和打電話,幾乎沒有別的功能。

  他迷路之後,無法定位導航。

  當天夜裡,薑錦年在北濱河路的寺廟邊上找到了他。

  姜錦年自己打車過來,架不住傅承林跟在後面。他讓司機找了個地方停車,然後下車繞到路邊,瞧了眼薑宏義,又望向一旁的天寧寺。黑夜裡八角形的寺廟寶塔尖頂如針,直入雲霄,前門的裝飾卻顯得古舊破落。

  薑宏義先是沒注意他,向遠處喊了一聲:「姐姐。」

  他背著書包,身量偏高,但仍比傅承林矮了一截。他只能不太情願地抬頭看他,打招呼道:「你好。」

  傅承林饒有興味:「你認識我?」

  姜宏義長相俊秀白淨,鼻樑挺拔,眉眼細長,雖然不及他姐姐的五官精緻,卻有另一種不可言說的意蘊。但他聳著鼻子撇了個嘴,這使得他的表情略顯怪異。

  他選擇實話實說:「我姐姐上大學,暑假回來,桌上貼了你的照片,五六張,旁邊有……愛心貼紙圍著。」他靦腆地低下頭,自顧自思索:「愛心還是桃心來著?反正是膩膩歪歪的粉紅色。」

  傅承林唇邊笑意加深:「你知道我的名字麼?」

  薑宏義還沒回答,薑錦年一把將他拽開,鬥鬼神一樣橫眉怒目地問他:「你為什麼會在這兒,你不該待在家裡嗎?」

  為什麼呢?

  說來話長。

  薑宏義解釋道,他們明天要出高考分數,今晚班級組織了一場謝師宴。以防第二天結果不好,有些同學無顏面見老師……他們的班主任知道姜錦年的職業,就拜託他問問薑錦年,現在股票值不值得入市,哪些股票適合散戶,升值空間有多大,年利潤回報能有多高?

  班主任還說,他現金在手,全都放銀行了,光吃利息太低。在北京買房吧,那點錢還是不夠。算來算去,還不如搞搞散戶投資。

  薑宏義混沌迷糊著沒答應,班主任略有幾分生氣,直說栽培了他兩年,人都快離校了,也不曉得認老師。成績好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學會做人,將來到了社會上,沒有誰能單打獨鬥,做個刺兒頭到處硬闖。

  薑錦年聽完,道:「就為了這事?」

  薑宏義抽了一下鼻涕。

  姐姐站在他右邊,踮腳摸了摸他的頭,溫聲說:「下次你這樣,直接把我們公司的基金甩到他臉上……」

  傅承林立於他的左側,接了一句:「證券行業頻繁透露內.幕消息,差不多就違法了,你們這個班主任,心有點兒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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