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應聘
對於薑錦年的誇獎, 傅承林非常受用, 但他表面上還故作謙虛:「我只是為了掙錢, 沒有深層次的追求,稱不上厲害。」
薑錦年興趣盎然:「怎樣才算是深層次的追求呢?」
傅承林沒做聲,隻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神情異常專注。
薑錦年心跳加速,臉熱如發燒, 拉下車窗, 任憑冷風灌進車內。她被風吹得思維清明,遙遙望著灌木叢中橫生錯節的枝杈,脖子又被人纏了一條羊絨圍巾, 傅承林在她背後說:「別著涼了。」
她自吹自擂道:「我堅持鍛煉,體質非常好。」
傅承林表示贊同:「確實還可以, 跑兩千米不費勁。」
他低聲說:「我記得, 當年你跑八百米,哭得撕心裂肺。」
薑錦年拍一下他的大腿:「別跟我提八百米……」手指一頓,她忽然想到了什麼, 斟酌著透露道:「有一個問題,我很久以前就想問你, 多年來一直困擾著我。」
傅承林嚴陣以待:「請講。」
他這樣子是嚴肅認真的,可是莫名好笑,薑錦年微微勾起唇角, 問他:「大一新生體育測試的那天, 你為什麼要給我加油?」
她收回視線, 並不看他,攥緊了圍巾的邊角,手指一攏一放:「我沒見過你為別人搖旗呐喊。」
車廂內陷入短暫的寂靜。
薑錦年說話的聲音一貫很輕,前排的鄭九鈞隱隱聽到了幾個句子。他覺得薑錦年的問題比較粗淺,連他都知道答案。
鄭九鈞便插了一嘴:「大學剛開學,傅承林就對你有點兒意思。」
他的後座傳來一陣促狹的笑。
薑錦年笑完,稍微前傾,靠近副駕駛的位置,漫不經心道:「不瞞你說,我那時候兩百斤。」
怎麼可能?
鄭九鈞不敢相信。
早些年,他還是個浪子,十分放縱,閱盡無數粉黛,廣交紅顏知己,後來漸漸就意興闌珊,俗稱「玩累了」。他自以為看女人比較准——薑錦年大約是那種從小到大都挺好看,也挺會拿喬的女孩子。
可她似有歎息:「不提了,過去是過去,現在是現在。」
傅承林終於接話:「你那會兒的狼狽,讓我想起自己。」他說得很坦然平靜。薑錦年忽覺他本質上是個沉悶性子。也不知為什麼,當年大家都當他活潑開朗。
她說:「原來是這樣。」
其餘的話,就沒有了。
礙於鄭九鈞在場,薑錦年收斂了言行。她欣賞著窗外風景,直到手機鈴聲響起,屏幕顯示一個陌生號碼。她接了電話,立馬有一個男人說:「是姜小姐嗎?」
她反問一句:「請問您是誰?」
男人回答:「我是獵頭公司的副總監,姓常,您叫我小常吧。我和夏知秋是大學同學……夏知秋把您的聯繫方式給了我,目前這樣,我手頭有十幾家基金公司的內推崗位,您要不要試一試?」
他說完,等了兩秒,薑錦年沒回復。
他暗歎:難為夏知秋了,好心辦壞事。
薑錦年果然強調道:「夏知秋?」
這三個字一出,傅承林也側過臉,探尋的目光徘徊於手機上。他聽見電話裡的那個人說:「是啊,夏知秋,您曾經的同事。他告訴我,你姓薑,實力一流,熱愛基金行業,畢業於紐約大學……」
薑錦年婉拒道:「謝謝你和夏經理,我再考慮幾天吧。」
那邊也應了好,雙方結束通話。
傅承林卻笑道:「夏知秋幫人找工作之前,不和這個人商量一聲麼?」
他拿出一隻保溫瓶,擰開,隨著茶香四處飄逸,他說:「即便常總監是夏知秋的同學,夏知秋也應該保護你的隱私,事先跟你打個招呼。」
其實,談起人脈關係,薑錦年也不是一點都沒有。除了傅承林這張底牌,她也認識一堆同行。她拉不下臉來拜託人家,主要有兩個原因:其一,她還沒到窮途末路。其二,她想仔細甄選,找一家合適的企業。
她掂量道:「夏經理也是一片好心。」
她用了「夏經理」做稱謂,而非「夏知秋」的名字,可見雙方關係一般,仍在公事公辦。
傅承林對夏知秋的評價變得積極:「嗯,他會關懷同事。」
傅承林重新打開筆記本電腦,調出幾個文檔,打包發送到薑錦年的郵箱。他告訴她:「這是一些公司的詳細介紹材料,可能對你有幫助。你做完決定,不用聯繫別人,找我就行。」
薑錦年垂首,翻查手機郵箱,微微點了一下頭。
*
當天,薑錦年混跡於傅承林的辦公室。
他忙工作、打電話、在隔壁開會時,薑錦年就拽出一張白紙,寫筆記。她分析了幾家公司,圈出它們的名字……好多都是從前見過的,微信上有相關連絡人。
她飛速地修改簡歷,總共發出了四份。
好的,今天邁出了找工作的第一步!她鼓勵自己,一切都會慢慢變好。想她剛從美國回來時,情況比現在艱難一百倍——家裡缺錢,外婆身體較差,她還缺少國內工作的經驗。而她現在的起點,遠比當時要高。
傍晚,傅承林返回辦公室,只見薑錦年蜷縮於沙發,睡著了。
他悄無聲息地拉開木櫃,拿出一張輕薄的羽絨被,蓋在薑錦年身上。而她雙手握拳,攥得特別緊,他不清楚她夢見了什麼,就坐在沙發邊陪了她一會兒。
她睡覺安靜,毫無響動,從不講一句夢話。
每當姜錦年和傅承林同床而眠,傅承林與她說幾句話,她的語調越來越輕,直到最後一點兒回音都沒有,那就說明她沉入了夢鄉。
傅承林已經摸清了她的生活規律。他沒再強求薑錦年搬過來,因為他發現,他們現在的狀態,基本就相當於住在一起了。
他掃視四周。
茶几上放著一張紙,寫了若幹公司的名字。傅承林瞧了一眼,立刻猜到薑錦年選中了哪些。她對工作與事業的熱情絲毫不減。想到這裡,傅承林略微俯身,勾起薑錦年的一縷頭髮。
敲門聲響起。
不合時宜。他心道。
薑錦年也被吵醒。
她睜著一雙清澈明亮的眼睛,像是蘊含了拂曉的晨星,定定看著他,問:「你在做什麼?」
傅承林坐直,回答道:「觀賞一位睡美人。」
薑錦年用被子蒙住頭:「你別撩我了。」
傅承林望向門邊,意有所指:「你抱著被子去隔間吧,那兒有一張床。鄭九鈞在敲門,我得給他開門。」
這時薑錦年才意識到外面有人。她扛著被子三步並作兩步,蹭蹭地跑沒了影,「砰」地一下關緊了隔間,反鎖,與柔軟的被子一同栽倒在單人床上。
她聽見鄭九鈞進門。
鄭九鈞略有遲疑。他帶來了那位王總。
傅承林並不驚訝,還給他們泡了一壺茶,笑說:「晚上七點有個聚會,九鈞也知道。我們只有二十分鐘的談話時間,王總,長話短說行麼?」
王總道:「傅先生,我明白理解你的想法。市場風氣差,好多生意人不講信譽,今天冒出個三聚氰胺,明天鬧一次蘇丹紅……我最痛恨商人們玩欺騙。我在電話裡不方便講,在你面前,我有一說一,我今天坐高鐵來北京,帶了幾本房產證明,你看這些東西加一塊兒,能不能換來一個億的資金?」
傅承林沒有翻開一本房產證。
他向後靠上椅背,誠懇道:「北京的房價漲勢大,您手頭有北京的住宅,儘早出手,也能賣一個好價錢。江湖救急,這是最快的方法。這幾年北京空氣不好,周邊城市都在治理污染,你們的化工廠走融資那條路,風險係數高。」
王總仍然不肯放棄。
他從各個角度探討問題,消耗掉了二十分鐘。傅承林看了一下表,又掃了一眼鄭九鈞。鄭九鈞會意,拉起王總的衣袖,打斷道:「過兩天我們再約時間吧,叔叔,我送你出門。」
這位王叔叔站起身,擦了一把額頭冷汗。
走廊上,他與鄭九鈞並排向前。
「出汗了?」鄭九鈞問,「室內空調溫度太高?」
王總搖頭,回答:「我有糖尿病,吃完晚飯來的,累大發了,路上就在流汗了。時代變化快啊,我一個瞎麼虎眼的老頭兒,不中用了。」
他額頭上的汗珠一茬茬地往外冒。他撕開一包餐巾紙,忙不住地擦汗,紙巾被水滴滲透,虯結一團,留下慘白的紙屑子,還說:「胰島素是壞東西,一打就停不了,用量越來越大,付不起了。」
鄭九鈞看不過眼,掏出自己的錢包:「傅承林那個人,做事非常謹慎,但他心眼是很好的,您別怨他。多餘的錢,我也給不起,替您救個急還行……」他一邊說話,一邊開支票。
二十萬的香港滙豐支票。
王總推拒著不肯收:「太次了,叔叔怎麼能要你的錢?」他呼喚一位站在遠處的秘書:「小李,咱走吧。」那位李秘書趕過來,舉著手機,說:「唉,滴滴打到車了,兩分鐘到門口。」
鄭九鈞將支票塞進王總的衣服口袋。那人好像沒察覺也沒注意,跟著李秘書離開了他們公司。鄭九鈞自認做了一件好事,積了功德,還盼著王總早日康復,戰勝糖尿病。
直到大年三十那天夜裡。
雪花紛飛,宅邸熱鬧。
鄭九鈞的眾多親戚們聚集在一起,為鄭老爺子祝壽。老爺子出生在除夕夜,每年這個時候,大家既過春節,又為他過生日,其樂融融,百般祥和。
鄭老爺子最寵溺的孩子,就是鄭九鈞。
老爺子年輕時駐紮在蒙古草原一帶,徒手殺過狼,從血堆裡掏心窩子,不懼不怵,頗具英傑豪氣。人到晚年,卻忽然轉了性,家裡立著佛像,每日都親自供奉添香。
他對鄭九鈞說:「新年,我有個心願——小九能做成事業。我吃壽宴,念叨了一次,拜佛時,又念了一次……」
鄭九鈞笑道:「那肯定能成。」
這時,助理給他打了個電話。他原本不想接聽,可是爺爺勸他:「大年三十晚上找你,是急事。」鄭九鈞就勉強對著手機應了聲:「喂?什麼急事?」
助理一五一十地說:「那個化工行業的王總……他打著我們公司的名義在天津私發融資產品,網上掛出了你們倆的合照,他還說鄭九鈞也投了二十萬,他有一張你親手寫過的支票。」
鄭九鈞罵道:「江湖老騙子。」
他很煩的地方在於,偶爾行一次善,還是他自作多情。
爺爺拍拍他的手背:「吃一塹長一智。」
鄭九鈞又問:「傅承林知道了嗎?」
助理含糊著回答:「快了吧……」
當前這一刻,傅承林心情很好。他正在薑錦年家裡過年,算上薑錦年的父母和弟弟,五個人都擠在一間客廳裡包餃子。傅承林人生第一次參與和麵,他加了很多水,被小舅子嘲笑:「哦呵呵,我姐夫只會和稀泥!」
姜宏義的母親敲了兒子的腦袋瓜:「好好跟你姐夫說話。」
姜錦年為弟弟展示正確的話術:「傅承林正在從失敗中汲取經驗和教訓。」
傅承林點頭,應道:「還是我老婆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