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高歌一夜不眠。

　　昨晚不似往常，林茜茜沒有拿著充電檯燈看書，其他兩位也沒有開著手提看劇，更沒有了平日裡的夜聊會，隨著斷電熄燈，屋子裡很快安靜了下來。

　　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這樣的環境裡，一切聲音都被放得極大，譬如張萌手機響起的嗡嗡震動聲，顯然，她並沒有睡，可能在跟誰溝通。想來剛剛的威脅讓她心有餘悸，終究是要多商量考慮一下的。當然，震動的還有高歌自己的手機，是林樹。

　　她離開酒店的時候，林樹就讓她仔細考慮一下，大概是瞧她很久都沒回復，這會信息倒是一條條發了過來。高歌掃了一眼，林樹還是原本的意思，只是把話說得更好聽了一些，譬如，“我是為我們好，我們不是要一輩子在一起嗎？高歌，我不在意這件事，我是在意你會不會受到二次傷害。”“高歌，我早就做好了跟你白頭到老的打算，我希望我們能披荊斬棘，不要因為這些事而妨礙我們的感情。”

　　高歌直接將他拉黑了。

　　再好聽的話，所謂的白頭偕老不過是一個意思，這件事不重要，他希望去弱化這件事，最好當沒發生過，就跟吃了一頓拉肚子的外賣，走路磕了一跤一樣過去就過去了。

　　可這件事對她太重要了。不是林樹不好，是他們根本就不是一路人，這種差距越解釋越鮮明。

　　沒了手機的嗡嗡聲，她很快就能平靜下來，她想的挺多，亂七八糟的，畢竟林樹的話算是敲響了警鐘，譬如同學們的另眼相看，還有父母可能的反應，各種都有，然後很快時間就過去了，她不覺得困，天已經亮了。

　　隨著宿舍燈光的亮起，大家又起了床，高歌也跟著下來，張萌和劉美霞這次沒有磨蹭，超快速度收拾好了自己，她洗漱出來已經出門了。只有林茜茜沒走，沖著她說：“上午有課，咱倆一起去吧。”

　　高歌能感覺到林茜茜的暖意，沖著她笑了笑，“好。”

　　下樓依舊是許多人偷偷地打量她，還有不少議論的，聲音嗡嗡嗡的，都很小，個別時候能聽清一兩句，“她怎麼能大搖大擺的出來，真不要臉。”高歌面無表情往下走，林茜茜卻聽得鬱悶，扭頭想跟那群人辯論，卻被高歌拉住了。

　　等到樓下人少了，林茜茜才恨鐵不成鋼地說，“你得堵她們的嘴，否則誰知道說成什麼樣？眾口鑠金你不懂嗎？”

　　她大概是真著急了，這種清爽的秋天的早晨，額頭上居然冒出汗來。高歌看著心裡一片妥帖，笑笑勸她道：“還是老大好。不過沒有用，你堵得上嘴，堵不住他們心裡想，不用在意就是了。”

　　她伸手攬了林茜茜的胳膊，還在她身上蹭了蹭。林茜茜才一米六，比高歌低半頭呢，瞧她這樣也笑了，她其實挺想問那是不是真的，可終究沒說出口，這不是揭人傷疤嗎？

　　只是一切的強大都比不過現實。

　　她倆到三食堂的時間是七點十幾分，此時正是早上食堂裡最忙碌的時候，高歌和林茜茜經常一起吃早飯，所以也頗有默契，一進去就分了兩頭排隊，林茜茜買主食，高歌去買粥。

　　只是萬萬沒想到，高歌剛剛在隊伍後排站定，旁邊桌子上就有兩個男生站了起來，叫了一聲，“高歌？”高歌下意識的扭頭看過去，就瞧見兩個餐盤朝著她飛了過來。

　　高歌覺得那一霎那，似乎時間都變慢了，她試圖往後退，甚至腦子裡還能想，這一定是趙家找的人。可是，她躲不過。他們離得太近了，這兩個男生個子又很高，還前後夾擊，高歌連退都沒有退路。

　　她只往後挪動了一步，兩個餐盤就接踵而至，扣在了她頭上和背上。

　　不燙，不銹鋼的餐盤打在頭上發出砰地一聲，有些疼。

　　然後就能感覺到油乎乎的東西，混合著醬油色從頭頂留下來，在劉海結成了水滴，慢慢地在眼前滴落，就像是房檐下落下的雨水，稀稀拉拉的。

　　她下意識的抬頭看和望，她的眼睛大概沾上了東西，變得模糊起來，只能瞧見周圍人驚訝的面孔，耳朵也變得有點耳鳴，聲音在那一霎那放大隨後又縮小收近了耳朵裡，變成了嗡嗡嗡的雜音。

　　所有人都在看她，所有人都在說她，就連遠處的林茜茜也看到了，她不顧一切的沖了過來，她大叫著：“你們要幹什麼，你們憑什麼這麼欺負人。”卻被其中一個男生狠狠地攔住了，壓根不能近身。

　　而另一個男生就站在她的面前，開始大聲的指責她。“高歌是吧，我告訴你，今天哥們就是在這兒等你的。我就沒見過你這麼不要臉的女人，你是想讓人上想瘋了吧，做什麼一副受害者的死樣啊，不就是想訛詐嗎？表面上一副冰清玉潔的樣，其實內心裡就是一個淫、娃、蕩、婦！哎，你們都聽著，就這女人，一邊有男朋友，一邊還吊著趙彬不鬆口，趙彬發現你的本性了，不準備理你了，你就弄這一套，告他強姦。什麼陰道撕裂傷啊，誰知道你跟哪個野男人大戰弄的啊，倒是怪到別人頭上，你要不要臉！”

　　這些話太露骨了，高歌又是學校裡的名人，這裡幾乎被圍得裡三層外三層，有人沉默，有人拍視頻，更多的人是嘰嘰喳喳的議論。高歌就站在這些人中間，她的身體因為氣憤而發抖，可卻沒有任何退縮的樣子，她抬起了頭，用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視著那個男人。

　　她的目光實在是太兇狠，這男人也嚇了一跳，不過他並不怕高歌這樣的弱女子，他隨後就惱羞成怒起來，男人指著她說：“看什麼看，你做的好事不讓說嗎？我還警告你，你要是再誣陷人，再亂說，還不收斂，我見你一次潑你一次，見你一次打你一次。反正你本身也是個潑婦！”

　　然後就瞧見高歌直接抬起了手，朝著他扇過來。男人反應還算迅速，直接抬手就抓住了高歌細瘦的手腕，兩個人的距離隨之拉近，他看著高歌那帶著鹹菜絲和青菜的腦袋，一臉的厭惡，口出惡言道：“小、婊、子，你還敢打人。”

　　高歌半句廢話都沒有，趁著這麼近的距離，直接抬腿，用膝蓋頂上了他的下體，男人幾乎不可抑制的發出了巨大的嗷的一聲，抱著跳起來，自然也松了高歌，旁邊抓著林茜茜的人瞧見，自然回來回援，他向著高歌走，高歌就往後慢慢退，他以為高歌害怕了，猛然撲了上來，卻瞧見高歌微微露出了個笑容，在他還沒想清楚那是什麼意思的情況下，一股辛辣的氣味傳來，他只覺得眼睛一痛，眼前便黑了，整個人頓時疼得倒地打滾。

　　高歌此時拿著個小噴霧瓶，滿身狼藉地站在空地的正中央，跟看死狗一樣看了一眼已經被辣椒水刺激的倒地的男人，然後看向了抱著下體那個。那個臉上一臉懼怕，立刻說：“你別噴，我沒反抗能力了，你這可不是自衛了。”

　　高歌呸了一口滑入嘴中的液體，罵了一句，“孬種。”

　　她說完，又掃了一眼看熱鬧的人，然後沖那些拿著手機錄影的人望過去。此時的高歌穿著一件白色的長袖連衣裙，上面全部是菜湯的斑駁，看起來格外的狼狽，可氣勢上卻強大無比。他們應該是沒見過這麼彪悍的女人，高歌一眼掃過，紛紛就想收手機。

　　卻聽高歌說道：“不用收，拍就可以了。放到你們的微信微博傳到各種站上都可以，我無所謂，但我希望你們不要剪掉我現在說的這幾句。趙彬在10月13日夜裡迷奸了我，我報警了，現在趙彬就在警局中審訊。短短兩天，我經歷了這輩子最大的痛苦，不僅僅是身體受到了創傷，還有對這個世界的認知。我的朋友裡，有人害怕惹火上身選擇了為趙彬撒謊，有人勸我為了名聲應該閉嘴就當這事兒沒發生過，我還和男朋友分手了，從昨天到現在我走到哪裡都有人在看我議論我嘲弄我。包括今天，他們這樣對待我。”

　　她指著自己，含著淚沖著圍觀的人說道：“你們都是我的校友們，是高等學府的大學生，是這個時代最有自由思想的人。我就想問，我做錯了什麼要得到這樣的對待？我報警不應該嗎？我想要將兇手繩之於法不應該嗎？這是應該的啊。如果我不說話，她不說話，那趙彬這樣的敗類將要禍害多少人。我知道這步難，你們也聽到了，趙彬家將會持續為難我，他們想讓我後退，所以，我請求你們，即便不站出來支持我，也請不要往我傷口上撒鹽。這世界上的八卦那麼多，唯獨這件事情不好笑，因為它是一個女孩的創傷。如果，你們支援我，也不需要語言，趙家很強大，只需要見到我笑一笑就可以了，那我知道不是我一個人在行走。謝謝。”

　　她應該是動了感情，話未說完眼淚就流了下來，她用袖子擦了擦，臉上被劃出一道道的汙跡，然後踹了一腳倒地的男人，沖他們說道：“聽到沒有，你們以為我被欺負一次，就不知道自保嗎？我告訴你們，我早就想到了，告訴趙彬和他的家人，我不會妥協的，無論你們是污蔑辱駡我也好，是用暴力對待我也好，我會跟你們抗爭到底，有本事，你們就殺了我，除此之外，我將竭盡全力，送趙彬入監獄。”

　　圍觀的學生們先是安靜，然後不知道誰拍響了第一聲巴掌，隨後掌聲便七七八八稀稀落落的響了起來。

　　遠處，剛剛下班的劉玫打著呵欠沖著身邊西裝革履的高大男人說：“宋律師，那就是高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