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高歌請宋斐吃了頓人均50的午餐。

　　宋斐這人一向紳士，不是自己付錢，自然是聽對方安排。

　　他原本以為不過是隨便找家速食店就能解決，卻萬萬沒想到，高歌居然安排的井井有條。問過他的口味後，高歌找了家飯店，這裡不算大也不出名，只做川菜，就坐落在他的律所旁不遠，卻是乾淨便宜味道又好，完全照顧了他的觀感。

　　高歌點了兩菜一湯，既不浪費也不過於簡單，兩個人吃將將好。這讓宋斐對高歌的欣賞又高了幾分，他打過的官司很多，見的人也多，有錢有權的傲慢，沒錢沒勢的膽怯，這都是社會環境印在每個人身上的烙印，是不由自主帶上的，能超脫的少。

　　可高歌不一樣，這女孩剛剛在食堂已經讓他看到了鎮靜勇敢的一面，如今又讓他瞧見了心思縝密、不亢不卑的一面。　　

　　這實在是個好姑娘。

　　這頓吃的是極為滿意，臨出門的時候，宋斐將自己的手機號給了高歌，還試圖送她回學校，卻被高歌拒絕了。高歌說的很簡單，“從這裡就有一路車直達校門，這時候大中午人也多，沒什麼危險的。您一定很忙，這樣太浪費時間了。”

　　她站在那裡，十七八歲的模樣，亭亭玉立。說起話來又如這秋天的天氣，爽朗體貼。宋斐自覺很能說話的人，居然說不出什麼道理來反駁，自然就點了頭，畢竟日後有很多路都需要她一個人走，任何人不可能隨時陪在她身邊。不過，宋斐還是叮囑她到校後發條微信報平安，等著目送高歌走遠，才帶著不錯的心情慢慢溜達回了律所。

　　結果一進辦公室就瞧見老友和合作夥伴唐淵坐在他沙發上，正在翻看高歌的案卷。宋斐倚在門口不由說道：“嘿，你這也太不自覺了，這可是商業秘密。”

　　唐淵與宋斐完全不同模樣，宋斐是人高馬大面癱精英男，唐淵卻是面白唇紅暖男一個，見人說話三分笑，被宋斐抓了個正著也不惱，扭頭笑眯眯就一句話，“我這不是好奇嗎？你怎麼會接這種案子。”

　　宋斐大步走過去，將案卷收攏過來，“不都是工作？”

　　唐淵就毫不給面子的笑了起來，宋斐拿他沒辦法，也不管他，兀自將案卷放到了自己桌子上，他和高歌今天聊了許多，需要整理成材料。那邊唐淵笑夠了才肯開口，“嘿，你難不成忘了你當時立的規矩，只接有錢有勢有名的案子，這種案子，”他略微停頓了一下說，“你什麼時候接過，你不會真把那事兒放心裡了吧。”

　　唐淵指的是宋斐上一個案子，本城一位聲名狼藉的富豪，被二婚的老婆夥同姦夫設計差點喪命，他出手不但讓這女人淨身出戶還送進了監獄。原本是你好我好的事兒，畢竟富豪大仇得報，他也拿了不菲的報酬。結果媒體卻會煽風點火，不停地爆出這富豪曾經做過什麼爛事，他就成了幫兇走狗。

　　有幾天公司官網上到處都留言罵他，還有個好事者端了盆紅漆跑到律所來要潑他，好在這裡都是能說會道的人，講了一遍將要承擔什麼後果，對方偃旗息鼓走了，不過走之前還留了句，“助紂為虐，你會遭報應的。”

　　那天宋斐就在辦公室，自然是聽見了。

　　可問題是，富豪曾經做過的事情，跟老婆設計殺他奪家財有關係嗎？

　　唐淵還怕他想不開，專門去陪他喝了幾次酒。都是成年人，宋斐沒說的想法，他勸也只能點到為止，唐淵也沒法多說什麼。不過今天透過這案子，在唐淵看來，宋斐顯然被那事兒影響不小，他收攏了調笑模樣勸道：“這案子自然是應該接，不過別太違背自己心意。”

　　宋斐其實也明白，孟磊叔叔和他爸對這個案子這麼上心，的確是出於對他名聲的考慮，否則他這麼忙，隨便一個官司都報酬不菲，怎麼可能用他？他開始也不過是因為不想讓他爸擔心才答應的，可如今，見過了高歌，聽過了事情真相後，他倒是有了真心。

　　他沖著唐淵說，“你想多了，我真心想接。”

　　大概是太不符合他平日風格，宋斐這麼認真唐淵愣是沒信，還起身拍拍他肩膀說，“有需要找我，所裡鼎力支持。”一副怕他半截撂攤子的模樣，宋斐瞥了他一眼，無奈的閉嘴了。

　　唯有唐淵在後面接著叮囑，“我查了，趙家請的是龐銳，你倆原本就不對付，那小子手段陰毒，你還是小心點。”

　　龐銳在行裡的確名聲不太好。宋斐只是挑客戶，而龐銳則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兩人不是沒碰撞過，剛剛結束的那起殺夫案官司，龐銳就是那姦夫淫婦的代理律師。打官司期間，龐銳沒少使損招，只是宋斐技高一籌見招拆招，他半分便宜沒占到，最終還是輸了。用唐淵的推斷來說，那媒體吹風、網上造謠、前來潑紅漆的八成都是龐銳背後幹的。

　　龐銳是趙家的法律顧問，這是業內皆知的事情，宋斐一聽趙彬的名字就知道要跟他對上，壓根就沒放在心上，聽著唐淵說便道：“那小子翻不出浪來。”

　　這邊章雅靜跟龐銳說到了一半，便接到了警局的電話。他家終究有點門路，趙彬那邊證據一出，這邊便已經有人通風報信了。章雅靜幾乎登時眉頭就緊皺起來，放下電話就沖著龐銳說，“他們找到證據了，彬彬要見你，他頂不住了。”

　　這話一落，連龐銳都趕到了火燒眉毛的焦急。

　　他連忙問：“什麼證據？就算有痕跡這麼久了，也可以說都污染了，怎麼可能有實打實的證據呢？他們不會是騙趙彬的吧。”

　　一旁的周林發現不能聽了，連忙退下。屋子裡一下子靜了下來，只剩下他倆，章雅靜連忙說：“是錄影，說是那地方是學生約會的地方，有人偷拍，員警發現了攝像頭，拿到了當天彬彬和家強扔高歌的那段錄影，還有他倆的對話。你說怎麼這麼巧，怎麼辦？”

　　她已經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倒是龐銳比她鎮定點，連忙抓住關鍵問道：“只有這一段嗎？其他的有沒有，強姦有沒有拍下來？”

　　章雅靜已經是急壞了，一聽這個劈頭蓋臉就說，“你瘋了，這還不夠！你還嫌少嗎？”

　　龐銳倒是個人物，唾沫噴在了臉上都面不改色，一聽就做出了個松了口氣的樣子，沖著章雅靜說，“章夫人你就是太著急了，沒事的。”

　　章雅靜頓時愣了，“都這樣了，怎麼能叫沒事？”

　　卻聽龐銳說道：“不就是把她拖出來放在草地上嘛？不就是問宋家強讓你上你不上嗎？發生關係就是強姦嗎？昏倒了就是我們迷暈的嗎？為什麼不能是高歌為了錢財送上門的，為什麼不能是高歌獅子大開口，趙彬煩了將她扔在一旁？”

　　他話一出，章雅靜眼睛就亮了。

　　卻聽龐銳接著說道：“我查了查高歌的底細，她不就是個十八線小城市來的嗎？爸媽窮的要死，一個月生活費不過千八百塊，現在的物價千八百塊能幹什麼？可你瞧見她的樣子了嗎？打扮的光鮮照人，錢哪裡來的？自然就是找趙彬這樣，情竇初開、不諳世事的男孩子，通過出賣肉體要的啊？”

　　他直接下了結論，“趙彬送她多少東西，整個學校的人都看得真真切切，她說她不愛財，趙彬傻嗎一個勁兒的越送越貴，那肯定是她要的啊。這就是一樁嫖資沒談好的合奸案而已。”

　　章雅靜聽完了愣了愣，很快就笑了，“對，是這樣的，否則我們彬彬還會缺女朋友嗎？既然見你，你去辦，好好跟彬彬叮囑一番，告訴他別怕，有爸媽護著誰也動不了他。”

　　龐銳立刻道：“放心吧。”

　　高歌坐著公車回了學校，因為是去郊區，這趟路線車少，她到了學校的時候，都已經下午快上課了。路上林茜茜已經給她打了電話，知道她要上課，幫她帶上了書包。高歌就直接去了教室。

　　進門的時候，屋子裡有那麼一刹那頓時靜了下來，正在說笑忙碌的同學們幾乎同時停了下來看向了她。顯然，早上食堂發生的那一幕傳播的特別快，這些人應該是都知道了。

　　高歌手心裡全都是汗，她的確表現的很勇敢，可她畢竟是個才二十歲的女孩，她內心不是沒有害怕的，她害怕經過那樣一番剖白後，依舊會遭到側目嘲笑指點，她不是個鐵人啊。

　　在這樣靜謐得仿佛空氣都停止流動的時刻，她最終抬起了腳，用巨大的勇氣邁入了教室。靜謐在這一刻仿佛被打破了，屋子裡就像是按了播放鍵一樣，頓時，熱鬧又回了來。說笑的還在說笑，看書的還在看書，追劇的還在追劇。

　　這一幕，就像是過去那兩年多，她每天來上課時經歷的一樣，每個人都忙著自己的事情，你就是其中普通的一員，沒有人會多看你一眼。

　　高歌的心頓時放了下來。

　　她繼續往後排走，經過第一排的時候，有個看書的同學突然抬起了頭，沖她笑了笑，高歌忍不住要衝著對方勾起了唇角。然後是第二排，第三排，每當她路過的時候，他們都會抬頭沖她笑一笑，然後就低頭幹自己的事情去了。

　　高歌越往後走，心情只覺得越暢快，臉上的笑容也就越明顯，是的，他們真好，他們都支持她，他們都鼓勵她。

　　她強忍著淚水，坐到了林茜茜的旁邊。然後就聽見後面一個人涼涼地說道：“強姦是好事嗎？不但大庭廣眾之下說的出來，現在還能笑出來？天哪，這是被強姦了的樣兒嗎。”

　　高歌猛然回頭，看見了坐在她身後的張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