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一時間，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高歌。

　張萌幹的事情， 其實都是一個學校裡的， 這事兒鬧的又這麼大， 大家其實心裡清楚，她的確不對。從一開始的說謊誣陷誹謗，到後面上庭作偽證，沒有一樣是對的。最重要的是，她跟高歌不是陌生人， 也不僅僅是同學室友， 高歌還曾經幫過她。

　你說可恨嗎？所有人都覺得可恨。

　你說遠離嗎？所有人都覺得不可深交。

　可問題是， 她現在坐在宿舍的陽臺上要跳樓， 那麼這一切，都可以商量了。

　連輔導員都忍不住說了句，“高歌， 要不你勸勸？”

　高歌看了看周圍，他們都是這個意思，畢竟那是一條命。雖然知道她真不一定跳下來， 可問題是，萬一呢。

　高歌倒是沒有覺得煩， 覺得鬱悶， 覺得你們怎麼可以這麼幫她逼迫我。因為， 她知道這群人是善良，普通人的善良，她當時孤立無援的時候， 他們八成也是以這樣的心態來幫助自己的，所以，才有那麼多沖著她微笑的人，而現在，他們只是單純的擔心一條命。

　不是因為上面坐著的人是張萌，是因為那是個人。

　高歌抬頭看了一眼，大概瞧見了底下的局勢，張萌沒有再說話，她只是來回看著，看著身後的人不讓他們進來，看著下面的高歌如何處理。

　高歌就對著輔導員小聲說，“上面的人好沖進去嗎？”

　輔導員又問了問旁邊的人說，“報警了，不過現在的人恐怕不行，她看著不准砸窗戶。”

　高歌一聽就說，“給我找本雜誌吧。”

　旁邊的人一聽就動了起來，還是旁邊的看門阿姨給拿了本過期雜誌過來，高歌就卷了卷，放嘴邊當了話筒用了。

　她先試了試音量，然後才叫了一聲“張萌”。

　張萌顯然是等著她答案的，雖然沒有回答，可也看著她。

　“你不回答，可我知道你聽得見。那我就直接說了。”高歌抬頭望著她，“你見到我哭了半天，沒別的話對我說嗎？”

　張萌看著她，有點迷茫，想了想問高歌：“你說什麼？”

　高歌就歎了口氣，“我說什麼？我說你哭了半天，都是你多慘你不能坐牢你有原因，讓我放你一馬，卻沒有一句對不起。連道歉都沒有，我問你，憑什麼讓我原諒你？”

　高歌這一句出來，所有的人才知道一件事，這麼鬧，居然沒有道歉過。一審結束都一個多月了啊。

　這樣一想，大家瞧著張萌更不順眼，這丫頭實在是太差勁了。

　張萌顯然也發現了這個bug，她真的沒說呢，她壓根就忘了這事兒了。她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道歉的意義有多重要，連忙說，“我……我不是找你都找不到你嗎？我是想跟你道歉的，我錯了，高歌。”

　高歌一聽就笑了，“你這麼敷衍，我都覺得我們在過家家。不過算了，這種為了目的的道歉，我不稀罕。我們還是說你的事兒吧。我知道你想聽什麼，想聽我說，雖然你犯了錯，可咱們都是同學，抬頭不見低頭見，怎麼算也有兩年情義，你是獨生女，這事兒還關乎著你日後的前途。我就大度原諒你了。”

　張萌沒吭聲，高歌接著說，“我還知道，你還很聰明，如今我官司打贏，看起來跟人生贏家一樣，而你說不定要被我告上法庭，說不定要坐牢，你是弱者，你都要慘到跳樓了。你知道這裡的人都是很善良的，他們善良的對我報以微笑，所以在此時也善良的覺得你可憐。你道德綁架了他們，讓他們覺得此時此刻，我該退一步，我該大度一些，即便是哄騙，也該寬恕你。”

　張萌自然不會承認，“我沒有！你別這樣惡意揣測我。”

　“你有沒有你心裡清楚。”高歌直接反駁她，“可事實是如此嗎？你以什麼樣的身份來讓我饒了你，你以什麼樣的立場讓我饒了你？你很慘嗎？你被強奸了嗎？你被你幫助過的人背叛了嗎？甚至她還撒謊侮辱誹謗你了嗎？你含冤未雪嗎？你被人在網路上指認為坐台女了嗎？還是你被小混混堵著家門鬧騰的住的地方都沒有？”

　高歌說這些，所有的人都安靜了下來。在這個校園裡的人，都看到了事件的發生過程。

　高歌說道，“你沒有！你什麼都沒有經歷過。你從一開始就選擇了對自己最好的道路。你在你的室友即將遭遇危機的時候因為害怕慌忙離開甚至連動動手機報警都沒有，你在她遭受到不幸後明知道事實是什麼卻昧著良心撒謊誹謗，你趕她出課堂扔她的衣服物品趕她出宿舍，你為了你自己一條後路都沒有給她留。可她還是給過你機會，開庭前她找同學問過你，要不要回頭，你自己親口拒絕。”

　“張萌。”高歌站在下面，並沒有憤怒，可是人人都感到了她的憤怒，“那你告訴我，你憑什麼從不對人有良心卻要問別人要良心，你憑什麼從不對人大度卻期望別人對你大度。我是受害者都沒有跳樓，你一個幫兇憑什麼要跳樓，還要以此來威脅我原諒你？你不能欺人太甚！”

　張萌幾乎立刻反駁，“你想太多了，我沒有！我就是覺得我錯了，可也不該受那麼重的懲罰，去坐牢。這太重了！”

　高歌就直接笑了，這次，她沒看張萌，而是沖著在場的人說，“她覺得重，我知道，圍觀你們中，肯定也有人覺得重，我太絕了，她都到了這種程度我怎麼能這麼狠。她當時也是沒辦法啊。

　可我想說，她有太多辦法擺脫現在的困境了，她可以發現不對偷偷報警，她可以明哲保身不吐一個字，而她選擇了最傷人的一種，顛倒是非。這是善良的人會做的嗎？她只是她的本性顯露罷了。

　並不只是施害者趙彬才是兇手，幫兇也是凶。而且，這些人，他們可能是你的同學是你朋友，也有可能是你的親人，換句話說，他們明明應該是最向著你的人，卻向你插了一把刀。如果兇手是傷到了你的皮肉，那麼他們，是傷到了你的骨頭。而他們為什麼敢這麼做，是因為有恃無恐，就是像張萌一樣，她覺得我是沒辦法，我隨意說說，你就應該原諒我。”

　高歌抬頭看張萌，“我告訴你，不可能。我對幫兇的縱容，就是對以後更多受害者的傷害。順便再告訴你，不是我不放過你。告你的不是我，是公訴機關，也就是說，從你上庭作偽證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經把自己送上了那條路，沒人能幫你。你好自為之吧。”

　她說完，就放下了報紙，轉頭離開。

　而樓上，張萌整個人都驚呆了。她其實並不算清楚這是怎麼回事，她只是從趙家的新律師那裡聽到了她被告的消息。她以為高歌原諒了撤訴就可以了，卻沒想到，壓根跟高歌沒關係，而她還在這裡受了半天的指責。

　當然，後者是不重要的，如今重要的是，她真的要坐牢嗎？怎麼辦？

　這邊輔導員有點害怕，跟著她說，“她跳了怎麼辦？”

　高歌停下了腳步，小聲說，“不會的，她只是威脅我而已，她捨不得自己的。我這樣說她就絕望了，你就勸大家散了吧，我不同意，沒人起哄，她自己很快就會下來的。或者是員警一來，也會順臺階下來的。”

　輔導員將信將疑，到底沒敢勸圍觀的人散了，還是在原地勸著。張萌這會兒倒也不哭了，就坐在那兒不肯動，過了十幾分鐘，員警就到了，有人在底下鋪設墊子，有人上去伺機砸窗戶拉她。

　等到高歌接到電話的時候，離她離開現場也不過二十分鐘，林茜茜挺嘲諷的說，“壓根沒費力，員警還防著她跳下去做了那麼多準備，結果砸開窗戶她就沒反抗，老老實實被拽下來了。這會兒劉美霞陪著她呢。不過你也厲害，他們都覺得你說得有理，大家其實都不願被道德綁架的。”

　高歌就嗯了一聲。

　從那天起，張萌就沒來上學。聽說是請假了，也沒在宿舍，搬了出去住。過了幾天，張萌還讓人送來了一封道歉信。高歌看了，也沒回。等著偽證罪開庭都是半個月後了，聽說張萌在庭上痛哭流涕，表示悔過，還出示了這封道歉信的影本，順便將那天的跳樓說成了自己悔過的表現。

　不過顯然，她的表演並不能掩蓋她作偽證的事實。而高歌的那段斥責，在網上也傳得沸沸揚揚，宋斐有次從他爸家回來還說，“很多同事都看了，她說的有道理。”

　這場官司在一個月的四月宣判，宋家強因為幫兇和作偽證判了一年，而張萌也因為作偽證判處有期徒刑六個月，而高老太太也就是高歌的奶奶，拘役三個月。

　高歌也不知道，這個刑罰重不重，跟自己的那段話有沒有關係。

　宋斐的回答很簡單，”他們都是有職業道德的人，有是非判斷的能力。你不可能用一句話就影響他們，除非你說的是對的。“

　高歌一想，似乎也是。

　她從那天起就再也沒見過張萌，聽說她連減刑一共服刑三個月，其實大四就可以正常上課了，但是她休學了，用林茜茜的話來說，可能是想跟他們這一屆都錯開。

　他奶奶可能指使不了他爸了，讓他姑姑高大林打了電話來罵她，並且跟她斷絕祖孫關係，已經將她開出高家大門了。高歌倒是不在意，不過她爸倒是還在聯繫她，只是不提奶奶的事兒，高歌就跟他不平不淡的相處著。

　這樣其實也挺好。

　隨後開庭審理的還有高歌的民事賠償案，因為事實俱在，所以庭審過程挺順利，一審很快就判了賠償高歌醫療費和精神損失費共計45萬餘元。大概是因為將趙彬和宋家強都送進了監獄，所以即便是這些錢，趙家也咬得特別緊，又專門上訴，折騰了一個月。

　在高歌後來的回憶裡，大三那年的上學期，她是在驚恐害怕中度過的，而大三那年的下學期，她則是在各種官司中度過的。

　好在，還有宋斐。他總是出現在她最需要的地方，無論是愛情還是事業。到了大四的時候，高歌已經正式在他的律師事務所實習了，還准備考司法證。她甚至開始實驗性的，去一些學校裡去給女孩子講女童保護，也去了很多學校告訴他們對於被傷害者來說笑容的力量，也曾經面對過前來諮詢的被強姦者，給她們提供幫助。

　也許，她還太稚嫩，她的事業才剛剛開始，甚至連小荷才露尖尖角都不算，可高歌喜歡，她喜歡自己講課後聽眾們的表情，也喜歡跟宋斐一起忙碌的日子，更喜歡在深夜的時候，他們在辦公室各自做著各自的事情，然後心有靈犀的抬起頭，相互對望的傻樣。

　對了，她的前男友林樹應該是看到了新聞，時隔半年後第一次打了電話來，他說還喜歡高歌，他的父母也很佩服高歌的勇氣，問她還能不能繼續？高歌的回答是，“對不起，我們不合適。”

　而在校園裡，許是時間久了，許是又有更多的新聞發生，許是高歌已經不再擔當學校裡的主持工作，變成了一個戴著黑框眼鏡去圖書館查資料看書的學霸，這件事情終於從沸沸揚揚變得冷清起來。

　人們見她不會笑了，對她說加油的人幾乎沒了，他們會各說各的，或者是冷漠的與她擦肩而過。

　有一天，高歌上完了早自習，宋斐來接她過生日。

　她就站在路邊，在陽光下，這樣看著這個校園，這些路人們。

　宋斐來的到時候，就瞧見她似乎眼睛裡有淚光，就緊走了兩步，直接上前樓主了高歌，小聲問她，“怎麼了？哭了？”

　“沒有！”高歌忍不住趴在他懷裡，目光依舊在這片天地裡，然後說，“斐哥，你看現在多好，他們都不記得我了，看著我就跟這個校園裡任何的普通女生一樣。多好啊。”

　宋斐拍了拍她的背，親昵地說，“傻瓜，這就感動哭了。”

　“不是，”高歌跟他慢慢說，“我是覺得得來不易。沒有失去過不知道，平靜的日子有多難得。謝謝你，也謝謝他們。”

　宋斐揉了揉她的腦袋，“傻瓜，以後會更好，而且，我們會幫更多的人有這樣的日子，我永遠在你身邊。”

　高歌就笑了，“我知道，這是最美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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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願每個遭受過不幸女生，都有這樣的日子。

　我會為此而努力終生。

　——高歌、宋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