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番外•前世卷
賀鬆柏做完幾個菜後洗了個手,讓她們出去吃飯。
他的唇角含著微微的笑容, 清澈的自來水嘩啦啦地流下, 從他的指尖流瀉而出,十分優美。他的身上有一種歲月沉澱下來的不疾不徐的優雅, 褪去了青年人的青澀,煥發出中年人的成熟和穩重。
連賀大姐都覺得自個兒弟弟此刻很迷人, 體貼又紳士。但是她看了看眼前的趙蘭香, 目光半分沒有落在他身上,還沒有從驚訝中回過神來。
賀大姐的眼神不禁閃了閃,促狹地衝著賀鬆柏笑了。
趙蘭香震驚於賀鬆柏露出來的絕活, 他做的菜肴很精緻, 好看得她都不忍心吃。作為一個男人,有這樣的一番手藝很能鎮住人。
但她知道賀大姐的弟弟其實出身不凡,畢竟「蘭香」鋪子後面幾條街都是「香柏」的產業。
「開動了,吃飯。」賀大姐興奮地比劃道。
飯桌上的六個大菜一半出自賀鬆柏之手, 另外一半出自趙蘭香之手。賀大姐嘗著桌上的佳餚, 滿足得眼睛眯起,眼縫中洩露出毫不掩飾的愉悅的光亮。
大半生都是在饑寒交迫狀態下渡過的賀大姐, 生平最大的愛好便是食物, 嘗到美味的食物她的臉上會不覺地露出幸福的光芒。這比給她很多錢都來得令她開心。
她給兩個人都滿上了酒水, 比劃了說了一通話。賀鬆柏會意翻譯起來:「乾杯,祝生意興隆。」
他看著大姐比劃的手勢, 頓了頓, 面色溫和地繼續道:「蘭香, 我們希望你開開心心、順順利利。」
他輕聲地道:「開始新的生活,也放過自己。」
他借著大姐的名義,偷偷地添上了這句話。說完之後的賀鬆柏目光溫和地凝視著趙蘭香,眼瞳那層偽裝的冷淡變得溫暖起來。
他的聲音仿佛含著溫度一般,暖又沉穩,從空氣中一路傳入趙蘭香的耳朵,
她聽著「放過自己」,鼻子泛起了酸,眼淚差點掉了下來。她的面上仍舊微笑,心裡卻忍下了淚意。
三隻玻璃杯輕輕碰在一起,將氣氛推到了最高點。趙蘭香很久沒有這樣熱鬧地吃飯了,雖然同他們認識不久,但這一刻也仿佛他們已是默契多年的朋友。
賀鬆柏靜靜地抿著白酒,挪開了目光。
趙蘭香埋頭吃著熱騰騰的飯,米飯的霧氣幾乎要迷住她的眼睛。
放過自己這個詞聽起來多麼輕鬆啊,但趙蘭香卻沒有做得到,她一直活在陰影裡。多少個午夜夢回時分,她會夢見傑傑,白天咬牙堅強忍住的眼裡,會偷偷掉下來。
她想他。失去他的日子,她一直自責。
離婚後的日子她不僅開了自己的店鋪、還把鋪子盤活過來,生意蒸蒸日上。未來靠它養活自己,不成問題。用它來養老,也綽綽有餘。但趙蘭香的心仍是灰暗的。
她嘗試著讓自己變得忙碌,讓身體變得疲憊到極點,沒有空閒的時間傷秋懷悲。
店鋪打樣了,店員早早就下班離開了,她還點著燈在縫紉機下趕制衣服,每天最早來、最晚回去。
當她聽到賀鬆柏這句輕輕的「放過自己」,刺激苦澀的酒意湧上心頭,她打起精神笑道:「我去趟洗手間,你們繼續吃。」
賀鬆柏看見了她眼底難過的情緒,心裡有股衝動,恨不得像以前那樣摟著她、安慰她。
但他沒去,他在大廳的窗邊,點了一根煙慢慢地抽著,他隱約聽見了自洗手間傳來的細碎的哭聲。他因這哭聲,眉頭緊鎖,只想抽煙。
賀大姐仍沒心沒肺地吃著豐盛美味的大餐,賀鬆柏點完了一支煙,朝著洗手間走去。
他推開了洗手間的門,看見趙蘭香慌亂地的背過身去抹掉了眼淚。
映著微光,淚痕點點。
賀鬆柏大方地遞了一方手帕過去,溫聲道:「一切都會過去的。」
她的眼淚令他想起了當年,她帶著一身的溫暖來到他的身邊,看著他掙扎著卑微地生活,她是不是也是如他此刻一般的心疼。
在那些生活的重擔壓得人喘不過氣、看不見一絲希望的日子裡,她是那樣溫柔地安慰他。一遍又一遍,耐心而細緻,鼓勵他從低谷走到高峰。
趙蘭香抬起頭來看見面前潔白的帕子,看見他臉上溫和平靜的安慰,眼淚流了下來。
她不住地搖頭,窘迫又傷心地讓賀鬆柏出去吃飯。
賀鬆柏紋絲未動。
……
心大的賀大姐吃著吃著發現弟弟不見了,趙蘭香也不見了,不由地走到衛生間探了一眼。
透過半掩的門,她只看見自家弟弟半蹲在地上,腰部微微向前傾,手仿佛撐著女人的面龐。以至於他隻稍稍露出的一片俊秀的下頜。
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糅合著從未有過的溫柔。便是看不見,她也能猜得到他此刻的眼神該是柔和得不可思議。
他輕聲地念道:「假如生活欺騙了你,不要悲傷,不要心急,憂鬱的日子裡須要鎮靜……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將會過去……」
賀大姐聽見了他清淺的聲音,也聽見了趙蘭香壓抑的哭聲,還有他無可奈何的輕輕一聲歎氣,她驚訝極了。她從未見過他有如此溫柔的一面。
溫柔得叫人窩心、踏實,也心碎。
賀大姐既是難過、心酸,又是高興、欣喜,複雜的情緒湧上心頭,她輕手輕腳地、裝作沒看見回過身去繼續吃飯了。
這一頓飯吃得她真是又開心又擔心,開心是替弟弟開心的,因為他終於開竅了。擔心卻是為了他們倆,賀鬆柏一份、趙蘭香又一份,悲大於喜。
姐弟兩吃完飯從筒子樓走下來鑽進車子裡,賀大姐歎了一口氣,憂愁地同弟弟比劃道:「她,不適合,你。」
賀鬆柏沉著臉,此刻心情不太美妙,因為他看見了趙蘭香難過的樣子,心跟浸了苦水似的,又苦又澀。
他的心疼除了留給他姐,剩下的全都給了這輩子的趙蘭香。他看見她痛苦的眼淚,他恨不得時光再倒流一遍,好讓他回到她的十七歲。
他一定不會讓她過得那麼委屈。
賀鬆柏看了大姐的比劃,搖了搖頭,很堅定地說道:「沒有比她更適合我的人了。」
「我只想要她。」
賀大姐的心悶悶地酸,她努力地搖頭,很擔憂地比劃:「但是,你太辛苦了。」
她想著想著,想起了他多年的辛酸也有了淚意,眼淚眼見著就要掉下來了。
她仿佛是明白自己做錯了,她不應該支持他去追求趙蘭香,他應該有更溫暖的女人呵護他、照顧他。而不是像現在談個感情也勞心費神、傷心難過。
賀大姐心頭湧上了無盡的酸澀,覺得很對不起這個弟弟。
他從小沒享過福,跟著他們吃苦受罪。好不容易大一點、有出息了,卻被她連累得進了監獄、一輩子最好的光陰都在那裡蹉跎了。
從大牢裡出來之後他要承擔起整個家的責任,這幾年勞碌奔波,沒有一天清閒。臨到現在條件好一點了,家境寬裕了,他卻又一頭栽進了趙蘭香這個坑裡。
賀大姐一度覺得,她一定是弟弟的劫難。不然怎麼會一次又一次地讓他過得更苦。
她沒有想到他那麼喜歡趙蘭香,用情至深。而趙蘭香也遠不如她表現出來的那樣積極陽光、堅強。
她心疼得眼淚掉了下來,她勸弟弟,「她,不會,那麼容易,接受你。」
賀鬆柏攥了攥大姐的手,安慰地道:「你別擔心,她總會接受的。」
「那麼多年也等下來了,我不急。」
「倒是你,我挺著急的。你什麼時候考慮人生大事呢?」
賀大姐又哭又笑,仍舊是努著嘴不岔開話題,堅持地道:「放棄。」
賀鬆柏搖頭,「如果放棄,我這輩子有什麼意義呢?」
「我是為她而來的,我們注定是夫妻,這是改變不了的事情。她現在很傷心,很難接受我,一年兩年三年……十年八年又有什麼關係,只要她身邊的人是我,我陪著她,結婚不結婚,都沒有什麼關係。」
「以後你有空也幫扶她一把,她是你的弟妹,是我們的家人。」
賀大姐聽得眼淚簌簌地直流,心疼得要命。
她心疼得心底一直念著「我可憐的柏哥兒」,埋頭在膝間,心頭髮燙,感動又心酸。
「我真替她高興,也替你難過。」
賀鬆柏給大姐系好安全感,忍不住笑,「我有什麼難過的?」
賀大姐說:「你最讓我,心疼。」
「柏哥兒,過得太辛苦了。」
賀鬆柏自己到沒有這種感受,他抬頭看了一眼趙蘭香的窗臺,隱約地看見了人影、但卻又可能是視力模糊把盆栽的陰影當成她的。他的視力在監獄裡就毀了,長時間營養不良又挖空心思看書,熬壞了眼睛。
他望了一眼漸漸變黑的夜幕,輕鬆地道:
「大概是我上輩子過得太順暢了,所以這輩子是來還債的。」
「我不覺得苦,反倒很滿足。倒是你,我不知道你心裡的負擔這麼重。你放下心裡的負擔吧。」
「這能讓我更快活一點的。」
曾經擁有過幸福、也嘗過最美好滋味是什麼感覺,賀鬆柏一輩子也沒有什麼遺憾了,如果有,那就是人生而太短,許多想要做的事情都沒有來得及做,想要去的地方、想要陪的人,很多很多。但幸好他除了上輩子還擁有這輩子,他覺得很滿足。
「我有什麼不好的呢?生活穩定了,經濟也寬裕了,除了偶爾加加班,還沒有追上媳婦,也沒有其他煩惱了。」
他發動了車子,一溜煙地離開了筒子樓。他微笑地對自家大姐說:「我努力點,早點把她娶過門,這樣咱們家就熱鬧一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