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043
自個兒的孫兒在李阿婆的眼裡當然哪哪都好, 聰明又善良。但是眼下的現實不得不令李阿婆低頭。
她覺得樣樣都好的葉姐兒遲遲無人問津,葉姐兒長相隨母親,清秀又高挑, 可惜聽力後天障礙,好的人家看不上她, 來說親的不是上了年紀沒錢討老婆的,就是常年纏綿病榻的病秧子。李阿婆不捨得讓她吃苦,一直留到了二十多歲。
拖著拖著,成了李阿婆難言的心病。
柏哥兒……攤上了這成分,怕是也不太好說親。
李阿婆破天荒地沉默了。
這種沉默不是默認的沉默, 而是難過的沉默。
德叔說:「算俺厚臉皮一次,待會就把四丫送過來, 讓他們兩個年輕人處處。」
德叔也隱隱接受了主人家徹底落魄的事實, 從當初的人上人淪落成現在的人下人。但在他心裡,太太和柏哥兒依舊是他的恩人。要不然他也不會特意把精心拉扯大的女兒送過來結親。
下午,德叔的掌上明珠四丫來了。
女孩梳著平平的劉海兒, 有點憨氣。並不是她爹形容的那樣白白胖胖,但長相也不隨爹。雖然不算漂亮, 勝在得生得白淨, 笑起來討喜得很。
李阿婆看了幾眼, 看起來很滿意。
她拍了拍四丫的手, 「去吃飯吧。」
向四丫眯起眼, 應下了。
她隱隱約約知道她親爹的念頭, 一直避嫌不肯來賀家。拖到年齡大了, 年前終於避無可避地來給這位舊時的「主家」太太磕頭。
向四丫第一次見著了傳說中的柏哥,模樣生得挺俊氣的,原本七分的不願意也變成了七分的願意。
她先把院子裡的柴全都劈了,又把阿婆大姐三丫的衣服全都洗了,勤快地晾在了竹竿上。
她見了賀鬆柏,低頭衝他叫了聲「柏哥兒」。
賀鬆柏中午吃完飯騎著車去了一趟縣裡,下午回來便看到德叔的女兒在他家裡裡外外地收掇家務,還把他每天要劈的柴劈光了。
女孩嫁人之前講究的就是個「女紅」,這裡女紅的意思並不是古時的刺繡,而是收拾家務、洗菜做飯的本領。賀大姐原本談過一門親事,是賀鬆柏領著大姐上的門,賀大姐裡裡外外地收掇家務,給男方展示了她在娘家學到的一手「女紅」。
他現在一看,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賀大姐幫著四丫一塊曬衣服,曬完還笑眯眯地摸了摸她的腦袋,像是對待弟媳一般地待她好。
儼然已經從祖母那裡明白四丫是來幹什麼的。
賀鬆柏的太陽穴一抽一抽地疼。
他把自個兒大姐拉到一邊,眼神又凶又沉默地看她。
……
趙蘭香知道那個老實巴交的德叔帶了女兒來賀家,那個女孩又是上上下下打掃又是洗衣甚至要做飯,起初還有點詫異。
但看見了賀大姐的態度,啥都明白了。
四丫手腳勤快得很,收拾完外邊又來收拾柴房,要不是趙蘭香表示她還要做飯,恐怕四丫早就「大展身手」了。
她厚著臉皮,把人趕了出去。
今晚唐清要來賀家吃飯,趙蘭香占著柴房,淡定地用鹵肉做了一頓飯。
做的是鹵制五花肉,晶瑩的肥肉被鹵得爛透,秘制湯料香濃誘人,上鍋蒸了蒸,那股溶於每一寸肉裡的香氣迫不及待地湧出來,饞得人直流口水。
她做完飯後讓唐清在柴房裡吃,唐清這回話多了很多,拿出筆記本虛心地討教趙蘭香怎麼做鹵肉。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要是我學會了,回頭哪裡還得常來你這麻煩你?」唐清打趣著說。
他頓了頓又說:「上次你教的怎麼做面,回頭我試了幾次,總做不出你的那種滋味,但是比起以前算是進步了很多。好歹能自己動手豐衣足食了。」
趙蘭香看在那輛自行車的份上,用著今天割回來的新鮮豬肉,手把手地教了他怎麼做鹵肉。做完了以後,她把整隻罎子放在了唐清的面前:
「醃一天,明天取出來蒸一蒸就好吃了。」
唐清謝了謝她,毫不客氣地把它占為己有。
他美滋滋地吃飽飯後,趙蘭香又送了他幾片奶油芒果卷當飯後甜點吃。
唐清簡直是驚喜,他當場就吃光了,舔著剩下的酥脆的細沫沫兒,他苦笑道:「你真好,難以相信以後你的丈夫該有多幸福。」
趙蘭香大方地接受了他的讚美,「謝謝。」
唐清走出去後,看見了正在院子曬衣服的面生女孩。
他笑著問:「這是賀家的遠房親戚嗎?以前都沒見過。」
趙蘭香眼神涼涼地道,「應該是的。」
她滿不在乎地說:「走吧,我送你出去。」
她跟著領著唐清走了出去。
唐清今天穿著一身頗為正式的衣服,白襯衫黑長褲,燙得整整的,看起來格外地雅致秀氣。落在趙蘭香眼裡,並不覺得有什麼突出的。因為她知道唐清本身就是個愛乾淨又注重儀錶的男人。
然而落在賀鬆柏的眼裡跟紮了肺似的,她跟那男知青站在一塊好像一對璧人,他們可以在一起暢談人生理想,志趣相投。
回過頭來看看自己,半截身子還掙扎在柴米油鹽中灰撲撲的。
四丫低頭害羞地笑。
她見人許久都沒說話,急了拉了拉賀鬆柏的袖子。
「你給個准話,到底中還是不中。」
賀鬆柏滿懷歉意地說:「不。」
賀大姐過來揍了一頓弟弟,責怪他不懂地「把握機會」。
這種不要彩禮又好的媳婦,打著燈籠都找不著,他還不好好珍惜。
賀大姐又急又氣他不爭氣。
她拿了一對母親留給她的珠花,送給了四丫。四丫笑了笑推推,沒有接受。
……
趙蘭香把人送走之後,似笑非笑地看了賀鬆柏一眼,從他身前經過回了房。
賀鬆柏知道對象肯定是生氣了,他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說:「這件事用不著你出面。」
「我能解決。」
他頓了頓,又愧疚地說:「以後可能得讓大姐幫你幹活,我沒法幫你了。」
賀鬆柏說的是挖溝渠的事。
有點吃味的趙蘭香,眼神涼涼。
她覷了賀鬆柏一眼,「你顧得了你自己就很不錯了,晚上不睡覺去幹重活,我還敢讓你幫忙不成?」
賀鬆柏捏了捏她的手,沒有說話。
晚上,四丫吃了一頓飯,跟著親爹回去了。
賀大姐拉著她的手錶示「以後常來玩」。
四丫搖搖頭,又猶豫地點頭。
賀鬆柏拿黑沉的目光盯著自家大姐看,賀大姐卻在桌下用力地擰了弟弟一下。
賀鬆柏吃完飯後跟送德叔出屋,認真地說:「我把四丫當做妹妹看。」
這一句話,德叔頓時明白了。
他唉了一聲,失望極了,連連搖頭。
次日,賀鬆柏幹完了劈豬的活匆匆地睡了一會,天剛亮就上山挖溝渠了。
他很快幹完了自己的活,趁著休息的間隙拼命抓緊時間睡懶覺,睡飽了活幹完了就回家。
賀大姐跟著弟弟一塊回去了,她拿了自己攢下來的全新棉被和一隻熱水壺,抱起來挪到弟弟的房間,打算讓他把這些東西拿去給四丫。
賀鬆柏抹了把汗,卻走到洗澡房,拎起桶到井邊洗起衣服。
男人粗制劣質的土布衣上疊著幾件屬女人的花花綠綠的裙子,他沉著臉一絲不苟地洗起來,洗到內衣的時候也面不改色。
賀大姐放完了被子,只是往門外看了一眼,臉色霎時就褪得蒼白,腦海像是被閃電生生地劈了一道似的。
她急急地跑過去,震驚地咿咿呀呀起來。她發了瘋似的用手奪過了洗衣盆,蹲下來自己洗。
賀鬆柏不為所動,繼續悶著頭洗,用皂角使勁地搓出泡沫,肉色的內衣幾乎要被他搓得變形。
他淡淡地道:「就是你眼睛看到的那樣。」
「但是,她不知道。」
他的眼睛黑的厲害,一字一句地認真道:
「因為我是偷偷地愛慕著她的,你知道這是種什麼滋味嗎?我沒辦法要她,我配不上她,但是我可以不要別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