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百花殿內,雖然已經凌晨兩點鐘,依舊燈火通明。
文良辰不習慣這樣的光亮,加上盛夏酷熱,趙准的索求無度讓他身體酸痛的很,他怎麼都睡不著。
睡不著,他卻也不敢動,就那樣睜著眼睛,看著上頭的吊燈。
然後他突然聽到趙准的呼吸急促了起來,趕緊扭過頭去,就看見趙准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陛下。”
他話音剛落,就被趙准掐住了脖子,緊接著便從枕頭底下掏出一把槍,對準了文良辰的腦門。
文良辰被掐的喘不過氣來,拍打了一下他的胳膊,趙准回神,這才鬆開了他。
文良辰一陣幹嘔,趴在床上叫道:“陛下,是我,文良辰。”
趙准放下了手裏的槍,說:“朕又做噩夢了。”
他已經不止一次做噩夢了,文良辰說:“都是假的,您現在已經是皇帝了,沒有人能傷害您。”
趙准沉默了一會,起身下了床,倒了一杯酒喝,然後站在窗前,說:“朕原來以為,登上皇位是最難的,如今坐在這皇位上,才發現,要坐穩這皇位,比登上去要難多了。你看看底下那一雙一雙眼睛,他們都盯著朕,要把朕拉下來。”
“那就一個一個的,把他們都除掉,不為別的,只為陛下能睡個好覺。”
趙准說:“你想當皇后麼,在朕還能做主的時候,朕可以讓你嘗嘗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滋味。”
文良辰說:“我清楚自己的身份,能陪在陛下身邊,就已經滿足了,再無所求。”
“太熱了,你陪朕出去走走。”
他們倆便從百花殿裏出來了,外頭明月照著,凌晨的風涼爽,趙准赤著腳,裸著上半身,拎著一個酒壺,像一個十足的昏君。
文良辰有些許的迷惑,他心中的趙准,原不是這樣。
他以為趙准是個狠毒遠勝于懷庸,鐵血手腕,心機深沉的皇帝,如今陪在他身邊幾個月,卻見他夜不能寐,酗酒成性,還那麼怕黑,寢殿裏永遠燈火長明。
“朕小時候就喜歡在夜裏在宮中亂走,你知道為什麼麼?”
文良辰一副溫順模樣,只在後頭微笑著,沒有說話。他需要做的,只是一個傾聽者。
“因為父皇他不喜歡看到我,那些貴族,還有我那些叔叔嬸嬸,也跟著都不喜歡我,白天出來,會碰到他們。晚上的時候,這宮裏走動的便只有宮女和護衛,他們見到朕,都只有卑躬屈膝的份。朕喜歡自己最大的那種感覺。朕那時候就想,朕有一天,要讓他們全都跪下來給朕磕頭。”
他說著看了看不遠處的城樓,就拎著酒壺上了臺階。
姚元英身體不適,睡到後半夜便醒了過來,貼身女官說:“聽百花殿那邊的人說,陛下深夜不睡覺,帶了文良辰上了城樓。”
姚元英說:“他要護著文良辰,我也沒什麼辦法。他自從做了皇帝,心已經變了。我如果管他,只怕他也要跟我惱。”
“可能是暑氣熱,容易叫人脾性急躁。陛下近來脾氣越來越大,他宮裏的宮女,已經換了好幾批了。昨天因為覺得寢殿的冰不夠多,他還把內政官蕭文園叫過去一頓狠罵。”
“這天是熱,大概是要來暴風雨了。”姚元英幽幽地說。
外頭起了大風,趙准在寬不到一掌的城牆棱上走,身體晃晃悠悠,看的文良辰心驚膽戰。
“危險,請陛下下來吧。”文良辰說。
趙准說:“看你這膽小如鼠的樣子,吸了朕那麼多龍氣,也沒見你長多少膽子。”
“我一直膽小,陛下是知道的,就不要嚇我了,如果陛下出了好歹,還有誰能護著我呢。”
他這一招屢試不爽,趙准就愛他全身心依賴他的模樣,便笑著跳了下來。文良辰立即爬了起來,說:“起大風了,陛下穿的薄,趕緊回去吧。”
“就是要大風大雨才爽,朕可以跟你在這城樓上做,愛。”趙准頗有些狂妄地笑。
他們回到寢殿的時候,天都已經快亮了,趙准有些疲憊,卻睡不著,便說:“再給朕講講你從前的故事吧。”
文良辰便從他少年時候的遭遇開始講,講他全家都遭到了奸人所害,最後被賣進了戲院,講他從小便受摧殘欺辱,像個畜生一樣被今天被送到這個變態的手裏,明天被送到那個惡人的床上。
趙准聽了歎息,說:“你也是個可憐人。不過以後不要怕,有朕護著你。”
文良辰的頭髮已經有陳醉當初的長,他匍匐在趙准胸前,說:“陛下不嫌我髒麼?”
“是人就沒有不髒的,髒的不是你,是這個世道。”
文良辰聞言眼圈濕潤,再沒有說話。
趙准喜歡聽他講過去的悲慘遭遇,大概可以讓他生出保護欲,他這樣從小受盡冷遇的皇子,做了人上人,便需要別人依賴的感覺,或許還有同病相憐的憐惜感,覺得他們是一類人。
“你上次不是說,有人救了你,你才有了自由身。”趙准摸著他的頭髮:“那人是誰,你真不記得了?”
文良辰腦海裏浮現出一張戴著眼罩的臉,說:“不記得了,只記得他和我一樣,是個可憐人。後來參軍去了,大概死在戰場上了吧。”
趙准歎息一聲,說:“那他也算死得其所。男人死在戰場上是最好的。”
文良辰便再沒有說話。
外頭的風更大了,熱了那麼多天,也該來一場大雨了。
秋華被窗戶上的響聲驚醒,見窗簾被吹的到處飛舞,便披著睡袍起來去關窗。
陳醉自脫離皇室以後,皇室便把宮女都收回去了,只留下她和小麗。因為陳醉不喜歡人多,所以並沒有增添新人進來。她便一間房一間房地查驗了一番,偷偷打開陳醉的臥室,朝裏頭看了一眼,卻見陳醉房間亮著燈,陳醉站在窗前吹風。
“殿下怎麼起來了?”
陳醉回頭看了她一眼,說:“有點睡不著。”
“郁中將送來那麼多冰,殿下還覺得熱麼?”
“不熱,就是心裏急躁。”陳醉說:“你看外頭,好像要下大雨了。只希望這一場雨不要下太久,別耽誤了軍人格鬥賽。”
秋華聞言愣了一下,說:“殿下真要參加麼?”
“只是比賽,又不會因此喪命,你不用擔心。”陳醉說。
“殿下雖然這幾個月一直跟著郁中將訓練,可也未必能贏。”
“贏不贏不重要,重要的是,能跟趙准打一場。”
這幾個月以來,發生了很多事。
趙准靠著紅梅酒店一案,徹底掌握了京中的警衛力量,掃清了于懷庸的餘孽,他並沒有對郁戎等人下手,而是扶了他的一位親信上位,任梅花州警衛廳長。
他要掌握京中警衛力量,確保自己的安全,這也在意料之內。
但他要推進的收繳武器,集中軍權的政策也遭到了韓從等人的力阻,最終不了了之。
郁戎等人沒有比現在更明白武器和軍人的重要性了,僅有的軍事力量,不可能從手中讓出來。各大貴族反而趁著戰後混亂場面,加強了衛兵數目,京中還好,尤其是其他十二州,各州的世家大族都趁機組織了民兵自衛隊。
各州的世家大族和京中貴族以及皇室之間互相聯姻,關係盤根錯節,他們巧立名目來屯兵,趙准也奈何不了。
他和郁戎等人一方手裏有軍隊,但政權根基不穩,一方手中沒有軍隊,但政治力量雄厚,根基穩定。雙方各有長短,註定不可能像和于懷庸那樣打一仗完事,這註定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
趙准為人狂妄急躁,急需要名目來宣揚他的威嚴。而兩年一次的軍人格鬥賽正要在七月舉行。
軍人格鬥賽,是百花聯邦一大盛事,關注度和影響力都是一般活動不能比的,趙准有心借此機會彰顯帝王神威,下旨說,他也要參加這一屆比賽,以彌補他當年的遺憾。
軍人格鬥賽是百花聯邦的軍人心目中最負盛名的比賽,國內幾乎所有傑出的軍人都參加過,有很多出身不高的軍官,就是靠著軍人格鬥賽一舉揚名,國內少校以上的軍官,幾乎全都參加過這種比賽,甚至有人說,是否能在軍人格鬥賽上取得好成績,是衡量一個人在軍中是否有前途的重要標準之一。郁鋮能成為升速最快的軍官,年紀輕輕便位列中將,除了出身地位以外,和他是唯一蟬聯兩屆的格鬥冠軍也分不開。
趙准也是軍人出身,只是十幾歲便被遣往菊芋島,這輩子也沒能參加過這場盛會,他需要一場比賽盛宴,來證明自己是這個國家最強的男人,以此彌補他少年的缺憾。
可他是皇帝,他要參賽,那冠軍自然就是他的。
誰敢跟皇帝爭啊。
何況這位新帝性情喜怒無常,真要贏了他得了冠軍,還想以後在軍中官運亨通?不被收拾就不錯了。
但這種盛會,皇帝要參加,大家都不報名,也會讓皇帝不快,只是大家報名都是走過場,陪著皇帝做個戲罷了。只有一人真情實意,要打敗趙准。
他就是陳醉。
他也是最合適的人,因為在民眾心裏,他依舊是皇后,唯一敢和新帝打,並不怕贏了他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皇后要打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