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風扇吹著罎子裏的冰,送來潮濕涼爽的風。陳醉趴在風扇前,對著吹,汗水順著他的下巴滴下來,身上的襯衫也都濕透了。
郁鋮拿毛巾擦了一把臉,說:“再來。”
“讓殿下歇息一會吧。”秋華有些心疼地說。
“沒事。”陳醉聞言站直了身體,喝了一碗涼茶,抹了一下嘴。
他雙手纏著布,就這拳頭還是受了點傷。他重新纏好布條,便又開始和郁鋮比了一場。
他如今身體比原來健壯了許多,胳膊都有肌肉的線條了,不過和郁鋮比,自然是比不過的。
郁鋮出手狠,准,快,反應敏捷,招招都能制服他。
“你這樣不行,”郁鋮說:“趙准是個傑出的軍人,格鬥技巧不在我之下,你這水準,贏不了他。”
陳醉喘著氣,出拳擊向郁鋮的下巴,郁鋮的一手包住了他的拳頭,然後將他帶到了自己的懷裏:“行了,歇歇。”
陳醉喘著氣說:“趙准這幾個月縱情聲色,早就不是以前奮戰在第一線的那個人了。我贏不了你,未必贏不了他。”
就算不能贏,跟趙准打一場,他也解氣,至少自己盡力了,不再是只能硬生生挨揍。
他有反擊的理由。
他以前就愛玩槍,如今身體素質強了,打槍也不會抖,郁鋮說他的槍法在軍中已經算是厲害的了。
“就訓練到這裏吧,你這兩天保存點體力,有點基本的訓練就夠了。”郁鋮說。
陳醉點頭,要去浴室沖澡,出來才看見趙潤站在外頭。
趙潤神色溫和,拍了一下手,說:“殿下的功夫越來越進益了。”
“你什麼時候來的?”
“我來見郁大人,順道過來看看你,誰知你們訓練的認真,我在這站了許久你們也沒發現。”
他說著看了一下陳醉的拳頭,隱隱有血跡,便對郁鋮說:“郁鋮教習殿下的時候,怎麼一點不懂手下留情。”
“是我叫他不要手下留情,將來賽場上,可沒有人讓我。”陳醉說。
趙潤點點頭,看向郁鋮:“我有事要跟你談。”
“殿下到我書房談吧。”郁鋮說。
陳醉去沐浴,郁鋮便和趙潤到了書房,趙潤說:“陳殿下如果要想和陛下比試,要先過五關斬六將,他們倆第一場肯定碰不上。你都打點好了麼?”
郁鋮說:“今年參加比賽的軍人裏頭,有資質的不多。”
“那也要以防萬一。”趙潤說:“陛下那邊,他的對手肯定都不敢贏的,陳殿下這邊也確保他的對手不敢贏,才算公平嘛。”
郁鋮就笑了,說:“殿下放心,我教出來的徒弟,也不是那麼容易就被打敗的。他這幾個月以來流過多少血汗,沒有人比我更清楚的了,他所付出的,必得到回報。”
趙潤知曉他的意思,便說:“如此,那我就放心了。陛下雖然是我的兄長,但他如今倒行逆施,我也不能助紂為虐。陳醉與我素來交好,我也希望此次比賽能讓他贏一次,也挫挫兄長的銳氣,于私於公,都不是壞事。”
後日就是軍人格鬥賽了,舉辦場地今日就已經開始佈置,各地世家貴族和推舉上來的參賽者都已經陸續進京。趙潤又去了一趟舉辦場地,回到宮裏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
林雲英的肚子已經很大了,正在庭院裏散步,見他回來,便迎了上去。
趙潤扶著她說:“天熱,你在外頭也不要太久,免得中了暑氣。”
“醫生說要多走動。”林雲英微微用手撐著腰,說:“我等殿下很久了,心裏著急,坐不住。”
趙潤便低聲說:“進去說。”
這庭院裏的警衛,他都信不過。
夫婦兩個進了臥室,趙潤關上門才問:“什麼事?”
“就在殿下剛走沒多久,蕭文園來了。”林雲英臉色凝重,說:“他跟我說,他懷疑陛下中毒了。”
趙潤吃了一驚,抬頭看向林雲英。林雲英在他對面坐下,說:“不過他說他只是懷疑,沒有實證。”
趙潤臉色有些蒼白,說:“不會是你……”
“當初先帝病重,我們給他下毒,藥量有限,摻雜在飲食當中也不易被人發現。可是二哥正當盛年,身體一向康健,殿下都說不行,我又怎麼敢私自決定,我也在想,這下毒的人會是誰。”
趙潤眉頭緊蹙,一下子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徘徊了兩步,說:“可是二哥身體依舊強健,而且上次我陪他去皇家獵場涉獵,他能拉起一般軍官都拉不起的長弓,不像中了毒的樣子。”
“蕭文園說,他懷疑和先帝所中的毒不一樣。近來陛下總說身體燥熱,大家都以為是酷暑的關係,可前兩日下暴雨,天氣涼爽下來了,皇帝還說熱,用盡了內宮廳儲存的冰。蕭文園說他發現陛下臉色經常是潮紅的,眼睛裏也有很多紅血絲,似乎有亢奮過度的症狀,因為陛下素日便喜怒無常,所以也沒人覺得有異樣,可是殿下……”林雲英面色也有些凝重,說:“如果是真的呢?您不覺得陛下近來越來越愛發脾氣了麼,就連母后都勸阻不了了,而且不是說,陛下在菊芋的時候,私生活很是檢點,可如今他夜夜和文良辰……上次你們涉獵,打的那只鹿,鹿血好像都讓陛下喝了。”
“二哥一向小心謹慎,加上當初大哥中毒的事已有先例,他又生性多疑,飲食必經人試過無毒才吃。何況他的飲食,都是內宮廳負責的,蕭文園都不知道是誰下的毒……”趙潤說:“我去見一趟二哥。”
林雲英撫著胸口:“因為近日殿下和郁戎大人走的有些近,我聽說陛下頗為不快,殿下一定要小心應對。如果真如蕭文園所說,陛下已經中毒,喜怒無常,我只怕他一時衝動,會對殿下出手。您忘了陳醉了麼?”
趙潤說:“你放心,二哥對我一向厚待,他不會那麼對我的。”
林雲英挺著大肚子,送趙潤出門。
趙潤剛到百花殿門口,便聽見了一陣嘹亮歌聲,他蹙著眉頭看向周朗:“聽著不是文良辰的聲音?”
周朗說:“文良辰給陛下推薦了一批百戲藝人,今日進宮為陛下表演。”
趙潤進去,就見七八個身著百服的百戲藝人,正在大廳之中表演。趙准斜臥在榻上,衣衫袒露,見他進來,便說:“四弟,你來的正好,過來看,他們正演到精彩處。”
趙潤走了過去,文良辰便退到了趙准後面,將自己所坐的蒲團讓給了他,誰知道趙潤彷彿沒看到一樣,只站在趙准身邊,冷眼看向大殿中的演員。
他們所演的這出百戲,色,情且暴力,趙潤看的腦袋突突的,只覺得口乾舌燥,額頭都出了汗。他扭頭朝趙准看去,見趙准臉上帶著笑,看向中間一個幾乎不著寸鋁的女子。
這出戲裏,這個女子飽受達官貴人的摧殘,衣衫都被扯落了一地,頭髮凌亂,旁邊的男子戴著猙獰的面具拿鞭子抽她,她在地上翻滾,是凌虐的美感。
趙潤驀地想起了陳醉,只感覺身上更熱。他看向趙准的眼睛,趙准的眼睛帶著血絲,臉色潮紅,似乎露出一分癲狂之態。他又看向趙准身後,卻見文良辰手拿著扇子,幽幽地看著他。
趙潤心中微微一動,便收回了眼神來。
演出完畢,趙准說:“不錯。”
趙潤跟著鼓掌,聽趙准說:“這出戲倒有意思,叫朕想起陳醉來了。”
他說著扭頭看向趙潤:“聽說四弟今天去看他了,怎麼樣,這個有心要與朕在賽場上一較高下的小帥哥,如今練的怎麼樣了?”
他對自己的行蹤瞭若指掌,趙潤也未見吃驚,溫和地說:“這些都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陳醉身骨如何,陛下都清楚,他就算再練半年,也不是陛下的對手。”
“朕從來沒有將他放在眼裏,恐怕是他挨的那幾鞭子已經好了,和這這個女的一樣,被抽上了癮,一天不打他,他還難受呢。”
趙准說完就笑了起來,咳嗽了兩聲,文良辰立即遞過來一杯酒。
“這天忒熱,熱的朕心浮氣躁的,你下次再見陳醉和郁家那對父子,告訴他們,朕近幾日心情煩躁,到了賽場上,或許會一時衝動,一拳打死他也未可知。”
趙潤說:“陛下說笑了。”
“朕可不是說笑,”趙准幽幽地說:“好久沒見過血,朕都快忘了,殺人是什麼感覺了。如果在萬眾矚目之下殺了前皇后,那情形肯定很有意思。雖然是比賽,但男人血性上來,有幾人能控制的住呢,一時失手,也是尋常事。”
趙潤從百花殿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趙准怕黑,宮內已經亮燈。
大殿外的廣場上沒有樹,被烈日曬了一天,到了傍晚也是熱氣騰騰。
趙准雖然喜怒無常,但對兩個人是發自真心。
一個是他們的母后姚元英,一個便是他趙潤。
趙潤想要這皇位,卻不想要了趙准的命。
如今趙准中了毒,精神亢奮,容易激動,而陳醉心中恨他,如果兩人交戰,陳醉必定出手狠絕,憑著趙准如今的狀態和他殺戮成癮的性格,真在萬眾矚目之下殺了陳醉,也未必沒有可能。
如果他殺了陳醉……
他彷彿已經看到了那一幕,瘋狂的趙準將陳醉按在地上,一拳一拳,打的陳醉血肉模糊,那張絕美的面孔,被鮮血和傷口徹底掩蓋,血流了一地,是引他上位的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