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三
池邊,每隔五丈即懸一具裸體屍體,木架由外內探,屍體具具開膛剖腹,縷縷滴滴,鮮血猶自下墜不已。
一色朱漆桌椅即是傍池擺佈,此時桌上已鋪好雪白桌巾,杯盤壺著,早已擺得整整齊齊。
每張桌邊卻是赫然跪著兩具風乾屍體,張臂仰首,死像猙獰,桌邊有上這麼一對“雅緻”擺設,為這閻羅宴別增情趣不少,但卻令人如坐針氈,難以下嚥。
八名黑衣蒙面人領著群豪方至洞口,腳步一住,倏地發出二聲淒厲鬼哭。
群豪雖然明知此身已人極險之地,隨時隨地都有遭受陰狠毒辣暗襲之可能,儘管早已生出警惕,凝功提防,但此時卻也為這聲淒厲鬼哭心中陡感一驚,功力稍微差一點的,更是不由地打了一個寒慄。
這聲淒厲鬼哭方落,谷底瞅嗽鬼聲大作,數聲刺耳難聽的淒厲鬼哭響處,十餘幢美輪美美的建築之中疾如鷹隼的掠出四條人影,閃電飄風一般向諸人立身洞口馳來。
柳含煙入目谷底景象更是怒火高張,殺機狂熾,星目仇火欲噴,凝注谷底,咬牙切齒地狠聲道:“好個妖婦,果然陰狠毒辣,惡行滔天,少爺稍時如不血洗你這冥府總舵誓不為人!”
八位仙快到底修為異於常人,人口斯情,雖感微微心涼,但只以一笑付之,此時一聽柳含煙切牙痛恨的話聲,胖丐查仁便自一笑說道:“娃兒,大敵當前不可過於激動,斂神靜氣,暗自凝功,見怪不怪,其怪自敗,勿忘任務艱巨,天下武林命脈系爾一身。”
幾句話兒無異當頭棒喝,醍醐貫頂,柳含煙心中一震,怒火殺機全消,頓時靈台空明,心如止水,肅容向查仁躬身說道:“多謝師伯!”
查仁微微一笑,不由暗讚此子果然異於常人,不愧為百年難覓奇材。
其實,胖丐這幾句話兒不僅是單單說給柳含煙聽的,毋寧說是警惕各門派群豪來得恰當。
眼下群豪無一不是成名多年的各派絕頂高手,焉有聽不出的道理,話聲入耳也各如遭當頭棒喝;心神一震之後,忙各自靜氣斂神,暗蓄功力。
八位仙俠神目如電,睹狀方自頗感欣慰地微微一笑。
驀聽一聲磔磔怪笑。
“諸位果然信人,冥後早已等候多時啦!”正是那南荒老怪鬼見愁司馬唯我。
緊接著四條人影疾掠而至,為首一人正是地幽一判司馬唯我,身後一字站定胖、中、瘦三名黑衣蒙面人,眼下只有柳含煙認識,正是地幽三鬼。
司馬唯我率三鬼掠上洞口,故作一怔,輕“哦”地一聲,怪笑說道:“想不到息隱多年的三生、五老丐居然俠駕聯袂,地幽榮幸,閻羅宴生輝不少,八個老不死的自昔年一別而今已是十餘寒暑,故人無恙,可喜可賀!”
八位仙俠方自暗罵一聲:“司馬老鬼,你還裝什麼蒜!”
瞎丐查信突然冷哼一聲說道:“我們八個老不死身體健康如昔,有勞動問,司馬老鬼,你怎地還未老死南荒,暴屍古森林中!”
司馬唯我深陷雙目,凶光一閃,怪笑說道:“查瞎子,問得好!司馬唯我在未親眼看著你們八個老不死的埋骨地幽之前,豈能甘心撒手西歸?倒是應該睜開你那一隻瞎眼,看看老夫可是較昔功力更為精進!”
瞎丐查信天生吵目,生平最恨別人叫他瞎子,聞言面色倏地一變。
七位仙俠深知查信忌諱,聞言見狀心知要糟。
查信已自冷哼一聲,冷冷地說道:“司馬老鬼,老要飯的眼瞎,你可是嫌你那雙狗眼大似多餘!”
話聲未落,身形疾閃,右掌電擊,中食二指疾點司馬唯我雙目!別看查信是眇目天生,出手卻是準確已極!
司馬唯我功力通玄,成名多年,生性殘酷陰險,豈是易與之輩,容得查信近身,冷笑一聲,不閃不躲,右臂疾探,一掌向查信拍去!
司馬唯我一掌才出,查信也已變點為拍,暗凝七成真力迎了上去。
兩掌市接,“碎!”地一聲,司馬唯我身形微微一晃,查信身形卻已被震退一步。
七位仙俠,各門派群豪見狀心中一震,霍然變色!
查信位列一代仙俠,何等受人尊崇,何曾受過這等挫折?雖屬小挫已認為是生平奇恥大辱,怒喝一聲身形再次撲上,這次他已暗蓄畢生真力,以圖扳回顏面。
身形之快即連七位仙快也是出手阻攔不及,眼看司馬唯我也是全力施為地大袖狂揮,心中一驚,方自各道一聲:“要糟!”
柳含煙劍眉雙挑,朗笑一聲,身影電閃,突然撲上,雙臂倏探,各劃半弧,一抓一拂,已將兩片凌厲絕倫的罡風消弭得無影無蹤。
不理鬚髮俱張的司馬唯我,轉向變信躬身說道:“師伯請先恕含煙大膽,暫息雷霆之怒,這種凶頑之輩,師伯何必與他一般見識,稍時閻羅宴後,含煙不才,願代師伯懲治此獠!”
話聲一落,站直身形轉身面對怒不可遏的司馬唯我微笑說道:“尊駕身為地主,這難道又是待客二二道,如想動手何必急於一時?閻羅宴後,在下定當奉陪如何?”
神態從客瀟灑已極,分明將這脾眺宇內的南荒老怪,視同無物,這種超人膽量,這般瀟灑氣度,看得請仙俠暗暗點頭讚許,各門派群豪無不深為心折。
司馬唯我深陷雙目凶光厲射,深注柳含煙一眼,突然發出一陣懾人心神的陰森冷笑,獰聲說道:“老夫道是哪個不知死活的東西,膽敢橫裡插手,原來又是你這八鬼,如今你這身喬裝卻已難瞞老夫神目,老夫看在你那超人膽略分上,權且再饒你一次,俟稍時閻羅宴後再兩罪俱發一併了斷!不過,老夫可以預先告訴你,既人冥府,你就別再打生還的念頭!”
柳含煙毫不為件,微微一笑,挑眉說道:“何謂喬裝?何謂本來面目?人生本就春夢一場,欲尋本來面目除非求得解脫!”
微微一頓,一笑又道:“關於閻羅宴後之事,你儘管放心,不要說在下八位師伯已特別下了令諭,命在下特意照顧你,即是無有令諭,似你這等十惡不赦之徒,也休起倖免漏網,至於能否生還一事嘛,更是不勞尊駕煩心,大丈夫生而何歡,死而何懼?何況我等此前來,即是抱定不滅地幽誓不還之決心,這幾句話兒嚇不倒在下,有什麼陰謀伎倆請放心施出,看看是道高抑或是魔高!”
一番談笑自如,從容不迫的話兒已將司馬唯我聽得暗自心服外,更是險些氣得暈厥在地,怒極而笑,刺耳難聽的碟碟獰笑一落,雙目凶光厲射,方待發話。
突然那沉寂半晌,地幽冥後的話聲又自虛無縹緲,冰冷地響起:“一判迎賓良久,在一尊高足,八位仙俠面前丟人現眼,弱我名頭,罪該打人血池,姑念人幫以來頗有薄功,判你權且帶罪立功,還不與我將貴賓迎人冥府!”
威震宇內,脾眺武林,窮凶極惡如司馬唯我者,卻被這幾句恍似九天仙樂的冰冷話聲,說得凶態盡斂,身形突起顫抖,眉宇之間神色恐慌,驚駭已極。
虛無縹緲的冰冷話聲一落,司馬唯我一觸及那數十道利刃般的嘲笑目光,醜臉陡地一紅,凶態頓復,目射凶芒地一注八位仙俠,沉聲說道:“我家冥後有諭,著令司馬唯我即刻恭迎各位貴賓人席,請!”
“請”字甫出,轉身率領三鬼飄身下崖。“哈!”瘋丐查義怪笑一聲,語出諷譏地道:“恭於彼,傲於此,一別十餘寒暑,司馬老鬼何處學來這套屈膝本領!真是士別三日,刮目相看!”
諸人入耳這句尖損刻薄的話兒,忍俊不住,不由地哈哈大笑,笑聲中一齊隨在八個黑衣蒙面人身後飄身下崖。
司馬唯我雖說身形已在崖下十餘丈外,但瘋丐話聲及群豪大笑,卻已悉數入耳,先是醜臉一紅,繼而鬚髮俱張,神色連變,怪目凶光連閃,但旋即怕人神態一斂,埋首疾進如前。
跛丐查智更是有意氣氣這位魔頭,跟在後面佯怒大呼道:“司馬老鬼,你好陰險好毒辣的心腸,你明知老要飯的腳上不方便卻跑得如喪家之大一般,你敢是有心整我老人家麼?”
司馬唯我不知是涵養深厚抑或是為適才地幽冥後幾句話兒嚇破了膽,聞言頭也不回一下,恍若未聞地依然在前帶路。
胖丐查仁望得司馬唯我背影搖頭一笑,提高聲調道:“三個牛鼻子們,我看咱們別打了,還是拍拍屁股回去吧!”
三生雖然年逾古稀,但卻童心未泯,心知查仁必有下文,故作不解地齊問一聲:“怎麼?”
查仁一笑說聲道:“單就司馬老鬼之皮厚功夫,我等已是望塵莫及,何況其他?”
此言一出,群豪難以忍俊,又是一陣捧腹大笑。
司馬唯我卻仍是充耳不聞地疾步前導,他背後地幽三鬼雖然心中怒甚,但心知這點功力與身後人相較,無殊螢火之與中天皓月,加以地幽一判沉默不言,毫無反上,自是不敢輕舉妄動。
柳含煙,八位仙俠以及各門派群豪見狀,表面上雖然嘲笑司馬唯我這種屈膝奴才作風,但暗地裡對這一直聞聲而未見其人的地幽冥後卻又加深了一層估計,怎麼也想不出這地幽冥後是何許人也,竟能使這叱咤風雲一生,脾眺武林半世的南荒老怪鬼見愁司馬唯我服服貼貼的俯首聽命。
一行人雖說步履飄然,邁步緩慢,但速度較請常人奔跑也快上一籌。
瞬間已至閻羅宴場,陰森氣氛,飄舞白幡,飛揚磷火,加上血池,赤裸乾屍無殊阿鼻地獄羅剎屠場,使得各門派一向叱咤風雲,豪氣萬丈,過慣了刀口上舐血生涯的群豪也不由地暗感毛髮驚然,不寒而慄。
仲孫雙成,王寒梅二女雖說俱是絕代紅粉,但女兒家到底膽小,置身此處,口雖不言,但失色花容,微顫柔荑卻已難掩心中恐懼。
反觀柳含煙、八位仙俠、仲孫玉、千面神君諸人,則是神色自若,談笑自如。
慧覺大師,這佛門一代高僧以及少林四大護法,卻是合十垂眼,低誦佛號不止。
諸人唯一相同之處,那就是滿腹的仇火已自各人一對眼神中流露無遺,只不過未得八位仙快令諭未敢貿然行動罷了。
地幽一判一見群豪神色,倏地仰天一陣得意怪笑,但睹及柳含煙及八位仙俠的安詳神態,又倏然住口。
冷冷一掃群豪,一指血池上空懸掛眾屍,獰笑說道:“各位敢是看到這些個小玩意而感心神不寧麼?要不要老夫即刻著人撤去?”
向身後三鬼微一揮手:“傳令開席!”
獰笑一聲又道:“其實,這些均是與各位相處多年的各門派年輕俊美高手,只不過是生死有別,人鬼殊途,未能與各位共聚一桌,共……。”
“住口!”慧覺大師突然挑眉一聲怒喝,神情激動,目射神光地厲聲說道:“各門派百年以來,嚴束門下,與世無爭,到底與爾等有何深仇大恨?做此慘絕人寰,人神共憤之血案,爾等難道不怕遭受天譴?”
地幽一判怪眼一翻,目射凶芒地一注慧黨大師,怪笑一聲,陰側惻地道:“老和尚不必發這麼大火氣,地幽幫做事向來只求達到目的而不擇手段,不懂什麼天譴不天譴,至於雙方有什麼深仇大恨,稍時冥後駕臨,爾等自會知曉,老夫此時不擬多口!”
冷冷一眼群豪,冷笑說道:“各位且請人座,老夫這就去請冥後,少陪!”
向著諸人微一拱手,轉身就要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