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兩場強降雨過後，A市氣溫不降反升。雨水浸泡後的大地被炙熱的陽光烘烤着，土腥味和水汽一起蒸騰，把空氣弄得又悶又潮。

　　姜曉峯抓了抓頭頂自由奔放的自然捲，睡眼惺忪地晃悠到食堂，陸續謝絕了兩個學長的加微信邀約和一個學姐的入社安利，終於成功打到飯，繞開人羣找了個角落坐下。

　　A大食堂伙食出了名的好，今天有姜曉峯最愛的土豆燒雞，他夾起一塊土豆塞進嘴裏，剛嚼沒兩下，手機響了，是微信羣的提示音。

　　他的微信好友不多，加的羣也少，沒被屏蔽的羣更是隻有一個。這僅剩的獨苗羣輕易不響，一響只代表着一件事——來單子了！

　　所謂單子，指的是遊戲裏的殺人單子。

　　他最近在玩一款名爲《江湖遊》的手遊，因爲某種不可言說的原因，他在遊戲裏成爲了一個專殺渣男的殺手，到目前爲止，他已經成功斬殺了99個懸賞榜通緝渣男，因把某兩個大佬渣男殺退服的事蹟揚名服務器，江湖人稱——滅渣小鬥士！

　　有業務上門，他飯也不吃了，眼中睏意一掃而空，放下筷子火速掏出手機打開，點開羣消息。

　　羣裏只有十二個人，除羣主外，剩下十一個人全是姜曉峯這樣“有原則”“挑目標”“揹負着某種不可言說過去”的特殊殺手，羣主雖然沒有“揹負”什麼，但他媳婦被人渣渣過，所以大家還是接納了他，又因爲他覈查信息是個好手，所以篩單子接單子的任務也交給了他。

　　羣主一貫的人狠話不多，直接往羣裏丟了個鏈接，然後接了一句：內容已覈實，幹他！

　　一排表示收到的“1”接連出現，姜曉峯也跟着發了個“1”，然後點開了羣主給的鏈接。

　　頁面跳轉，一個遊戲論壇上的帖子刷新了出來，帖子標題爲“818那個腳踩三條船還騙錢的渣男一夢浮生！”，簡單明瞭，直指重點，十分好懂。

　　嘖，又是一個劈腿騙錢的章魚怪。

　　姜曉峯嫌棄，一目十行地把帖子過了一遍，看着看着，本來略帶嫌棄的表情變了。

　　腳踩幾條船、騙錢，這些都是廣大渣男的常見操作，十個渣男裏有八個會這麼幹，沒什麼稀奇的，但樓主扒的這個一夢浮生卻很有些特殊，他不止騙錢，還偷號！不止偷號，還……

　　一個微信語音通話突然插了進來，來電人是大貓。

　　姜曉峯手上力氣一鬆，這才發現掌心已經出了一層汗——興奮的。

　　他接了大貓的通話，沒有說話。

　　“小風啊。”一道好聽的男聲傳出，語氣深沉。

　　姜曉峯遊戲裏的ID是風嘯，相熟的朋友都喜歡喊他小風。大貓是姜曉峯的老網友了，兩人一起玩過很多個遊戲，姜曉峯以前的事他都知道。大貓也在小羣裏，這會突然打語音電話過來，姜曉峯大概能猜到他的意思。

　　他“嗯”了一聲。

　　大貓彷彿在接地下暗號：“劈腿、騙錢、偷號、扔裝備、人肉、男裝女、男女通吃、玩劍客、愛用黑白文藝頭像……熟悉的操作和喜好，會是他嗎？”

　　姜曉峯擦掉掌心的汗，心中復仇的火焰狂舞，語氣卻很冷靜：“不一定，要確定一下。”

　　“怎麼確定？”

　　“邊殺邊確定。”姜曉峯已經迫不及待，語速不自覺加快，“如果不是，這種人渣也該殺！如果是……”

　　大貓提起一口氣：“是要怎麼樣？”

　　姜曉峯下巴微收，眼中戰意熊熊，明明是小奶狗的長相，卻突然有了藏獒的氣勢：“當然是有怨報怨，有仇報仇！殺他、虐他、閹他、讓他跪下喊爸爸！”

　　在滿腔復仇火焰的驅使下，姜曉峯快速解決掉午餐，拿起手機邊往食堂外走邊點開遊戲，想趁着回寢室這一路，先上線把單主掛的懸賞接上，方便回寢室後蹲守殺人。

　　他一路疾走，出食堂後燦爛的陽光照下來，把手機屏幕襯得黑乎乎的，遊戲畫面變得看不清，反倒是他的臉清晰地倒映在了手機上。

　　那是一張很好看的臉，小臉、大眼、挺鼻、微笑脣、白到發光的皮膚，幾乎集齊了所有好看的元素，但卻過於秀氣了，長在女孩子的身上是大美女，長在男孩子的身上，就變成了“娘娘腔”。

　　他眼中戰意呲呲呲消滅，又嘩啦啦更兇猛地重燃。

　　就是這張臉，當年渣男就是看上了他這張臉，纔買小號假裝拜師找上來的！怪他當年太年輕，不懂隱私保護，又是第一次玩網遊，被幫會羣裏的人一鬨，就傻乎乎地爆了照，結果引了狼。

　　高中時期的他因爲長相和身高的原因，在班上一直很受排擠，於是愈發沉迷虛擬的溫暖，被渣男僞裝的貼心“萌妹”小徒弟甜言蜜語地一鬨，就迅速淪陷了。

　　結果沒想到“萌妹”是大漢，大漢還把裝妹勾搭他的過程在另外一個大的遊戲羣裏直播，哄着他送裝備送時裝送金幣，笑他是個大傻子。

　　要不是死渣男太過自信，精分出了太多身份，還試圖掰彎他，他還不會發現自己被騙！

　　其實騙錢騙感情都是小事，他氣一陣殺那渣男幾次就過了，但那渣男不該在暴露後反過來拆他裝備，偷他號，後來還人肉他，在他高中的貼吧裏造謠抹黑，把他現實的生活攪得一團亂，逼得他不得不暫時放棄遊戲。

　　這個仇，不報不是人！

　　但憋屈的是，等他讀完高中終於能再上游戲時，當年那個網遊卻已經涼了，他想報仇都沒地方去找人。

　　好在老天開眼，那網遊的製作公司在去年年底推出了《江湖遊》這款和當年那個網遊有大部分背景職業設定相似的手遊，並給出大福利呼喚老玩家迴歸。

　　姜曉峯就這麼迴歸了，他記得那個渣男說過很喜歡這款遊戲，猜他多半也是要回來的，就準備在這守株待兔。

　　“孟浮生！孟浮生！”

　　興奮的吼叫聲從網球場的方向模糊飄來。

　　耳朵捕捉到某兩個熟悉的字眼，姜曉峯腳步一停，側頭看去。

　　恰好此時場上的比賽以一記精彩的扣殺結束，贏了比賽的藍色運動服選手歪頭在衣服上蹭了下臉上的汗，擡眼間和場外路邊的姜曉峯對上了視線。

　　兩人都是一愣。

　　姜曉峯愣的是這人長得真好看，五官清俊，氣質溫雅，身高腿長，哪怕滿頭是汗，穿着A大丑出天際的學院運動服，也依然帥得鶴立雞羣，在一衆花裏胡哨的激動學子中間，像個被粗劣PS進畫面的男模，畫風格格不入。

　　咔。

　　什麼東西斷裂的聲音隱隱傳來，被網球場上越來越熱烈的喝彩聲壓下。

　　PS男模突然皺眉，邊朝着姜曉峯喊着什麼，邊撥開聚過去恭喜他贏了比賽的人羣，快步朝着姜曉峯這邊跑來，擡手朝姜曉峯示意。

　　姜曉峯疑惑，側了側頭試圖從大堆雜音裏分辨出他的聲音，頭上卻突然傳來一陣斷裂聲，之後腦袋一悶，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

　　身體在晃動，眼前瀰漫着一片紅，還有白影在晃來晃去。

　　姜曉峯意識昏沉，眼皮艱難掀開一條縫。

　　腦後刺刺的疼，他又閉上了眼睛。

　　耳邊有一道清冽低沉的男聲在低聲說着什麼，身體被放置着坐在了一個柔軟的地方，緊接着頭被扶着靠在了一個結實的胸膛上，身體被圈住，腦袋也被固定住。

　　“別動，忍一忍。”

　　姜曉峯被迫低頭抵着對方胸口，眼皮重新掀開，被血色模糊的視線裏是一片沾着血的藍色布料，和自己髒兮兮的白色褲腿。

　　誰？是誰弄髒了我的褲子！

　　他掙扎，身體卻被圈得更緊，耳邊響起了一聲帶着安撫的“噓”。

　　姜曉峯嗤笑一聲，奶狗呲牙：“傻了吧，我自己會尿尿！不需要你吹哨！”

　　四周短暫安靜，也許是錯覺，姜曉峯覺得自己靠着的胸膛震了兩下，像是在笑。

　　笑什麼笑，我——嘶。

　　一陣銳痛從腦後傳來，醫生開始清洗傷口，姜曉峯身體僵住，本就昏沉的腦子更加不清醒，手本能地抓住了身前人的衣服。

　　腰上的肉被掐住，孟浮生疼得一抖，看一眼懷裏僵成一塊石頭，身形很有些“纖弱”的學弟，忍着沒動。

　　……

　　四天後，姜曉峯出院。

　　他回到寢室，一切如常地應付了前來關心的老師朋友，隨着室友一起吃飯上課，晚飯後用電腦查了些資料，然後在熄燈時分爬上牀，擺出側躺的姿勢，閉上了眼。

　　燈光暗了下來，他一點點把腦袋埋入被子，睜開眼，按亮了手機。

　　十分鐘前，大貓發來了消息：艹了，一夢浮生那龜孫子轉服遁了！對了，你這幾天怎麼沒上線？

　　誰說我沒上線，我一直在線上。

　　他眯着眼，想起這幾天自己旁敲側擊打聽來的消息，慢慢打字：沒事，我搞到真的了。

　　大貓：什麼真的？

　　風嘯：真的一夢浮生。

　　大貓震驚：你什麼意思？人肉犯法啊風！別衝動！

　　風嘯：不犯法。

　　風嘯：沒人肉。

　　風嘯：我確定就是他。

　　風嘯：這一次，我要讓他把欠我的東西全部還回來！

　　風嘯：等我的好消息。

　　安撫完好友，姜曉峯退出微信，打開備忘錄，新建文件，取名“暗殺計劃”，打開開始編輯內容：201X年X月X號，晴，飛鏢我已經打磨好了，明天，就是渣男血濺七尺之日！

　　……

　　下午四點半，行政樓左側通往小操場的馬路邊，最大的一棵梧桐樹下，新聞社副社長蔣麗帶着助手等在那，時不時翻一下手裏的採訪稿，期待着一會對孟浮生的採訪。

　　“蔣姐，我、我有點緊張。”小助手是新人，此時拿着相機的手都有點抖。

　　蔣麗其實也有點緊張，但她面上不露，溫聲安撫道：“別緊張，你一會只用拍幾張照片就好了，採訪就十分鐘，很快的。”

　　“可那是孟浮生啊。”小助手也不知道是熱的還是緊張的，額頭居然冒了汗，“我聽說他哥哥是孟華年，就那個經常上電視的……”

　　蔣麗打斷他的話：“別瞎說，你是學新聞的，可不能像論壇上的那些人一樣，跟風說一些捕風捉影不確定的消息，信謠傳謠。”

　　小助手連忙閉嘴。

　　“記住，孟浮生就是孟浮生，我們這次是來採訪他拿到特等獎學金和獲得國際大學生辯論賽冠軍的事的，採訪內容只許圍繞這兩點展開，別的一句都不許提！”

　　小助手用力點頭，深吸口氣穩住了拿相機的手。

　　兩人說話間時間已經轉到了四點四十，距離和孟浮生約定的碰面時間只剩下了五分鐘。在兩人的翹首企盼中，四點四十三分，孟浮生的身影出現在了行政樓大門後。

　　因爲要和學院高層談話，他今天穿了一身比較正式的衣服，修身的白色襯衣加量身剪裁的西褲，越發襯得他腰窄腿長，氣質出衆。

　　他走出大門後側頭找了找蔣麗的位置，狹長的雙眼彎出一個溫和的弧度，未語先笑，邁開大長腿靠近。

　　蔣麗不着痕跡地吐出口氣，告訴自己不能被男色迷惑，要冷靜，要專業，臉上配合地揚起一個禮貌中帶着一絲熱情的微笑，看着孟浮生靠近。

　　小助理見老大這麼穩，也忙強迫自己擺出了穩重的模樣。

　　孟浮生走下行政樓臺階，準備繞過行政樓前的花壇左拐，去和蔣麗匯合。

　　蔣麗覺得他走過花叢的畫面實在太耀眼，示意小助理先抓拍一張。

　　小助理舉起了相機。

　　此時陽光正好，微風徐徐，春色醉人，一切都很完美。

　　突然，一個不和諧的黑色不明物體以一個刁鑽的角度從花壇樹木縫隙裏快速飛出，穩準狠地砸在了孟浮生胸口，發出啪一聲脆響，滾落在地。

　　孟浮生停步，頓了頓，低頭看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