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上）

　魏威從孟浮生說出第一句質問起， 就知道一切都完了。

　孟浮生是那種輕易不會指責和質問人的性格，一旦他說出了這樣的話，就代表着他已經就他所說的話思考了很久，並已經有了自己的判斷， 不會輕易被人的解釋改變想法。

　魏威慢慢收回搶茶杯的手，坐回椅子上， 看着孟浮生含着失望和詢問的眼神， 心一點點下沉。

　這場談話如果不順利，那他和孟浮生就完了。

　他舔了舔發乾的嘴脣， 反問：“理由？”

　孟浮生坐正身體， 認真看着他：“對，理由。”

　“好， 我給你理由。”魏威點頭， 也給自己倒了杯茶，邊滋潤乾澀的喉嚨，邊腦筋急轉。

　不能狡辯，孟浮生會看出來。

　不能拒不承認，孟浮生會覺得他不想溝通。

　只能打感情牌了。

　他放下茶杯看向孟浮生，突然自嘲一笑， 一副受到傷害但是強行忍下的樣子， 說道：“你問我爲什麼明明不喜歡他， 卻還要對他親切？那是因爲我不想讓你爲難， 我還記得我上次對你坦誠對姜曉峯不喜的時候， 你難過失望的樣子。我也想坦蕩誠懇一些， 但我如果真的直接對姜曉峯表現厭惡，我們的友情還會存在嗎？”

　孟浮生直直看着他，藏在失望下的那一點點希望，終於熄滅了。

　“魏威，你是不是以爲我很好糊弄？”

　魏威心裏一緊，這次是真的不懂了，問道：“什麼？”

　孟浮生的語氣帶着疲憊：“我知道真正的親切是什麼樣子，你有沒有對曉峯親切，你我心裏都清楚。還有，你上次也並沒有一開始就坦誠表達對曉峯的不喜，你是在我發現你對曉峯的態度不對後，主動問你，你才說的實話，在那之前，你已經在一面對曉峯親近，一面在我這裏不小心開出關於曉峯的不好的‘玩笑’了。後來你坦誠不喜歡曉峯，我也說過會盡量避免你們的碰面，想辦法平衡朋友和戀人之間的關係，請你多擔待一些。這期間我沒有勸過你去接納曉峯對不對？也沒有因此疏遠你對不對？你爲什麼會以爲你如果不和曉峯和解，不對他假裝親近，我們的友情就不會再存在？”

　說到這裏，他的語氣變得更加艱難，“魏威，你知道這種表面上對一個親近，但內心卻對對方不喜，並不時在對方戀人面前說對方不好的行爲和態度，被稱爲什麼嗎？”

　虛僞、表裏不一，兩面三刀。

　魏威突然反應過來自己剛剛那番話正好踩了孟浮生最大的忌諱，表情一變。

　孟浮生可以接受朋友有自己的好惡，他從來不強求身邊某兩個互不喜歡的人去因爲他而假裝友好，他自己會找辦法平衡交際圈，但他討厭有人表面一套，背地裏一套。

　而他剛剛那番“爲了友情”的話，正好戳了孟浮生的雷。

　他試圖解釋：“浮生，不是的，我只是不想失去你這個朋友……”

　孟浮生反問：“所以你是因爲認爲曉峯會讓你失去我這個朋友，所以纔有意無意地針對他的嗎？”

　魏威噎住，心裏越來越慌，腦筋拼命轉動想挽回局面，解釋道：“不是，我只是覺得姜曉峯那麼不喜歡我，你可能會受他影——”

　孟浮生忍不住打斷他的話：“曉峯確實不喜歡你，但他不喜歡你的原因，是因爲你先開了對他不好的玩笑，也就是說，他是因爲察覺到了你對他的不喜歡，所以纔會不喜歡你。而且我必須申明一點，曉峯已經跟我承認了他對你的不喜歡，說你對他的態度讓他很不舒服，但他沒有說過你任何一句壞話，也沒有打聽干涉過我和你的日常相處，他只是希望我能和你談談，讓你如果真的不喜歡他，就不要再假裝親近，大家退回陌生人的關係，互不干擾。魏威，他纔是真的爲了不讓我爲難，給出了他最大的忍讓。”

　魏威愣住，沒想到這場談話居然是姜曉峯要求的，心跳跳得飛快，手心出了一層汗，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合適。

　孟浮生看着他這樣子，心裏明白這次談話的結果多半是不會好了，心裏很是疲憊和黯然，又倒了杯茶水喝下，沉默了幾秒，看向他，最後問道：“魏威，給我一句實話，你希望我能和曉峯分開，對嗎？”

　魏威後牙咬了咬，沒說話。

　孟浮生等了幾秒，見他始終不說話，心徹底沉落，點了點頭：“我明白了……魏威，假如今天是你談了一個我不是很認同的戀人，那麼身爲朋友，我只會適當的勸告你，而不會去假意接近你的戀人，打聽你們的相處細節，破壞你們的感情……我的意思，你明白嗎？”

　魏威當然明白，但他不想明白。

　他覺得自己今天沒有發揮好，在談話的一開始就失去了節奏，走偏了路子，讓孟浮生對他越來越誤會。同時他又很憤怒，以孟浮生的性格，他怎麼會這麼不留情面地和朋友說話，肯定是姜曉峯吹了耳邊風。

　姜曉峯。

　他默唸着這個名字，手掌慢慢握緊。

　如果不是姜曉峯，他和孟浮生就還是最要好的朋友，孟浮生以後多半會找個門當戶對的女孩子結婚生子，不會突然喜歡上男人，他也不會這麼……這麼不甘心。

　他認識孟浮生三年，喜歡了孟浮生兩年半。他以爲孟浮生是直的，怕表白之後會像其他追求者那樣被疏遠，就想着當孟浮生最好的朋友就足夠了，他不強求。

　但偏偏冒出了一個姜曉峯，一個除了長得好看點哪裏都不出色的人，他亂七八糟地追了孟浮生一個月，居然就把人掰彎追到了。

　這算什麼？哪個荒誕小說裏出現的惡作劇情節嗎？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等他反應過來時，孟浮生已經和姜曉峯成了一對，孟浮生還對姜曉峯無限包容和寵溺。

　他一直都知道，孟浮生如果喜歡上一個人，就肯定會對那個人很好，但他沒想到孟浮生可以把戀人寵成那個樣子……他承認他嫉妒了，嫉妒之後，就是不甘心，鋪天蓋地幾乎要把人淹沒的不甘心。

　憑什麼？

　他認識孟浮生三年，知道孟浮生所有的喜好，摸清了孟浮生所有的雷點和底線，努力把自己變成孟浮生最喜歡的朋友的樣子……他方方面面都很優秀，又那麼用心和努力，憑什麼比不上一個突然冒出來的糟糕學弟？

　不該是這樣的，既然孟浮生已經彎了，那站在孟浮生身邊的人爲什麼不能是他？

　可有些東西真的只能想沒法說，以孟浮生對感情的認真程度，他如果突然表白或者追求孟浮生，等待他的會是什麼，幾乎顯而易見。

　他不敢，所以他只能暗着來。

　難道他就喜歡做這種事嗎，如果不是實在喜歡，他何必把自己變成這樣？

　孟浮生看不到他心中洶涌的情緒，只看到了他的持續沉默，終於徹底放棄，說道：“既然你拒絕說實話和溝通，那我只能……”

　魏威突然開口打斷他的話：“你的心已經偏了。”他稍微傾身，語氣變得咄咄逼人，語速越來越快，“你說我變得讓你陌生，可明明是你在慢慢走上歧途。你不覺得你身上的改變纔可怕嗎？兩個月前如果有人來告訴我，孟浮生會爲了一個認識不到三個月的男人跑來指責相識三年的好友，我絕對不會信，還會給他一拳。可現實卻是這麼打臉。浮生，我並沒有故意做過任何會讓姜曉峯不舒服的事，你這樣問都沒問過我就給我定了罪，讓我很難過和失望。我只能說以前我怎麼和你相處的，現在我依然在怎麼和你相處，但以前你從來不會覺得我這樣不合適，所以變的是你，不是我。”說着起身，就想直接離開。

　孟浮生被他說得沉了臉，皺眉喚道：“魏威。”

　魏威沒有回頭，或者說他不敢回頭。他拉開門，想快點離開這個糟糕的地方，避開孟浮生即將說出的話，但天不遂人願，服務員居然正好過來上菜，堵住了房門，於是他還是不可避免地聽到了孟浮生接下來的話。

　“如果這就是你最後的態度，那就這樣吧。”總是溫和動聽的聲音被情緒壓低，十分陌生，“我認爲在我們各自反省好該如何正確的做一個朋友前，我們最好還是不要再聯繫了。”

　魏威腳步陡停，背對着門口，手掌緊握，突然擡手用力撥開了面前傻愣住的服務員，大步離開。

　服務員沒防備，被他撥得身體一歪，手裏的餐盤傾斜，裝食物的盤子滑落，砸到地上發出一聲脆響，熱菜熱湯濺了一地，燙到了服務員的小腿。

　“嘶——”服務員低吸口氣蹲下身，摸了摸腿之後忙去撿碎片，看一眼走遠的魏威，朝着房內的孟浮生說道，“對不起，請客人稍等，我再讓廚房重新上一份菜過來。”

　孟浮生被魏威的行爲弄得愣住，然後表情變得更加難看，忙起身去幫服務員收拾，問服務員有沒有被燙傷。

　……

　姜曉峯午休起來後，看到了孟浮生在幾分鐘前發來的一條微信消息：刪掉吧。

　他果斷刪了魏威的微信，然後回消息給孟浮生，問他是不是已經談完了，回公司了沒有。

　孟浮生的消息秒回過來：嗯，我是不是吵到你午休了？

　姜曉峯看着那個簡單的“嗯”字，又看看孟浮生之前發的“刪掉吧”這三個字，想了想，直接發了一條語音消息過去：“對，你吵到我了，我很生氣，快錄點甜言蜜語發過來哄哄我。”

　這一次對面安靜了一會，聊天框上“正在輸入”的提示出現了兩次又消失，然後一條文字信息發了過來，只有兩個字：曉峯。

　姜曉峯立刻懂了，打字問道：心情不好？

　孟浮生：嗯。

　姜曉峯發了個抱抱的表情包過去，然後火速起牀換衣服，和穆蘭芳打了個招呼後衝出門，邊往孟浮生的公司趕去，邊給孟華年撥電話。

　……

　孟浮生看着姜曉峯發來的猛豬抱樹表情包，心情好了一點，又發了條消息過去，見姜曉峯不再回應，想着他是不是被外婆喊住了，就放下手機繼續工作。

　一刻鐘後，孟華年突然打了個電話過來。

　“來我辦公室一趟。”

　孟浮生以爲他是有事要說，應了一聲之後去和項目組經理打了個招呼，然後搭電梯上了總裁辦。

　孟華年的助理在電梯口等着，接到孟浮生後引着他穿過祕書室，停在孟華年的辦公室門口，推開門做了個請的動作。

　孟浮生朝他道謝，邁步進去，卻不妨右側突然撲過來一個人影。他皺眉，忙側身準備躲。

　姜曉峯見狀喊道：“你躲試試！”

　孟浮生立刻停步，然後被姜曉峯抱了個滿懷。

　辦公桌後的孟華年默默推開狗糧，起身說道：“我去下衛生間，大概十分鐘後出來，你們要喝水自己倒。”說完體貼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