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白衣客“哦!”地一聲道:“原來賢昆仲懷此慈悲心腸……”
微一搖頭,接道:“只怕賢昆仲誤會了,賢昆仲想是以為我久病不癒,而心灰意冷,了無生趣,欲自尋短見,可是?”
霍剛環目微睜道:“難道不是?”
白衣客微微一笑,搖頭說道:“賢昆仲果然誤會了,在我來說,生即是死,死才是生!”
霍剛一怔,訝然說道:“朱老弟這話……”
白衣客道:“人生百年一如白駒過隙,倏忽而已,短暫得可憐,但能伴所愛,相依偎,長廝守那才是永生……”
霍青突然說道:“聽口氣,閣下似乎是位傷心斷腸人?”
白衣客面泛異容,淡然一笑道:“霍二兄顯然又誤會了……”
霍剛似乎有個急躁性情,他不願多聽,插口說道:“不管怎麼說,螻蟻尚且偷生,我輩昂藏七尺軀鬚眉大丈夫,上頂天,下立地,豈可輕視此有用之身,短見輕生,有道是‘身體髮膚之父母’,不可毀傷……”
白衣客淡然一笑道:“多謝霍大兄大義責我,這麼說霍大兄是要救我了?”
霍剛一點頭道:“不錯,說什麼我不能見死不救。”
白衣客道:“霍兄可知道我已病入膏肓,藥石罔救,燈盡油枯,命在旦夕,所以能站立不倒,不過苟延殘喘強自支撐而已?”
霍剛道:“所以我問朱老弟是得了什麼絕症?”
白衣客搖頭說道:“我這靠就是華佗再世,扁鵲重生也治不了……”
霍剛濃眉雙揚道:“朱老弟何不說說看?”
白衣客道:“霍大兄通峽黃?”
霍剛道:“略知一二!”
白衣客道:“霍大兄可聽說過‘梅魄雪魂’這種病?”
霍剛呆了一呆,訝然說道:“梅魄雪魂?”
白衣客微一點頭,道:“不錯,梅魄雪魂。”
霍剛皺眉說道:“什麼叫梅魄雪魂……”
垂目望向白狐輕裘美少年道:“兄弟,你可聽說過?”
霍青俊目眨動,望著白衣客道:“此名不見於經傳,只怕是他閣下自己信口……”
白衣客含笑說道:“霍二尼說對了,病名雖然是我自己信口胡扯的,但這病卻是確有其病,得了這種病的人,梅開雪降時,一如常人,一旦梅凋雪溶,便昏臥病榻人事不省,那情狀跟死了沒什麼兩樣!……”
留青俊目一眨動,道“到了次年梅又開,雪又降之際呢?”
白衣客道:“自然甦醒下榻,一如常人!”
霍剛叫道:“這是什麼怪病,簡直聞所未聞。”
霍青笑了笑道:“當然,你便是就教於古今名醫,他們也會大搖其頭,責你荒謬……”
目光一凝,望著白衣客道:“只怕古來得這種病的,只有閣下一個”
白衣客一點頭,道:“不錯,我何幸也何不幸!”
霍青微微一笑,宛若女子,嬌美動人,道:“也怕這是一種心病。”
白衣客神情微震,道:“霍二兄高明……”
霍青笑了笑道:“倘若因於心病,為情輕生,閣下豈非太以賤視這昂藏鬚眉七尺軀了麼?”
霍剛拍了一下桌子,道:“原來如此……”
白衣客搖頭說道:“霍二兄,我非輕生,實乃覓永生。”
霍青搖頭說道:“我不敢苟同,閣下讀聖賢之書,也不應作是語。”
白衣客微微一笑道:“賢昆仲假如沒有別的教言,我要告辭了。”
霍剛忙道:“不行,你不能走。”
白衣客淡然笑道:“賢昆仲真要救我?”
霍剛道:“難道你以為我兄弟是說說就算了?”
白衣客道:“賢昆仲且請全力自救,莫再分心救人。”
田剛一怔道:“朱老弟這話……”
白衣客道:“且請看今弟後背為何物。”
霍剛挪身望向霍青後背,只一眼,神情猛震,臉色大變,震聲說道“小妹,你什麼時候被人放了……”
他伸手抓向霍青後背。
白衣客及時輕喝:“有毒,手碰不得……”
霍剛一驚沉腕,反手拿起筷子從霍青背上夾下一物,那是一張寬約二指的小紙條,上面寫著八個字:“插標賣首,三日斷魂。”
沒署名,便連個上款都沒有。
霍青變色而起,道:“大哥,這是……”
霍剛道:“我正問你。”
霍青道:“我不知道……”
霍剛鬚髮微張,震聲說道:“好身手,好功力,竟然能……”
目光一直,輕“咦!”一聲道:“他哪兒去了?”
霍青定神一看,可不是麼?眼前哪裡還有白衣的蹤影,顯然必是趁這機會走了,霍青忙道:“夥計,他呢?”
夥計驚慌地指著門外,道:“走了,剛走。”
霍青道:“他一定知道……”
霍剛一點頭,道:“對,追他去。”
拉起霍青便往外衝。
連酒賬也忘了,夥計哪敢要。
適時,棉布簾一掀,從外面走進了個人,是位姑娘,年可十八九歲的一位姑娘,一身輕裘,身披風氅,腳下小蠻靴沾滿了雪,還有一點泥。
霍剛、霍青差點沒歡雙撞在人家姑娘身上。
姑娘驚呼一聲,旋即凝目叫道:“剛爺,紅姑娘,您二位……”
霍剛叫道:“小蘭,是你,你怎會……”
姑娘道:“我從這兒路過,瞧見您二位的坐騎在外頭,所以進來看看,您二位這麼急急忙忙上哪兒去啊!”
霍剛道:“追個人去……對了,小蘭,你可看見一個穿白衣的書生?”
姑娘睜圓了美目,愕然說道:“沒有啊,怎了?”
霍剛道:“這書生既神秘又怪,說得了什麼病,要到‘梅花溪’去尋死……”
姑娘目光一凝,“梅花溪?”
霍剛道:“可不是麼,既呆痴又迂腐,不瘋裝瘋,說他的病叫什麼‘梅魄雪魂’……”
姑娘叫道:“‘梅魄雪魂’?剛爺,這書生什麼模樣?”
霍剛道:“提起模樣那是羨煞潘安妒煞衛價,風神秀朗,俊美無梭,更難得灑脫,飄逸如臨風之玉樹,只是一臉病態……”
姑娘花容微變,急道:“可是長眉鳳目,身材頎長,雙手十指根根似玉,左手無名指上還戴著一個黑色的指環?”
霍剛皺眉說道:“這我倒沒留意……”
霍青道:“怎麼,小蘭,你認識他……”
夥計突然說道:“這位姑娘說得不錯,那位公子爺左手上是戴著一個烏黑,烏黑的黑指環……”
姑娘道:“他……他姓什麼?”
霍剛說:“他說他姓朱……”
“朱……”姑娘目光發直,道:“朱……朱……諸……”
突然驚喜欲絕地叫道:“是他,一定是他,天,他回來了,終於回來了,怎麼遲到如今……您二位快去追他,我去告訴姑娘去!”
一陣風般轉身奔了出去。
霍剛怔住了,道:“這是怎以回事啊……”
霍青道:“一定不尋常,快追他去。”
兩人搶出了酒肆,門外掛著一黑,一白兩匹駿馬,二人飛身上鞍,抖韁磕馬,似飛一般地往南馳去。
夥計怔在了門口,喃喃說道:“這是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
霍剛,霍青策馬直向南馳,看情形他二人都有一身精湛高絕的騎術,飛馳中,霍剛垂鞭下揚,喊道:“小妹,怎麼沒瞧見半個腳印兒。”
霍育道:“你以為他會留腳印兒麼?”
霍剛霍地轉臉,震聲說道:“你說他會武?”
霍青道:“他知道我背上有東西,而且知道那紙條上有毒,就憑這兩點,我敢斷言他會武,只怕所學還不俗。
霍剛道:“踏雪無痕,何止不俗,簡直高絕,小妹你想他是……”
省青道:“誰知道,我一時也想不起,看樣子小蘭定然知道,回頭問問她不就明白了麼?”
雀剛道:“我看小蘭剛才那麼驚喜的神情,還有她說的那句話……”
霍青道:“只怕這書生跟大姐認識……”
霍剛道:“不會吧,我沒聽說過大姐什麼時候……”
霍青馬鞭前揚,道:“哥哥,‘梅花溪’到了,座騎未必進得去,怕也不好走,下去吧。”
霍剛轉眼前望,果然——兩座山嶺矗立在眼前,披滿了雪,像兩堆玉。
兩山之間,奇勢天生,夾成一個山谷,谷口狹窄,只能容兩個人並肩進出,一條小溪由山谷內境蜒伸出,溪水都結了冰,的確騎著馬不能走。
站在谷外往裡看,谷裡的景物被蜿蜒的山壁所遮,什麼也看不見,寒風過處,但見峰頂雪塊落進谷中,“嘩”,“嘩”有聲,除此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
霍剛濃眉一皺,道:“他怎麼選上了這地方……”
霍育道:“我久聞‘梅花溪’之名,卻始終無緣到此一遊,快進去看看吧,我先進去,你跟著我走,噤聲,留神雪崩。”
離鞍騰身而起,輕盈美妙地往谷口撲去。
霍剛沒敢大聲嚷,輕喝一聲:“小妹,我先進去。”
跟著掠起,別看他身材魁偉高大,一旦動起來矯捷不下身材瘦小的霍青,他後動先到,閃身進了谷口。
霍剛跟他這位易釵而弁的妹妹,一前一後飛快地順著碗蜒的谷勢往裡進,走進十餘丈,眼前豁然開朗。
霍剛一怔停步,脫口喝道:“好美……”